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三春不計年 31番外之那些往事(二)
又被一羣孩子丟石塊。
他們一邊拍手,一邊唱道:“周宏,周宏,小災星,克父克母,又害人!”
舅舅說:“咱們村都丟大人了!就因爲這個娃,村長都被叫去訓話了!他爸還被帶走,要關半個月!還有那2000塊的罰款,我苦命的妹子啊,你上哪去湊啊!作孽啊!都是這個小畜牲,如果放在過去,沉塘都便宜他了!”
哥哥說:“媽,我們同學都知道這件事兒了,說我靠賣弟弟上學。我都沒臉見人了。媽,這個家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還有好多人說了什麼,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唯一忘不了的就是,那種讓我窒息的恐慌。
我恐慌。
我害怕。
我想大哭。
可眼淚到了眼裡,又被我硬憋了回去。
會不會再次被送走呢?
父親回來,會不會也那種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呢?
我不知道。
再次被關進小黑屋時,我才終於覺着安全了,心裡竟對關我的舅舅有種說不出的感激。
一把鎖,鎖住了小黑屋,也隔開了我和外面那個令我感到害怕的世界。
回來後的第三天,家裡來了一個人,我的命運終於發生了轉折。
阿金叔在我母親面前放了5000塊錢,說要過繼我做兒子。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跟父親竟然還是同族的兄弟。跟着一起來的,還有四爺爺。四爺爺是周家在村裡輩分最大的老人,就是村長對他的話也要聽。
四爺爺說:“這娃子跟你們沒緣分,不如過繼給金仔吧。金仔沒娃,以後也要個人養老送終才行。桂芬,這錢你收着,拿去把他爸接回來,你們養他這麼大也不容易,剩下的錢就留下,也不算白養他一場。”
母親很猶豫。
哥哥一把把我抓了起來,推到阿金叔的懷裡。他對母親說:“媽,趕緊給爸去交罰款,不然爸指不定吃什麼罪呢!我學費還一年500呢。這個兔崽子淨惹麻煩,您還猶豫啥!”
終於,在母親深沉的注視和默許裡,我離開了六歲以前的家。
離開家的時候,我也沒哭。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記住哦!再之後的許多年裡,除了阿金叔去世的時候,我也再沒流過眼淚。
我的淚腺也許在火車站時,就被傷到了,所以再也流不出眼淚。
出門前,也不知道是因爲怎樣的衝動,我突然跪到了地下,給母親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就頭也不回的牽着阿金叔的手離開了。
離開家很遠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後面有人喊了一聲“宏宏”,似乎又沒聽到。不過我也沒有心思關注這些了,阿金叔溫暖的大手,此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阿金叔放在我頭頂的大手吸引了。他輕輕地撫摸我的頭頂,就像父親無數次對哥哥做過的一樣。終於有人也這樣撫摸我了,我竟感到無比的滿足。同時也有些惶恐,同樣是離開家,這次我竟然沒有任何抗拒。
六歲的年末,我的戶口本從周波家遷到了周金家。從此我成爲了瘸子周金的兒子,從此我有了另外一個父親,一個真正的給我一個家的父親。
阿金叔並不強迫我叫他“父親”或者“爸爸”。他對我很好,很有耐心,也一直體貼這我的情緒。甚至每次半夜我做噩夢醒來的時候,都能發現他在身邊照顧着我。這讓我受驚的心慢慢安定下來。也逐漸的喜歡上了阿金叔家的生活。
沒有謾罵,沒有毒打,也沒有鄙夷和仇視,這裡兩空氣都是自由的。於是我像是一隻小鳥一樣活潑的四處撲搭了。
其實阿金叔的家,在我看來,是非常窮的。因爲他只有只一間大屋,和幾畝薄田。我曾聽村裡講過阿金叔種田的手藝也不成,因爲是村裡有名的閒漢,三十幾歲取不到媳婦。每次我們出門,遇到一些媳婦,都會被她們指指點點平頭論足。
不過這又有什麼呢?
