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旋兒離去後的第三日, 那三人回報說已把趙旋安全送回谷內，我們也終於安下了心。本來遲軒想早些回幽篁會，可礙於霜葉身上的傷只得留下來, 就這樣, 我們又在醉楓池住了近一週的時日。
已是十月的天, 這天氣變化得快, 前些日子還覺得天熱得很, 可轉眼卻有了絲絲涼意，醉楓池內的楓樹都開始飄葉了，紅葉落在地上就好似爲大地鋪上了一層紅地毯。
霜葉的傷在遲軒的治療下已見成效, 三日前他突然倒下令人有些擔憂，幸而遲軒看過後說只是流血過多造成體虛, 並不礙事, 我這才寬下心來。
那日遲軒說, “漠顏對尉遲霜葉的關懷都要趕上對楓梟的了。”我聞之一怔，隨後開始與霜葉保持距離, 態度也就在距離中慢慢淡了去。
這一日，是我和遲軒決定迴天蓮山的日子，霜葉的傷已漸愈，所以他打算與我們同行。
兩匹馬、三個人，兩個會馬術, 一個不會, 這就註定了我將同遲軒和霜葉中的其中一人同騎一匹馬。
“漠顏打算與誰同坐？”霜葉在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口吻中帶着笑意, 這些日子我對他態度冷淡, 他卻絲毫不在意, 平日裡怎樣現在依然怎樣。有很多次我都會有一種衝動，我很想掀開他那遮面的輕紗, 瞧瞧這樣一個彷彿無所不能的人究竟長了一張怎樣的臉。
“我還是坐遲軒的馬吧！”說話之間，我的手已放到遲軒的手裡，他拉了我一把，將我拉上了馬，我衝他一笑，表示感激。
霜葉見我們已坐上了馬，於是他也上了馬，“走了！”說着一甩馬鞭向前衝去。
遲軒見霜葉已走開老遠處，淡笑着追了上去，“喂！尉遲霜葉，聽說你很是了得、無所不能，不知馬術如何？”
霜葉並未看他，只是專注於騎馬，“馬術不算高超，但至少不會比你這個文縐縐的趨毒師差。”
“哦？那不如我們來賽上一賽？”
霜葉冷笑一聲，“哼！我可不以強欺弱，等哪日你單獨駕馬的時候我倆再來一較高低。”
遲軒聽着覺得有些道理，垂首望了望坐在他身前的我，清雅地笑道，“那便一言爲定。”
霜葉似乎有些興奮，他的口氣讓人那樣覺得，“君子一言。”遲軒接着他的話說道，“駟馬難追。”
我望向霜葉，再擡眼看了看遲軒，心情不禁的好起來。
我一直覺得，相識只需一秒，相知卻是一輩子的事。君遲軒和尉遲霜葉，這兩人在這短短的幾日內從相識至相知，這份友誼讓人看了心裡既溫暖又嫉妒。
霜葉的馬奔跑在前頭，我們緊隨而上。倚在遲軒身前，我輕聲地問他，“遲軒，你有沒有覺得霜葉很像一個人。”
遲軒的嘴邊噙着一抹微笑，“是啊！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根本就是把霜葉當作了他。”
秋天的陽光很溫暖，在那條官道上，我們策馬奔馳，笑得就像一羣孩子。
我始終沒有忍心問出口心中久存的那個疑問，遲軒，不管你是因爲什麼原因而不惜殺了楓梟，那都不重要了，誰都有錯，你我都不過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仙佛那般的無罪，相信楓梟看到這一刻你臉上的表情，也不會再責怪你了吧！
秋風掃過，落葉繽紛，那日的天氣很好，朵朵白雲掛在蔚藍的天際，我擡頭向那無邊無際的藍天望去，幻想着將雲朵捏成楓梟的樣子。
霜葉的馬突然停在前方，遲軒趕上去於他身邊停下，“怎麼了？”
“我們被包圍了。”
我向四周看去，那周圍的樹林裡藏着三五個人，他們個個手持兵器，正殺氣重重地盯着我們，霜葉環顧了一下週遭，目光在那些人臉上一一掃過，“出來吧！躲躲藏藏算什麼英雄？”
隨着他這一喝，叢林裡頓時走出了十來個人，我才赫然發現方纔我所看到的那三五個人不過是其中一部分。
“敢問來者何人？”面對霜葉的問題，對方囂張地答道，“來取你們性命的人。”言罷，那說話之人便持劍向我衝來，遲軒一見情況不妙，立馬攬住我躍身下馬，躲開了那奪命的一劍。
“漠顏，他們的目標是十字祭。”遲軒在我耳邊低語道。我鄭重地頷首，“我知道。”
