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琴的人繼續撫琴,欣賞的人繼續臨聽,一派悠然。深山茂林,只聞遠澗清泉叮咚流淌,額前碎髮拂過琴絃,狀似無意卻加快了泉水流速。身後的人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腰間佩劍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望着琴上風雲變幻,兩人臉上均是一陣陰晴,水流越急,劍拔弩張的氣勢在兩人之間悄悄升起。
身後的人頭髮蓬亂,一身灰布長衫襤褸不堪,舉止卻出奇地優雅,舉手投足間竟是帝王的高貴。
他端起酒杯,欲飲又止,忽然掌心重重地按在桌子上,“還不快把《鶴鳴》秘籍交出來!”
“交出來了你豈會放過我?若你早一刻來拿或許它還在,但現在恐怕連半個字都見不着了。”淵清的一雙眸中隱隱透出無奈,很快又被嘴角蕩起的一抹殘忍的笑代替。
修煉《鶴鳴》也是有條件的,但是在練成之後,親手毀掉最珍愛的東西。荷塘中剛剛落下的仙鶴浮出水面,嘴裡叼着一封信,頸上一根細細的弦。
灰衣人上前一步,一根髮絲繞過淵清的頸項,“不交出來就莫怪做哥哥的不講情面了,那個少年的下落我已經打聽到,秘籍遲早歸我所有,今日找你不過爲敘舊罷了,一壺薄酒聊表心意,你死後朕定當恢復你的爵位,詔告天下,牽入皇陵,你失去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會得到補償,你可有什麼地方不滿意?”
聲音柔似水,眼中卻是鋒芒,手上不由收緊了幾分,淵清望着仙鶴在塘裡沉沉浮浮,那封信被漸漸擴散的血色染紅,水面上的人脖子上亦有一根細絲,以同樣的姿態接受死亡,他該感謝還是?
算準了他會來,算準了時機將它帶走,可是有些事即使預見了又能如何,命盤還是在它既定的軌道上不可逆轉地前進……
想起那一紙紅蓮,嘴邊又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如同夕陽落山時最後一抹紅。
“你不會得逞的,明淵。”
那日清晨,我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鶴鳴聲吵醒,以爲是前幾天送信的那隻仙鶴回來了,推開窗,枝頭兩隻烏鴉“呱呱呱……”叫個不停。
胖嬸姑姑正在岸邊淘米,仰頭看天,西邊幾朵烏雲推過來遮住了半個日頭,哪裡又要發生災禍了?米浸在水裡用手使勁淘兩下,濾幹了水趕緊回屋去。
果然沒過幾日皇榜從京師一路貼到金陵。上街買菜,看見一羣人圍着堵牆,伸長了脖子往裡擠。有個老伯從人羣裡鑽出來,搖頭嘆氣道:“命苦啊,年紀輕輕的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刻榮華都未享受就這麼去了。”
“就是啊,皇上該有多傷心,找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只見到一具死屍,還是吊死在房樑上的,你說這十二王爺到底有多大的冤屈,竟這般想不開,晚挨一刻便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
轉過身卻見清月立在身後,紅眸陰沉地逼視下來,頭頂大片陰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跑出來幹什麼?趕快跟我回去。”
“我只是出來買菜。”
“啪”地一聲,籃子砸在地上,菜落了一地,手腕被抓得生疼,我被清月拖着往前走。路邊有人議論紛紛,都是那些不知清月大名的外鄉客,紅眸一掃,那些麻雀便再也聒噪不得。識趣的掌櫃早早地打了烊,幾塊門板一搭,逃荒似的一溜煙沒了蹤影。
關上門,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懾人的目光,寒氣在一點一點逼近。
慢慢地,身體蜷縮成了一小團,嘴脣上一涼,清月的舌頭捲了進來,幾乎是懲罰似地抽打,我被他逼得退無可退。手指一彈,彷彿在撣灰塵,身上襤褸退盡卻還要維持那一絲可笑的尊嚴,明明已經習慣了蹂躪,爲什麼還是那麼痛?每一下抽動都好似有一把刀在心上捅。
“爲什麼是他?我哪一點比不上他?難道我天生就該讓他?所有的一切他都比我優秀,從前是,現在也是?”
只覺身下一陣劇痛,傷口被血淋淋地割開,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口咬上清月的肩膀,他顫了顫,一用力進入地更深。
溫情於我不過是一束看得見卻抓不住的光,漆黑的小屋裡只有血腥和蹂躪,墨ju花在陰暗的角落裡瘋狂滋長,濃豔的一簇紅順着牆角往上爬。望着牆壁上高高的小窗,再次陷入絕望。
就這樣過一生也未嘗不好。
從袖中掏出那些粉碎的紙屑,在地上慢慢地擺弄,好容易拼出半朵蓮花,風一吹就四處飄開了。
一紙紅蓮,幾多思念,都隨風散了吧。心底的烙印結了疤就沒有先前那麼痛了,喜歡也會隨着時間慢慢淡化,當一切都成爲遙不可及的夢時便不會那麼想那麼不甘了。如此卑微的、沒有結果的愛我已經不敢再奢望什麼了。
門開了,清月青衣墨發,拂手間塵埃落地,俯視我如同俯視一隻螞蟻。
“現在你該滿意了吧?這裡火蓮永遠找不到的。”
抓着頭髮輕而易舉就提了起來,被迫直視那雙赤紅的瞳,我只感到疲憊。那無止盡的撕裂聲在耳邊響起,痛的麻木了,也就無所謂了,木偶一般地承受着。
清月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燒得通紅的鐵鈀,黑髮拂面如死神,一步步朝我走來。突然環過我的腰將我一把抱住,眸子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我要讓你無論走到哪裡都不能忘記我。”
鐵鈀冒着絲絲熱氣,上面鐫刻着兩個紅得耀眼的字——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