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措地望着逆嵬, 期待着他能有什麼法子,我的要求不高,只盼小泤不要再如此顫抖下去, 她這樣我真的好怕, 這般痛苦, 似是將我帶回了我中毒的那段日子, 又彷彿將楓梟之死的畫面殘忍地推到我面前。
“漠顏!”逆嵬喚着我, 我猛然擡頭,才發現自己方纔走了神,愧疚地咬着脣, 他遞與我一個水袋,我聽他道, “幫我去打些水回來好嗎?”
我忙點頭, 接過水袋就下了馬車。
不知爲何, 在那個小小的車廂內,看着万俟泤萬分痛苦的模樣, 我總感覺是對我的一種折磨,我想不能再在那兒呆下去,不然我定會崩潰。
眼前楓梟的死、汐照的死歷歷在目,我使勁地甩着腦袋,然而那些碎片卻怎麼都揮之不去。
將水袋浸入小溪中, 我盛了滿滿一袋的水, 然後緩緩起步向回走。明明心裡很擔心小泤, 可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我彷彿很怕那個地方, 那裡的空氣太過壓抑, 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可是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我終是要去往那個小小的車廂的。
站在馬車外, 我擡頭仰望藍天,天空總是如此遙遠,我彎着眉眼翹起嘴角,繼而手中一緊,我邁開步子跨上了馬車,然而當我掀開簾子的一剎那,我愣住了。
逆嵬亦是怔怔地看着我,他微微啓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可卻不知要如何開口。
万俟泤閉着眼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裡,顯然已恢復了意識。逆嵬從我手中接過水袋,將一顆藥丸放入她口中,隨後給她餵了些水。
興許是擔心藥效過緩,於是逆嵬一掌落在小泤的背上,藉以內力化開藥效。一掌而下,万俟泤的身子猛然挺直,與逆嵬的掌心緊緊相貼,隨着逆嵬的手一鬆,小泤的整個身體再度落下,穩穩地跌入逆嵬的懷中。
逆嵬接住小泤,他倆湊得很緊,我聽到他用很溫和的嗓音問道,“好些了沒有?”
她依然合着眼,但已經不再顫抖了,我瞧着她躲在逆嵬懷中的模樣似乎很溫暖,她說,“爲何要救我?”她的聲音很微弱,可在這小小的空間裡,卻讓我們三人都聽得格外清晰。
逆嵬緊擁着她,“我只是在救一個需要我救助的人,你無需自作多情。”他說話有些刻薄,可手上的動作卻越發的輕柔。
他摩挲着万俟泤的手臂,將她擁得很緊很緊。她微顫一下,他眉頭深鎖,“別亂動。”隨後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這樣子,有沒有覺得暖和些?”
万俟泤在他的懷中靜靜頷首。我看着逆嵬,再看看小泤,終是隻字未言,下了車廂。
他那般溫柔地擁着她,雖然我知道,他只是在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小泤,可是爲什麼,心裡會如此的難過?我笑開了,江夜玥,你在吃醋嗎?但你在吃誰的醋?是這個你自覺有愧於他的男人的妹妹的醋?我自嘲。
那日,小泤在逆嵬悉心照料下終於度過了難關,沉沉地睡去了。那之後,逆嵬曾下馬尋我,當他在小溪邊找到獨自惆悵的我時,再一次地從我背後擁住了我。我沒有掙扎,也沒有推開他,當時只感覺逆嵬的懷抱冷卻了,也不知是因爲自己的心理感覺還是因爲他擁了小泤太久,導致溫暖都被取盡了。
“漠顏,你是不是難過了?”他問我,而我回眸與他,他卻一怔,我想許是被我眼中那滿滿的冷漠給驚住了,我說,“沒有。”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他並沒有同我辯駁,只是將我擁得更緊,可我卻不知爲何,竟覺得越來越冷了。
那日黃昏,晚霞將我倆的臉都打紅了,逆嵬與我並肩而坐,他問我,“漠顏,你在怨我嗎?”
我望着小溪潺潺,流光閃閃,卻始終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他顯得有些着急,於是又問了一句,“夜玥,你真的怨我了?”
因爲這一聲“夜玥”,我這纔回過頭去看他,他的雙瞳黑得發亮,定睛瞧我,他的眼一瞬不瞬。我輕輕搖頭,“沒有啊!我爲何要怨你?”
“因爲你看到……”
“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笑着搶過他的話,不久又含笑喚道,“逆嵬。”看到他滿眼不解的目光,我的笑意更爲深刻,“夕陽是不是很漂亮?”