之前就有武當和鳴道長對我下過手，時至今日已有一兩個月，就算之前那些正在準備蓄意奪十字祭的人物也都該準備完畢了，這會兒是天下人皆對十字祭開始出手，而我則面臨四面楚歌的境地，面前的不過十餘人，可誰有知道在黑暗中，還有多少人正對十字祭虎視眈眈，尋着某個時機下手？
恨只恨我現在還無法控制十字祭，不然我根本無需對這些居心叵測之人畏懼。可是這一刻，我當如何？
那人見刺殺失敗，於是一揮手，一羣兄弟紛紛上前，霜葉見況下馬，一場打鬥由此上演。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霜葉的身手，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形容他的武功，除了厲害、了得之類的詞，我竟一時找不到其他詞彙來形容，我只知他出招的速度極快招數極狠，我甚至感覺他是一個絕情的人，在出每一招的時候都是抱着要將對方置於死地的心態，然而我卻絲毫不覺得他可怕。
遲軒幫着霜葉在抗敵，同時還要保護我的周全，讓他打得有些吃力，而另一邊，幾乎是霜葉一人對抗着六、七個人，他以一敵衆顯然已呈弱勢，遲軒見之擔憂而道，“不行，他如此下去身子會承受不住，傷口又要裂開了。”說話間他眉頭緊蹙，可不久他的眉間又舒展開來，就像一個大俠在做下一個義無反顧的決定時那種坦然的表情。
他攬過我的腰，帶我迅速來到霜葉身邊，突然，一股煙霧揚起，朦朧中，我感覺有人將我拉上了馬，耳邊是遲軒的聲音，“霜葉，你帶着漠顏快點走，去天蓮山幽篁會找凌慕天和万俟泤，勢必要將漠顏交到他們手裡，因爲只有他們能保漠顏周全，拜託了。”
煙霧漸漸散開，遲軒的臉模模糊糊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如果我們走了，那你怎麼辦？”
遲軒一副大無畏的表情，“放心吧！我已經有了計策，一定可以甩開他們的。”他對我溫柔地笑了笑，隨後將目光投向坐在我身後的霜葉，“漠顏就拜託你了。”
霜葉鄭重地點頭，“你自當保重！”
煙霧終於完全散了開去，眼前一片清晰，那十來個人意識到自己被區區□□害了一遭，心裡自是不爽快極了。
君遲軒一掌拍了馬臀上，這匹馬一聲長嘶向着前方飛奔而去。我不住地回過頭去，遲軒的背影在我的視線中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霜葉的一隻手緊緊擁住我，我知道他是怕我被馬顛下去，而遠處，君遲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我的雙脣抿成了一條線，雙手緊握成拳，竟連指甲嵌入了肉中都沒有發覺。我想，我已經失去了痛的感覺。
遲軒，不要騙我！
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死！
我拼了命地冒雨趕來醉楓池，阻止你殺清王，攔下了你尋死，我決不允許到頭來你卻因護我而死。
你一定要回來知不知道，我在天蓮山等你，我說過我不讓你死，如果你死了，那麼我要凌逍寂給你陪葬。
你那麼在意凌逍寂，所以，你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
幽篁會。
我和霜葉來到幽篁會的時候，凌慕天和万俟泤正在書房裡，我們直逼那裡。
凌慕天看到霜葉的時候眼波流轉，那目光就像在窺探些什麼，“這位是漠顏帶回來的朋友？”
我微微頷首，“我回來的時候遇襲，是這位尉遲公子將我護送回來的。”
凌慕天將目光投向霜葉，他頭一歪，幽幽開口，“尉遲……霜葉嗎？”
“正是。”霜葉對凌慕天抱拳作了作揖，“閣下便是凌慕天？久仰大名。”
凌慕天淺淺地笑了，“我很好奇尉遲公子的容貌。”他說話一向直接，這會兒毫不掩飾地說道，霜葉卻絲毫沒有失措的樣子，“霜葉既然以紗遮面，便是不想讓人瞧見我的容貌，凌公子何須強人所難呢？”
凌慕天輕挑柳眉，無可無不可地說道，“我不喜歡強人所難，所以，尉遲公子勿須爲難。”繼而他將臉轉向一邊的小泤，“泤兒，哥哥前不久還說他想見見這尉遲公子呢！你說他回來後若是知道尉遲公子來過，是不是該後悔了？”
