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日光似輕煙。籠罩在身上,冷而乾燥。我攏了攏頭髮,強支起身子下牀,扶着牀帷來到鏡前,鏡中的人面容消瘦,臉色慘白,嘴角掛一抹麻木的媚笑。
是不是人都喜歡這般妖嬈的鬼?我不禁啞然失笑。
頭髮凌亂地伏於肩頭,伸手想要拿起梳妝檯上的角梳,卻發現骨裂的手已經沒有半分力氣。
“不要動。”軒轅駿圖拉住我的手腕制止道,“你的手還沒有痊癒不要動,有什麼事情只管說就可以了,不要自己動手。”說着示意身旁的侍女爲我梳妝。
拔下銀簪,蓬亂的頭髮不知不覺已長及腰間,散發着熟悉而陌生的香。
“不要挽起來了,這樣放着就好。”軒轅駿圖道。
侍女退下了。
軒轅駿圖走到我身側,將頭輕輕側過來靠向我,“手還疼不疼了,昨晚是我不好,弄疼你了。”
我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他對我的冷漠似乎不以爲意,拉起我的手柔聲道:“快點好起來吧。那樣我才能安心帶兵出征。”
我微微一愣,將手縮回,側過臉,直視着他。
“對了。”軒轅駿圖的眼中閃過一抹犀利,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完顏烈已經接受我的宣戰,十萬兵力已齊集在郊外,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便向女真族進發。”
“你爲什麼要這麼快?”我嘴脣顫抖地道。
本以爲那天只是他一時氣急才說出的衝動話,卻不想他竟動真格了。
兩個部落現今實力懸殊,若是鬥氣來,女真族必敗。我不明白完顏烈這回爲何要硬碰硬,但若契丹族吞併了女真族,實力必然大大提升,到時必定對中原構成威脅。
軒轅駿圖似乎很滿意我臉上的波動,“爲什麼,因爲我嫉妒,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完顏烈,你是我的東西,他怎麼可以擅動!”
“我不是你的東西。”我淡淡地道,“完顏烈也沒有碰過我。”
“女真使者代表的就是女真族,完顏烈把鐲子帶在你手上就是有非分之心!”軒轅駿圖怒道。
我冷笑一聲,並不想再刺激他。
軒轅駿圖突然抓起我的手腕,眼光森然道:“我會讓你親眼見到女真族毀在我手裡的。”
他的眸中充滿濃濃的恨火,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狼。
瘋了,他真的瘋了。
我該高興還是悲哀?
“你身爲一族之王。怎麼可以這麼自私,爲了這一點可笑的理由妄動干戈,置將士的性命於不顧,百姓的疾苦於不見,你的一句話會給族人帶來多大的痛苦,你有想過嗎?”我一口氣說出了一大串話,我想這是我來之後對軒轅駿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他顯然有些驚訝,冷哼一聲,道:“真難得,你也會爲我考慮這麼多,如果我今天攻打的不是女真族,而是廬陵王的軍隊,恐怕你一句話也不會對我說,你只會笑我自不量力。”他的眸中一瞬即逝的苦澀,目光卻柔了下來,“但是,除此之外,我也是一個愛你的男人,爲了愛你,我可以動用我所有可以動用的力量來做任何傻事、蠢事,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會在意。”
我抿緊了脣,起身默默走到簾帳前,伸手掀開,日光爭相簇擁而入。
“燃兒……你要去哪裡?”
我回過頭,軒轅駿圖殷殷望着我。
日光有些刺目,我擡起變形的手,一拳狠狠擊在了樑柱上,身體劇烈地一晃,手上傳來雷擊的感覺,痛到了極點,也便麻木了。身體慢慢癱軟在了地上,看着鮮血從指縫間滲出,蜿蜿蜒蜒似凝脂。
軒轅駿圖撲上來,握住我受傷的手放在懷裡,很快他胸前便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爲什麼你……來人,快傳醫官!”軒轅駿圖發瘋似的吼道。
醫官們匆匆趕來,慌慌忙忙地爲我處理傷情,周身散發着濃重的藥味。我早已習慣了這個味道,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最能帶給我快感和恐懼。我始終是懦弱的,不敢面對死亡,卻又如此奢望解脫。
有時間,我也想,只要我愛上了軒轅駿圖,只要我像忠愛清月一樣接受他霸道的溫柔,或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
可是,我再也做不到,我的心再也做不到。即使身體被不同的人佔有很多次,我依然感覺陌生,如今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那個魔頭在我心裡烙下的印,最初的那雙赤紅的眼睛依舊牢牢地記在心裡。
我一直昏睡到了晚上,薄被透着些微涼,簾帳的一角在夜風中微微掀起。
軒轅駿圖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一處,便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要到外面去看看。”
他猶豫了一下,給我披上件外套,攙着我下了牀。
外面的月色很清朗,夜幕中綴着幾點繁星,塞外的天地顯得格外遼闊。我執意要在一處低矮的山丘上坐下來。
“等一下。”軒轅駿圖說着,便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地上,“晚上露寒,別凍着了。”
我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你剛剛不是說過,我的傷不好你就不能安心攻打女真了對嗎?”
