風夾雨雪緩緩的掠過鎮西軍旗, 帝都內外均是一片肅穆。二十萬大軍在距離都城十里外紮營,遠遠看去黑壓壓一片,兵臨城下, 無不令人膽寒。
當今聖上與衆兄弟不和, 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鎮安王與皇上之間的關係, 但凡有些眼色的人底子裡都明白得很, 因此此次鎮安王的行動並不讓人覺得意外。
這等特殊時期, 雖是年節,可往日繁華街市早早閉店歇業,京中禁軍也已出動, 兩方鎮守僵持不下,帝王並非掌軍出身, 對戰事把握不甚熟練, 甚至隱隱有敵不過鎮西軍的兆頭。
若是墨家還在就好了, 若是墨老將軍尚在,局勢一定大爲不同。
見此情此景, 帝都百姓少不得多了些抱怨——早知如此何必趕盡殺絕?墨家分明無辜,皇上卻還執意卸了自己的左臂右膀,如今叫鎮安王有機可趁,着實可笑。
這樣的抱怨,墨瀾僅在客棧中便偶能聽到一二。她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一羣扮作旅人的逐月騎將士們, 輕輕的搖了搖頭。
到達帝都已有十日之久, 鎮西營與帝都禁軍對陣也有一段時日。皇上雖然聰明, 但論及兵法戰事顯然並非鎮安王對手, 鎮安王機智多謀, 並不正面與禁軍交手,用兵變化狡猾多變, 不按常理出牌,叫禁軍吃了不少苦頭,連着兩戰敗下陣來,士氣十分低落。皇帝無法,只能閉關守城,等待援軍。
平北軍正在趕來,眼下最好的自然是速戰速決。皇上有意拖延便也罷了,眼下卻連鎮安王亦是不緊不慢,只令衆將將帝都層層包圍,呈現出圍城的狀況。
有人笑他癡傻,竟坐等機會流失,亦有人斥他狠毒,竟要將帝都的人活活困死其中。但他這樣的行爲,墨瀾卻再清楚不過。
那是和對西林一樣,並不想取勝的狀況。
墨瀾暗自琢磨了一陣,他果然如此,她沒有一分猜錯他。
那日帝都一別,他二人再無聯繫,他自有他的打算,她也無心干擾,只是在一旁看着,等待。
眼下形式大好,他只是按兵不動。她便也只是在旁邊等着。他的戰爭她不插手,但她絕不允他將她拋下就此離開。
死生相隨。
一連過去數日,城中糧草困頓,帝都皇城開倉放糧亦只能解燃眉之急。墨瀾等人在帝都之中看着衆人慌亂無措,人心惶惶,帝都內軍隊近乎崩潰。便是此時,只聽城門外有人驚喜的高呼:“平北軍——沈亭將軍帶着援兵趕到了——!!”
這無疑是一劑猛藥,瞬間便讓禁軍和百姓振奮起來!
眼見衆人狂喜的表情。墨瀾暗裡握了握拳,看了眼城門,同時對逐月騎衆將使了個眼色。
……
……
城外,叛軍大營。
“王爺!大事不好!鎮武侯的大軍……平北大軍已將我們包圍住了!!”
探子急急從外進入主將營帳,大氣都不及喘便低頭急道,滿頭滿臉的虛汗。洛寧兮淡淡的放下了手裡的冊子,輕輕一勾脣,輕聲道:“下去,再探。”
那人低頭應下,又匆匆退了出去。洛寧兮只輕輕的用食指扣了扣案几,問:“冬青,你覺得先下狀況如何?”