他頷首,卻依然不解我此話的用意,我清然而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望着他,我淡淡地勾起嘴角,逆嵬,你是懂我的,懂我的歡喜,懂我的哀傷,所以此刻你纔會選擇了沉默,因爲你知道我需要這樣一個無聲勝有聲的氛圍,你明白我需要什麼,以至於你無時無刻在感動着我,而我,卻無時無刻有愧與你。
“逆嵬會陪我到何時?”望着被晚霞染紅的天際,我施施開口。
逆嵬未看我一眼,卻分外堅定地答道,“到夜玥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猛然回首,我將他的淡定收入眼底,那一刻,心略微地顫動了一下,可是我終究沒有告訴他,這一瞬間,他的這個回答在我心中盛開出了何等的輝煌。
那日日落後,我和逆嵬回到馬車裡,万俟泤還沉沉地睡着,爲了不擾了她的清夢,於是逆嵬牽着馬,同我並肩緩緩向前走着,以此減少顛簸。
此情此景竟讓我想到了曾幾何時,我和汐照一同走在海邊的一幕,不知不覺中,我伸手握住了逆嵬的手,他詫異地瞥我一眼,隨後笑了。
在這附近就有一個小鎮,是夜,我們在鎮裡的一家客棧進了些食,住了一宿,第二日,天還未亮我們便啓程了。
也不知是小泤昨兒睡得特香還是怎麼的,今日她的精神出奇的好,一路上同我有說有笑,好不快活。
逆嵬同小泤的關係也在那一擁後變得緩和了,偶然間我看到他們四目相對,目光中隱隱還會透着溫暖。
今日的這條路不怎麼好走,因爲要穿過一片林子,所以一路上顯得格外的顛簸。我們在後廂竊竊私語,偷偷怨了逆嵬兩句,小泤撩開簾子對着逆嵬揶揄道,“我說‘冷麪第一劍客’駕馬車的水準可不怎麼樣嘛!”
逆嵬聽了側過半張臉,嘴角微揚,瞥了她一眼,“你來試試?”說着又回過頭去,小泤頓時語塞,憋着嘴生悶氣,我倆瞧他倆那鬥嘴的模樣頓覺好笑,不過我們心裡都清楚那是玩笑話,我和小泤對視一眼,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一路上有說有笑好不快活,直到“嘶”的一聲,伴着馬的一聲尖銳的嘶叫,馬車頓時停了下來,我和小泤皆是一怔,她對我莫名地眨眨眼,問道,“怎麼回事?”
我亦莫名地搖搖頭,然後撩開簾布問道,“怎麼了,逆嵬?”
逆嵬側過身來,透過他讓出的那個空隙,我清楚地看到馬車前站着一個人,那是一名男子,而我很確定,我認識他。
我相信,此刻我的面色一定是“唰”的變白了,然後我的雙脣微顫着開啓,驚歎兩字,“築淵?!”
我怔忪地望着眼前的這個男子,此刻他正對着我淡定地笑着,同時他將我的震驚全部收入了眼底。
我微微啓口,顫抖的雙脣間漏出了兩個字,“築淵?!”
他是明築淵,當日一心想要殺我爲父報仇的明築淵啊!可是,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又爲何要攔下我們的馬車?
從後廂跳下,我站在馬車邊上,靜看着築淵,他也淡笑着瞧我,一開始,我們誰都未開口。
意識到氣氛僵硬,逆嵬也跳下了馬車,他站在馬車的另一邊,卻和我看向同一個方向。
“我曾經說過,除非你真的有能力殺了我,否則千萬別回來。”我負手而立,終是開口,“你現在回來了,可是有把握能殺了我了?”
他站在我面前笑得很美,是的,有那一瞬間,我確實覺得他的笑容很美豔,他輕輕地咬脣,那模樣有些羞澀,又有些壞壞的,“今日我不是來殺你的。”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來,終於走到了車廂邊上。
此刻,他離我只有咫尺之遙,直直地看着我,面對着築淵,我總有一種靈魂被窺探的感覺,他的目光穿越了我的雙眸,彷彿真能到達我的心中一般。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卻突然移開了目光,轉頭看着万俟泤,他的嘴角向上翹起,淡定而道,“我來找她。”
小泤對於明築淵這個忽然出現的人物感到莫名其妙,她歪着腦袋看着築淵,清然地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築淵笑起來總是那麼的漂亮,可不知爲何卻依然讓人感覺他是那麼的寂寞,就好像一朵傲然綻放的牡丹,美麗是美麗,然而只有一朵孤零零地開放着,怎麼都覺得落寞孤單了些。
他衝万俟泤微微地一頷首,笑道,“在下明築淵,是鄖天公子派我來迎接万俟姑娘出谷的。”語畢玩味地將我們的表情盡收眼底。
万俟泤一驚,“鄖天?”