軒轅駿圖聞言,手上動作一滯,幾乎站不住腳,他直起身,嘴邊浮現一抹悲愴的笑,顫顫地指着我道:“你……原來你爲了她可以不惜殘害自己的身體,若是你能把對他的好分給我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我也會。我也會……”
“軒轅駿圖,你應該明白,不管你爲我做什麼,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我冷冷打斷他的話。
悽悽零零的殘月掛在天際,似一抹嫵媚而空洞的笑。曾經,那個人的笑容也是如此美,美得讓人心疼、心碎。然而,它始終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美。
“傳令官!”
“在!”門口急急進來的傳令官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懂得察言觀色的他從沒見過王如此生氣,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吩咐下去,三軍聽令,明日午時出兵。不得有誤!”
“是!”傳令官瑟瑟地退下了,提袖子直抹汗。原本十萬大軍駐守營地只是爲了嚇唬嚇唬女真族,壓壓他們的氣焰,結果居然真的要開戰了。
當然,我軍取勝不在話下,可是如此一來,野心也就暴露了。王繼位以來,親兵打仗無數,將契丹族的區域擴張到了原來的兩倍多。但百姓怨聲載道,連年災難不斷戰事不斷,始終沒有求得一個安穩和睦的家。
“你是在作繭自縛。”冷氣從我嘴裡幽幽地吐出,在空氣中凝結成霜。
軒轅駿圖轉過頭看向我,笑出了聲,卻是澀澀的,“作繭自縛……哈哈哈哈……你說得對,我是在作繭自縛,是我自作多情,哈哈哈……”他的聲音陡然低靡,“直至最後一刻,我還想着,如果你能說一次‘愛我’就取消此次出征,可是,你太過分了,太讓我失望抓狂了!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樣對你了。”
我猶豫了一下,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愛你。”
軒轅駿圖一震,恨恨地道:“你……撒謊!你在撒謊!”
我抿着脣,終於平靜了下來,望一眼天上的那輪明月,把那隻看不出形狀的手舉到他面前,淡淡地道:“我這隻手也許以後就這樣廢了,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的話那就去吧。”
“你狠,你夠狠!你以爲我不敢那樣對你嗎?”
他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憤然道:“我已經忍讓再三了,既然你連一個小角落都不肯讓出來給我,既然你永遠都不可能愛上我,還不如讓我永遠都不能見到你。”
“呃……”我瞪大了眼睛,出於對死亡的恐懼。雙手用力掙扎想要掰開他的鉗制。
一抹狠絕滑過軒轅駿圖的眼底,卻在我合眸的瞬間,脖頸上的鉗制消失了,新鮮的空氣涌入口腔,我大口大口地喘息。一旁的軒轅駿圖冷眼看着我,“總算知道怕了,看來還不是無藥可救。”
“唔……”未等我開口,他便用脣堵住了我的口,舌頭捲入我的口腔肆意纏綿、掠奪,霸道的氣息將我整個人包圍住。彷彿真的看到了清月的影子,隱忍了太久的淚終於溢出眼眶。
軒轅駿圖放開了我,用舌頭舔去我臉頰上的淚,輕柔得彷彿在觸碰一片落在水中的花瓣。突然發現,眼前這個人亦是悲哀和孤獨的。
“你又爲何如此執迷不悟,我一直不相信命運,總是想要妄圖改變命運,可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了一條路,無論你改變了多少,最終還是迴歸原位。我們的命運之線註定無法糾結在一切,你這又是何苦呢?”
女祭司的那雙眼眸出現在腦海中,那不是哀怨亦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絕望。
軒轅駿圖走近了我,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喃喃自語着:“就算不能扭轉命運,我也不會輕易放棄你,我不想離開你,一時一刻也不願意,因爲只要我一放手你就會離我越來越遠,所以我要帶你一起去,讓你親眼見證我對女真族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