有些快樂,外人永遠無法懂。
阿金叔因爲只有一間屋子,所以做飯,洗漱,睡覺都在這一個屋裡。這個屋子是名副其實的破屋子,夏天不防雨,冬天不抗凍。整個冬天,我都是跟阿金叔都擠在一雙被子裡睡的。阿金叔的胸膛很暖,被子雖然很薄,我卻覺着這是我渡過的最溫暖的冬天。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阿金叔託了人,把我送到了村裡的小學插班讀一年級。阿金叔雖然瘸腿了,不事生產,不上進,在村裡被很多人看不起,但是似乎認識很多人的樣子。依照我的年齡,學校是不肯要的,阿金叔卻找上了小學的教導主任,只是一個批條,我就順利的插班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懂得很多東西了。這要感謝阿金叔的“老婆”——一個巨大的紅木書櫃。據阿金叔說,這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他時常說,書裡自由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雖然家裡一臺電視機都沒有,但他和我從不寂寞。那些書,就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一個冬天,我裹着被子靠在阿金叔的身邊,把這些書看了一大半。讀完這些書時,我的手已經凍的皴裂了,阿金比我更慘,他連耳朵都凍壞了。但我們卻很高興,從未有過的高興。他摟着我直喊“兒子,兒子!”,還說我跟他是天賜的父子,從骨子裡有緣分。
從阿金叔的這些書裡,我找到了很多答案,關於父母兒女的,關於阿金叔爲什麼收養我的,關於未來的。當然很重要的一條是,我知道了錢是很重要的東西。
從一個孩子到一個少年,也許只需要一瞬間。從被送走開始,到冬天結束,終於我自阿六歲這年,完成了向少年的轉變。
我要孝敬阿金叔,我也要讀書。?這都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於是我開始了爲錢奮鬥的生活。
我纏着阿金叔從村外抱了兩隻小豬回來,又求着他買了幾隻老母雞。從此讀書外,我又回到了以前的大部分生活。五點起來做飯,餵豬,餵雞,然後幫着阿金叔把家裡收拾整齊,再步行去五公里外的小學上學。?晚上回來就到山上去割草。
當然我也開闢了其他業務,比如代寫作業,借抄作業之類的。收入有玉米,土豆,豆角,或者西紅柿等等,極大的豐富了我和阿金叔的食譜。那些原本憎恨我的,仇視我的孩子們,在巨大的誘惑之下,漸漸的竟然開始敬畏我。他們還是不太跟我玩兒,但不再追着我罵。
當然這些我是不敢告訴阿金叔的。如果這樣,我的屁股就要保不住了。阿金叔雖然溺愛我,但是竹板炒肉也做得十分嫺熟。
九歲,我上三年級的時候,我有了一個班主任,叫孟景春。她究竟教了什麼,我都忘記了,也許是幾個字,幾首詩,或者是幾道算術題。值得我慶幸和感激的是,她發現了我的“天分”。一次隨機的測試裡,無意中他把六年級的卷子夾在二年級的數學卷子裡發給了我,然後在我交給了她一張滿分的數學卷子。她大爲震驚。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又找出一張六年級的數學卷子,和一些語文卷子來測試我。感謝哥哥的課本,我都做了,並且都是滿分。
孟老師把我的事情報告給了校長。後來又來了很多老師,陸續拿了卷子測試我。在他們的震驚中我都答了出來。當時教導主任就驚呼說:“不得了,咱們這兒出神童了!”
後來阿金叔被叫到了學校。校長跟他商量了很久,兩人一致決定帶我到鎮上的中學參加入學測試。
測試的結果是我被縣重點中學錄取了,學費全免。
記得那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阿金叔把我抱在懷裡轉了很久,用力的親吻我的臉頰,他下巴上的胡茬刺的我臉上火辣辣的痛,但我卻覺着無比的幸福。儘管遠離了親生父母。我卻得到了夢想中的父親。
對於到鎮上讀初中,我是無比渴望的。唯一讓我憂心忡忡地就是我養的兩頭豬中一頭,就要下小豬了。一窩小豬能買上幾千塊錢,這在村裡絕對算得上一筆不錯的收入了。如果我不在了,阿金叔能照顧好它們嗎?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我洗衣做飯,阿金叔能照顧好自己嗎?
阿金叔聽了我的爲難,哈哈大笑,摸着我的頭說:“等你放假回來,家裡一定會多幾頭豬的。我要把它們都養好了。供小阿宏上大學呢。阿宏,阿宏,你一定要上大學啊!爸爸這輩子是沒希望了,但是老天把你賜給了我,估計就是在補償我吧!放心吧,小操心,放假時爸爸去鎮上接你回家。”
阿金叔最終沒有實現他的許諾。儘管是中學裡最小的學生,學期末我拿到了年紀第一名。一張獎狀和500塊的獎學金,是我每天渴盼給到阿金叔最好的禮物。當我揣了錢,揹着行李,等在中學門口時,等來的卻是四爺爺和一個噩耗。
阿金叔到縣裡來接我路上坐的大客車與一輛運貨車撞在了一起。阿金叔就坐在前排,當場死亡。這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阿金叔就那樣冰冷的躺在地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我趴在他的身上哭嚎,叫喊,希望這樣就能把他叫回來。
可一切都是徒勞的。
十歲那年,我終於失去了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的父親,周金。
我哭了一天夜,昏死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關於阿金叔的喪事和財產分配的事情都已經商量晚了。村長以家裡沒有大人爲由,收回了阿金叔的幾畝地。家裡的房子被他的一個侄子買了下來,肇事司機賠償的錢和賣房子的錢就都用作給阿金叔辦喪事。紅木櫃子和滿滿一櫃子的書,還要那張大牀,和一切留有我和阿金叔快樂生活回憶的東西,都被作爲房子的附帶品轉給了村長的侄子。我不肯,保留下書和櫃子,可村長卻說:“沒有櫃子誰肯要你們這破屋子!你要是不同意,那瘸子的喪事也不用辦了!”
我不願意讓阿金叔死無所歸,木然的同意了村長的條件。
在失去父親的同時,我也失去了可以稱爲家的地方,和唯一的棲身之所。
在阿金叔的墳前,我磕了十個響頭,終於叫了他一聲“爸爸”,並向地下的他發誓,一定會考上大學,圓了他的心願。
同時我也暗暗的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拿回屬於我和阿金叔的一切。我需要力量,錢和權勢,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好好的長大,並出人頭地。
葬禮之後的第二天,我就提着一個破包回到了學校。之前村長曾向四爺爺提議將我送回家。我知道四爺爺有些意動,一個孩子一張嘴,吃飯穿衣都要花錢,沒了阿金叔,又有誰肯負擔我呢?可是我卻並不情願。我與那個家的牽連,早在那三個響頭之後就斬斷了。現在我是周金的兒子。我要出人頭地,我要風風光光的回來,讓人知道瘸子阿金還有一個好兒子傳承香火。如果重新回到那個家,我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將成爲泡影。
作爲一個孩子,在村子裡這樣封建又守舊的地方,我是完全沒有能力反抗大人的。於是我決定到鎮上去,尋求學校的庇護。我是個好學生,頂尖的好學生。班主任還殷切的指望我能拿到奧賽冠軍呢。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於是我連夜離開了這個生養我的村子。
這一去就是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