我在一邊亦是震驚無比,“呵!我當築淵公子這些日子幹了何等大事兒呢!原來也被凌慕天給收買了呀!”
築淵回眸與我,笑容依然美得如花,“我要帶万俟姑娘走,漠顏應該不會攔我吧?”
“你憑什麼認爲我不會攔你?”我不答反問,目光犀利地攝入築淵的雙瞳,隨後我突然笑了起來,“你投靠凌慕天該不會是爲了要殺我吧?”
頓時,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隱隱中,我看到他的眼中劃過一縷異樣的神色,他說,“不是。”隨之便不再看我,他向万俟泤伸出手,“万俟姑娘,請隨我走吧!”
小泤凝望着我,我也與她對望着,小泤,鄖天是你的愛人,他現在要見的人是你,是否願意跟着築淵走,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們幫不了你。但請放心,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不會責怪你。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分鐘,然後我看到小泤並沒有把手放入築淵的手中,而是自己扶着廂壁跳下了馬車,她站穩了身體後,對築淵道,“我不要跟你走。”
隨着万俟泤的這句話出,我們都怔住了,小泤那麼愛鄖天,我本以爲她會很迫切地想要見到他,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她會用如此堅定的口吻對築淵說出不要。
築淵挺直地站在那兒,他的臉上再度揚起淺淺的微笑,可卻讓人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那般笑着,總覺得像是有什麼大陰謀,“既然如此,那麼……”
只是他的一句話沒能說完,因爲在那一瞬間,逆嵬就如一陣風般“唰”的一下來到了他的面前,他將我推後自己卻擋在我身前,使我一陣感動。這會兒他和築淵之間保持着一段距離,直視着築淵,他冷冷地道,“沒有那麼,我不會讓你做任何傷害她們倆的舉動的。”
他輕笑着,“逆嵬,如果你硬要擋在這兒的話,我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逆嵬也露出一抹點塵不驚的笑容,“那麼我也絕不留情。”我的心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逆嵬,雖然你笑得如此淡泊安定,可是我卻知道,此刻你的心裡定是一陣陣劇烈的抽痛着。
築淵是你的朋友啊!如今讓你與朋友大打出手,還不能手下留情,你要如何做到?你是那麼注重友情的人,當日你曾爲了築淵的死而恨過楓梟,如今卻要你爲了我和小泤與築淵兵戎相見,你當真能做到嗎?
逆嵬緩緩拔出腰間的劍,橫在胸前,他道,“我不會讓你傷她們絲毫。”說着,他就向着築淵使劍而去。
築淵見勢亦是拔劍相抵,他的嘴角噙着一絲壞笑,“逆嵬有長進哦!我本以爲你是那種怎麼都不會和朋友動手的人。”
逆嵬冷哼一聲,“我確實是那樣的人,不同的是,如今你已不再是我的朋友了。”他說得如此決絕,可又有誰知道他心裡的痛?
雙劍相碰,那一聲聲的碰撞聲狠狠地打在心上,我緩緩走到万俟泤的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那依舊是冰冷入骨的體溫,她看了我一眼,隨後低下了頭去。
我將自己的體溫透過掌心傳到小泤的身體裡,我微微地開口,“逆嵬他,正在爲我們而拼命呢!”她再度看我,我衝她莞爾一笑,然後點點頭。
我看着逆嵬和築淵動手的時候,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絲奇怪的念頭,我在想,如果此刻站在這裡的人是嵐翹漠顏而不是江夜玥,那麼漠顏會幫着誰,是跟了她多年的逆嵬?還是她曾深愛過的築淵?
逆嵬的一劍朝着築淵的咽喉劃去,被築淵以劍擋下,然後築淵的劍身稍稍一側,從逆嵬臉龐邊上擦過,卻只是削去了他的幾縷髮絲。
逆嵬向後躍去,遠遠的,他們對視着,“我只想帶万俟姑娘走,你若不阻攔,我不會傷害漠顏,如何?”築淵在同逆嵬談一筆交易,這交易成或不成,只在逆嵬的一念之間。
逆嵬輕挑着眉,然後他搖了搖頭,“我要保護的不只是漠顏。”他瞥了小泤一眼,又道,“還有万俟泤。”
(卷柒拾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