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燃兒。”他立在懸崖邊際。笑得極盡燦然,“應該叫你墨菊纔對,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很好。”
他的話好似一把雙刃,在我心窩上狠狠刮過,胸口莫名絞痛,那兩個早已結疤的字彷彿又張開了嘴,嘲笑我的懦弱。爲何要生存下去,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然而,面對與其相對的未知的死亡,總是令人莫名恐懼。我已顧不了膽怯,快步衝上去想拉住他,他卻足尖一點,躍到了我身後,腳下是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稍微挪動一下,幾粒碎石墜落無聲。
柳逸晟一步步向我走來,紫衫隨步伐起起落落,拂袖間,花草黯然。顏色盡失,“寂燃表弟,我就知道你會來,我一直等你,到現在,終於讓我等到了。”
他的眸中有我不熟悉的光,熾熱的彷彿要將我吞沒,“我原以爲你會記着報仇,卻沒想到你居然對那個魔頭動了情,你是不是早已將親人的死忘得一乾二淨了?是不是,回答我啊!”
“爲什麼?我等了你那麼久,等來的卻是你被他佔有身體之後,順便也把心交了出去!”
“表哥,你冷靜一點,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害死我們家人的是他父親,和清月沒有關係,而且這麼多年來,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極力壓低了聲線,讓聲音不至於顫抖,語氣充滿哀求。清月爲我付出了那麼多,不管自私也好,動情也好,我都不想再看他受到任何傷害。
“那我呢?我受到的傷害難道會比他少嗎?”紫袖在臉頰上輕輕拂過,撤下時,赧然出現一道長長地疤痕,從眼角一直到下巴。
我怔了。伸出手顫顫撫摸上去,卻在半空中被他抓了下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資格,也不配爲夜家報仇,他們只會因我而蒙羞。
“還有身上,想不想看了?”
“不,不要!”我搖頭,不斷向後退。
他抓着我的手,猛地向下一帶,跌進了他懷裡,身體像觸電一般,本能地想要將他推離,腰上的臂膀兀然收緊,側臉挨着他的胸膛,有什麼東西在震盪着耳膜,一下一下,時輕時重。
他垂首,脣沿觸碰到我頭頂的發,“燃兒,我想你了。”軟軟的語調,彷彿流連在夢中。曾幾何時,他也如此呼喚我的名字,那些已是封塵往事。
像是做了一場夢,醒來之後,看到小哥哥微笑的臉,用溫柔的聲音喚我起牀。
他將我拉離了一些,手卻還緊緊抓着我的手臂,“讓我好好看看你。”我看到他眼中的人像晶瑩閃爍,視線牢牢定格在我臉上,眼中的一點柔和的光被不知名的東西遮蓋,“你確實變了,而且不止一點,不過也好,這樣我也可以安心離開了。”
記憶中的一幕幕翻涌而出,斷臂、懸崖,滿身鮮血淋漓……
誰在懸崖煮一壺酒?飲下恩仇千杯。
當我猛然回過神來時,他抱着我一個轉身和我調換了位置,背對懸崖,落地時,腳下踢落幾顆碎石,握着我胳膊的手瞬間鬆開,紫衣翩然,我卻只看到一抹嫣然的笑,恍如昨日的夢。
“表哥!”伸手去抓,聽見“嘶”地一聲,彷彿蝴蝶掙脫束縛,去追尋更廣闊的天地。
怔怔地看着手心裡的紫布,追下去的衝動在腦海裡閃過一瞬,望着眼前更加幽深的懸崖。我又躊躇。爲何自己這樣懦弱和沒有勇氣,可若是這樣離開,又有什麼意義?
我到底在等待什麼?
轉過身,看見清月正站在那裡,不知他來了多久,剛纔的畫面是否目睹了。我訕笑道:“那尊石雕像果真……靈驗了。”
“不,還沒有。”清月道:“不是還少一壺酒嗎?”說着,拎起地上的酒壺,走到崖邊,拍了下壺底,口頭的塞子就噴了出來,他將壺倒懸着,清泉般的液體流出來。
“這酒名叫南華夢迴,剛入口時,苦澀異常,比之嚼黃連,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入喉的那一刻,內力欠佳者是挨不過的。然其妙處就在於其在胃中沉澱頃刻,五臟六腑都似被打了個通透,自有一股清甜沁於喉嚨口。這便叫做苦盡甘來,夢醒夢迴。”
桌上放了不下十壇南華夢迴,罈子都已經空了。桌上、地上橫七豎八躺着。打開第十一罈,仰起脖子猛地灌下去,“噗”地一口全都噴了出來。
“真……難喝!”酒壺“砰”地一聲碎在地上,只覺眼前繚亂,那些罈子好像都在騰空跳舞,手一拂,全數落地,耳邊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
夜已深,人未眠,寒風料峭。懸崖邊上靜靜躺着一具墓碑,上面插了一枝垂柳。葉子早已枯黃,等待明年春暖新生。
不覺間,有人爲我披上件衣服,見我回頭,紅豆反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那個……晚上冷……總之你出來也應該多穿些衣服,這裡的天氣比不得外面,入冬前就已經凍得嚇人了。”
“嗯,知道了。”我點頭謝過,笑道:“小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貼心了?”
“什麼貼心不貼心的,本姑娘只不過是順路看到而已,我這就回去睡我的大覺去了。”紅豆甩甩衣袖無比灑脫地轉身走了。
這小丫頭明明關心我還不承認,我暗笑着目送她嬌小身影沒入黑暗中。
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無聲息地靠近,吐氣如蘭,帶着淡淡幽香,“她喜歡你。”
我不由一顫,“你……你怎麼來的?”
魔頭就是魔頭,走路都不出聲的,清輝灑在月白色長袍上襯托着出塵的氣質。上天果真是不公的,這傢伙從哪個角度看都那麼好看,雖已經看過很多次,乍見之下,我卻仍心旌震動。
清月一步步走出黑暗,臉白的嚇人,彷彿是從地獄裡出來的豔鬼,臉上蓋着厚厚的鉛粉。要不是這人我認識,現在鐵定以爲自己撞見鬼了。
怎麼感覺越來越冷,一股寒氣自他體內發出,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本能地感覺到不妙,他不會又要魔性大發了吧?
我惶恐着,邊後退便道,“你……你冷靜一點,不要再靠近了。”
“冷靜?”清月反問道,“可現在不冷靜的可是你啊,我的菊。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