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已經被冷汗溼透。
右手不知不覺的抓住了左胸,那個傷口的疤痕直到今天依舊讓人覺得疼痛。
鋼鐵所留下的痕跡精確的位於心臟的上方,按照道理來說,無論是任何人,在那完全貫穿身體的一擊之下都絕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然而———
此身卻頑強的擺脫了死神的眷顧,就像是迴應奇蹟的呼喚一樣,帶着被鋒刃所刺穿的還未長大的身體,拼命的從那片只剩下鮮血和屍骸的地方爬了出去。
那纔不是什麼天主的保佑,我知道的。
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僅僅只是因爲,我的心臟,天生就生長在右邊而已。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放開抓着左胸的右手。
比起過去不依靠藥物就無法鎮定下來的情況,現在的理智已經漸漸的能夠控制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儘管陰影依舊不能完全驅除,但這種在負面情緒管理上的顯著進步還是讓人感到相當程度的喜悅。
我深信,只要沒有意外的話,再過幾年此身定能徹底的戰勝那份恐懼。
從窗外吹來很微弱的風。
大概是因爲全身都是冷汗的關係,雖然這陣風的力量簡直微不足道,但拂過身體時依舊令我感覺到十分的涼爽。
講臺上那個曾被我視爲講師經典形象的白鬍子老頭還在旁若無人的喋喋不休,那股生硬的照本宣科技巧和彷彿要說到天荒地老的沉醉模樣,讓人不得不怨恨這個世界上爲什麼會有語言這種可以互相交流的東西。
趴在我旁邊的克洛維已經睡的天昏地暗,周圍的同學也大都處於陣亡狀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講師的資歷確實非常的了不起。
“喂,克洛維。”
輕輕的推了趴在課本上流口水的同桌一把,看到沒什麼效果,於是加重力道又推了一把。
“———快點起來!”
“怎麼啦………”
失魂落魄的睜開眼睛,這傢伙的樣子就像是剛動完大型手術一樣。
退化成軟體動物的身軀毫無力氣的貼在桌子上,好不容易打開的眼簾再次呈現出垂直下降的趨勢,原本十分帥氣的金色頭髮早已變成了雞籠裡的稻草。
意識和神智明顯的已經兵分兩路。
“傻瓜,清醒點,老師喊你起來回答問題呢。”
看到那傢伙這副迷糊的樣子不自覺的就想要戲弄一下。故意裝出連測謊機都無能爲力的誠懇表情,我滿臉認真的說道。
“快站起來,回答泰爾·佈雷澤《思維的次元》所講述的主要內容。”
“哈?”
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聽到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的名字,克洛維原本像是失血過多的臉龐一下子迴光返照,看上去簡直比吃了興奮劑還精神。
“噌”的一聲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挺直的身軀充滿了演說家的氣魄。
“………在偉大的鍊金術師先驅泰爾·佈雷澤的《思維的次元》一書之中,詳細的講述了光於人類的大腦認識層次的不同而導致看待世界時所產生的不同結果。
簡單的說,就是我們首先要承認自己對真實的世界一無所知,否定眼睛所認識的東西就是世界的本來形態———事實上,我們所看到的世界,只是用意識構造出的三次元的形象。譬如說立體這個概念,因爲我們人類擁有三次元的思維能力,所以能夠理解這個概念,從而將它當成常識性的東西來認識,但對於只有二次元思考能力的馬或者牛來說,立體的本身是像時間一樣不可感知的存在,只有依靠該存在的運動才能被感知………”
整個教室都回蕩着克洛維充滿魄力的解說,而且那種滔滔不絕的氣勢讓人很容易的聯想到揮斥方遒之類的形容詞。不由的在心裡感嘆,不知者無懼,如此當堂搶老師的課,兄弟,你果然英雄了得啊。
總而言之,現在我們的講師是瞠目結舌,其他的同學則莫名其妙。
“啊,法弗尼同學,先停一下。”
“………嗯?”
正在興頭上的克洛維儘管停了下來,但面孔上卻不知死活的露出了相當不滿的表情。
“導師,可是我的問題還沒有回答完呢。”
義正詞嚴的說着,這時候的金髮少年表現的特別熱愛學習。
“回答問題?”
講師明顯的深深吃了一驚。
“———我沒有叫你回答問題啊。”
“哈?!”
伴隨着克洛維在一瞬間扭曲的表情,全班頓時爆發出宛如山崩海嘯一般的鬨堂大笑,甚至就連白鬍子導師都忍俊不住的把老臉轉到一邊。
“中…池———!!!”
感受到了意料之內的憤怒目光。
即使是以克洛維的臉皮之厚,這一刻在全班的鬨笑面前也難堪的滿臉通紅,俊秀的面龐因爲抽搐而顯得十分可怕,俯視下來的目光之中全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喲,你醒了啊?”
“別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你這個混蛋!”
在看到我那一臉無害的表情時,金髮少年的面孔顯然扭曲的更加厲害,頗有氣勢的眉毛已經揚起了驚人的角度。
“我?不是你和我說想要讓全世界都瞭解思維的次元論麼?所以我才特意爲你製造了一個可以傾情演說的機會啊………話說回來,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可怎麼能用這種責怪的語氣對待一心爲你着想的好友呢?”
如果單純只論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此身絕對是無可匹敵的。
在過去七年的歲月裡面,作爲一個還未長大的小孩子,混跡在一羣羣性格惡劣的大人堆裡面。儘管在各種意義上都知道太過幼小的自己無論反抗還是爭奪都只是徒勞,但爲了保有最後的尊嚴,還是必須拼命的虛張聲勢與那些小山一樣高大的肌肉對抗。
———所以才說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啊。
“啊啊,天啊,爲什麼你可以面不改色的把事實歪曲到這種程度?惡魔!”
深明在口才上毫無勝望的克洛維以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呆滯表情盡情的號叫着。
喂喂,我說啊克洛維,你真的明白現在的場合麼?
“克洛維,別這麼大聲………”
“可惡,你這個魔鬼,連我說話的權力都想剝奪麼?!”
已經陷入瘋狂之中的男人是無法理解別人好意的,在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很乾脆的選擇了放棄,任由那個笨蛋繼續挑戰講師的底線。
“我是不會向惡勢力屈服的!”
你究竟在對誰宣言啊,這麼大聲會讓導師誤會的。
偷偷向講臺上看了一眼,正握着粉筆寫字的白鬍子講師顯然已經發覺自己修爲不夠,歪歪曲曲的字體十分直白的透露了忍耐到極限的氣量,被白色法袍覆蓋的蒼老身體因爲怒火而微微的顫抖着。
“咔嚓——————!!!”
承受了過大力量的粉筆終於發出了清脆的悲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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