小泤聽了掩口而笑，“是呀！誰叫他沒事兒跑下山呢？”
“什麼？凌逍寂下山了？”我頓覺事情詭異，這凌逍寂一直好好待在山上，這會兒怎麼突然下了山？這太奇怪了吧？“凌逍寂下山去做什麼？”
凌慕天見我這副緊張的模樣，他倒善良的一次，並未有意刁難我，“他說他下山去親自懲治一個手下，很快就會回來。”
我相信這一刻我的臉色一定難看異常，手心頓時冒出冷汗，佈滿了掌心一道道紋路，“是……遲軒嗎？他口中的那個手下是不是君遲軒？”
霜葉見我情緒有些激動，於是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漠顏。”他輕聲喚我。
此刻我心裡亂得很，完全不知該怎麼辦？如果凌逍寂真的是去懲治遲軒的，那麼遲軒豈不是有危險了？
“君遲軒？”小泤也算認得遲軒，自從她來到幽篁會後也有同遲軒照過面，我記得那時她還同我說過：“遲軒其實是個好人。”
小泤見我如此焦慮，便幫着我問凌慕天，“鄖天，凌逍寂他是不是真的去懲治君遲軒了？”
既然小泤開了口，凌慕天自然不會再隱瞞，他點了點頭，“對，是君遲軒。”
“他會把他怎麼樣？”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問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問題，凌逍寂既然交給君遲軒一個必死的任務就是想要他死，這會兒君遲軒沒有殺掉清王等於任務失敗，凌逍寂知道此事親自下山，除了是去殺人的還會做什麼？
果然，凌慕天的聲音幽幽傳來，卻顯得分外殘忍，“他會殺了他，”他頓了頓，又接着道，“以最殘忍的方式。”
是他！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遲軒最後那種大義凌然的坦然表情，我終於明白了，剛纔襲擊我們的人是誰？他們是凌逍寂的人啊！
而君遲軒一早就知道。
他沒有說是因爲他以爲是他害我們遇險，他一心認爲凌逍寂要殺的人是他君遲軒，所以一切的後果都應該由他一人來承擔。
可是他在乎我、在乎霜葉，想要和我們在一起，然而當他看到霜葉以一敵衆的時候，他真的害怕了，他不希望霜葉的傷又裂開，不希望我們受到絲毫傷害，所以他選擇了犧牲自己。
“君遲軒這個笨蛋！”一聲怒喝，我向外奔去，霜葉趕忙追上來，“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救遲軒，我不可以讓他死，我不要他爲我們去送死！”我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霜葉雙手搭在我的雙肩，“漠顏，你冷靜些，我陪你去，我陪你去救他，他不會死的，相信我，君遲軒絕不會那麼輕易就死掉的。”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我終於平靜下來，“好，我們走。”
君遲軒，你這個大笨蛋，你以爲犧牲了你自己就可以讓事情變得兩全嗎？凌逍寂倘若真的要殺我，就算死十個君遲軒還是一樣，你傻傻地跑去送死，能夠換來的頂多只是我們一時的平安，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眼前浮現出楓梟假死前的場景，我想到當時楓梟對我說的話：“因爲一開始，凌慕天想要的就是我的命，而且，如果我死了，那頂多也只是損失一條命，但倘若我苟且偷生，將連累的是數不清的人命。
我的嘴邊流露出一絲苦笑，君遲軒，你真是比鬱楓梟還要傻，他至少會用假死的方法瞞天過海，而你，竟然真的打算放棄生命。
身下的馬奔跑得極快，風不住地往我臉上打來，而我卻覺得眼睛好痛，火辣辣的疼痛。
（卷玖拾伍完）
[2008-12-11 21:41:10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