站在一側的冬青淡然道:“無處可逃。”
洛寧兮滿意的笑了笑。
皇帝御駕親征,在城內迎擊;鎮武侯沈亭從外包抄,將叛軍團團包圍,一時間叛軍被前後夾擊,竟是無路可逃。
情勢瞬間便逆轉了。
他慢慢的收回手,看着冬青道:“是時候了,冬青。你在營中多年,將士們雖仰着我的威名,但比起我對你和墨瀾卻是更多的信任和依賴。如今她不在,你說的話,也許比我的話要有效得多。”
冬青靜默不語。
洛寧兮接着道:“去罷,做你該做的事。切莫叫他們枉費了性命。這世上不會再有鎮安王,你也去爲我做這最後一件事,你的前途,也不要耽誤了。”
冬青俯身跪拜:“屬下一生只忠王爺一人,斷不再侍奉他主。”
洛寧兮搖頭笑了笑:“皇上便是天下之主。冬青,你切莫學墨老將軍,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盡忠。”
冬青再拜:“王爺珍重。”
說罷便退了出去。
洛寧兮復又執起書卷平靜的閱讀。這也是冬青此生最後見他的光景。
……
……
昊元八年元月三日,鎮安王反,率軍二十萬直搗帝都,皇帝率禁軍拼死抵抗,不敵,兩戰兩敗,轉攻爲守。
同月廿日,鎮武侯率平北軍前來援助,兩軍包圍,叛軍陷入困頓。廿三日在叛將冬青鼓動下叛軍大批投降,轉爲平北軍麾下,共討鎮安王。次日墨家餘孽墨氏率三千逐月騎殺出帝都,與叛軍會和。
廿七,冬青戴罪立功率軍攻打叛軍,叛軍抗,不敵。冬青戰死。
三十,逐月騎降,鎮安王與墨氏雙雙自焚於營中。叛亂平,鎮安王諡號“繆”。戰後,鎮武侯北歸。
昊元九年,帝崩,太子登機,改年號大平。
大平一年,帝賜婚,平怡郡主下嫁鎮武侯,次年誕下一子,帝大悅,賜名佑平
大平四年,安陽長公主薨,帝巡遊期間收義女文清公主。
大平十九年,安鎮出一醫仙俠侶,萍蹤不定,形似故人。帝慕名欲尋,未果。
大平三十二年,帝崩。
……
……
安鎮,某山。
面容絕資的青衣男子在四周轉了一圈,深吸口氣,直覺心情愉悅,有着說不出的暢快,回頭看着身後那人道:“此處幽雅寧靜,空氣清新,很適合欽兒養肺;山下就是小鎮,方便採購;又有翠竹作伴,我們若要搭屋還能就地取材,我覺得此地甚好,墨墨,你覺得如何?”
身後跟隨的乃是一懷抱童子的素衣女子,長髮披肩,素顏端麗卻又含着幾分英氣。見他問起,抿脣淡淡一笑:“的確不錯,你的眼光素來極高,挑了兩年才相中一處。這樣的地方,爹孃未已和馨兒也必定喜歡。在此立碑,定也是願意的。”
懷中漂亮的幼孩瞪着黑溜溜的大眼好奇的觀望一圈,復又拽着女子胸前的衣襟奶聲奶氣道:“潔潔……欽兒要葉葉。”
女子才一愣,男子已回身用修長的手指抵着他的脣糾正:“是姐~姐。欽兒記好了姐夫纔給摘葉葉。”
“婕婕……”
“是姐——姐。”
“姐——姐。”幼童又重複了一遍,伸着手撒嬌,“葉葉,欽兒要葉葉~”一激動竟忍不住咳嗽起來。女子頓時嚇了跳,一面給他撫背一面瞪着青衣男子:“羅汐,你別逗他了。”
“好好好,給你葉葉。”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給他折了片竹葉,看他歡喜的咯咯直笑,扶着額頭嘆道:“這還真是……還沒孩子呢就已經先開始當爹孃了,墨墨,你說我們什麼時候纔能有自己的孩子?”
本在逗着幼童玩耍的女子聞言忽然僵了僵,俏臉微不可見的紅了紅,十分不自然的將頭轉到另一邊道:“……誰知道,想要孩子,你得先給孩子安個家,就這麼個山頭,你讓我們欽兒餐風飲露不成?”
男子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是是是,這不很多竹子麼?搭個竹屋也不難,只要你我夫妻齊心……”
女子咳嗽一聲:“這次我可不動手,安家立室是你們男人的責任,偶爾也養我享受下女子的特權如何?”
男子頓時拉着一張苦瓜臉,但還是乖乖的去準備蓋房事宜。轉身折了杆細枝在地上畫着構圖。女子看着他認真的樣子,脣角輕輕一彎,手慢慢的撫上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笑意卻忍不住越擴越大。
男子對着地面琢磨了會,忽然道:“此山這般幽靜,卻缺了個相稱的名字,依我看‘青衫’此名甚好,便索性給這座山留個風雅的名字如何?”
女子淡淡一笑,柔聲道:“好。”
青衫相隱,攜手共度,他們彼此相依,再去創造血緣。
很快,很快,他們就會有新的親人。
她這樣想着,遠遠望了眼無邊的青竹,又將視線落回到他身上,握緊了身側幼童柔軟的手,脣邊笑意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