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難得陽光明媚,溫柔的春風細細拂過大江南北每個角落,吹開了春季裡的各色花兒,也吹綠了江南的綠樹垂柳。
富陽縣衙後宅內,兩棵桃花樹開得格外鮮亮,嫩嫩的粉色花兒,與院子外柳樹上的淺綠色葉子遙相呼應,共同讚美着春天的氣息。
吳媽在宋嬤嬤的吩咐下,將所有被褥統統拿到日頭下曬好,見主院的桃花開得實在喜人,便回屋抱了小如沐在桃花樹下玩耍。
桃花樹下,陽光稀稀落落地照射下來,小如沐眯眯眼看下要給自己帶桃花的吳媽,搖搖小腦袋,倔強地扯開吳媽的手自行走開,任由吳媽在身後捂嘴偷笑。就在小如沐慢慢挪着小肥腿,暗歎將來這減肥定是逃脫不了時,二樓主臥房裡驀然響起宋韓氏的呼疼聲,接着就傳來綠杉與紅杏的驚呼聲。
剛走了沒幾步的小如沐被這聲音一嚇,踉蹌兩步即跌倒在地上,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而身後的吳媽聽了那聲音也是一驚,急忙止了笑容,上前抱起跌倒在地的小如沐,摸摸小如沐的臉,唸叨兩聲“小姐不怕”後,便屏住呼吸直望着二樓那微開的窗戶發愣。
接連不斷的呼疼聲中,就見綠杉滿臉慌張地從樓裡衝了出來,看到吳媽在那裡發愣,便一把拉住吳媽的手急道:“吳媽……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您趕緊去找宋嬤嬤來瞧瞧,我這就得去前面稟告大人,還得去找大夫與穩婆,拜託您了!”,怕吳媽萬一磨蹭出了事,綠杉跑出去幾步又回頭催道:“您可千萬給緊着點,上面可就紅杏一個不懂事的丫頭呢!”,見吳媽急忙點頭抱着小如沐往遠處小院跑去,這才拔腿往前衙方向跑去。
宋韓氏的預產期本來應該是一個月後,誰也沒想到會忽然提前這麼多日子。所以當在前衙得信的宋瀚,安排好人手分別去找大夫與穩婆,帶着綠杉匆匆趕回後院時,剛巧聽見樓上宋韓氏的一聲疼呼,於是便什麼也顧不得的,摘了官帽便往樓上衝去。
房裡躺在牀上的宋韓氏雙目緊閉,臉上早已疼得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汗珠下是煞白的臉色與失去血色的櫻脣。一隻手撫着腹部,一隻手緊握着宋嬤嬤的手,緊握的手上每個指關節都泛着乳白色,聽宋嬤嬤讓她放慢呼吸時,便皺眉調節起自己的呼吸。
宋韓氏的又一聲疼呼,讓心焦無比的宋瀚一驚,忍不住將官帽往地上一丟,跑到牀邊半跪着握住宋韓氏的手,急問道:“夫人,你沒事吧?爲夫來晚了!”,見宋韓氏望着自己時眼中泛出淚花,隨即又咬牙對自己笑着搖頭,宋瀚這才又對身邊的宋嬤嬤問道:“嬤嬤,秀兒是不是真的要生了?”。
正安撫着宋韓氏的宋嬤嬤,聞言急忙點點頭道:“是啊,看來這孩子註定是要提早來的。大人……您還是趕緊出去瞧瞧穩婆來了沒,這裡有我和吳媽照看着,您就放心吧。”
宋瀚有些猶豫要不要離開,急得宋韓氏花了好大力氣勸道:“夫君,您聽嬤嬤的話趕緊出去吧,在這裡萬一染了晦氣怎麼辦,快去吧,妾身無事。”
無奈之下,宋瀚點點頭道一聲“夫人,你千萬撐住,爲夫這就催穩婆去。”
此時剛好又一陣疼痛襲來,咬牙忍住疼的的宋韓氏對宋瀚斷續地說道:“夫君放心吧,妾身一定會保住這個孩子的,讓夫君日後回府不用再爲妾身爲難了。”
還想再說什麼的宋瀚,猶豫一下後即笑着用力點點頭,在邊上宋嬤嬤的又一聲催促下,才起身下樓讓等在樓下的書童,趕緊去前面等穩婆去。
如此一盞茶時間後,等紅杏已經燒好了熱水,宋嬤嬤與吳媽兩人將房間也收拾妥當了,穩婆才終於被宋瀚派出去的差役給拉來。氣喘吁吁地穩婆還未來得及向宋瀚行禮,便被宋瀚給催上樓去了。
可從穩婆上樓直到夜幕降臨,宋韓氏腹中的孩子還未生下來,懷着緊張與期盼的心情,在樓下已經來回走了幾個時辰的宋瀚,先拜託樑師爺的夫人去帶下小如沐,又吩咐廚房的廚子爲宋韓氏準備粥食後,才繼續來回走動着,以緩解自己越來越不安的情緒。
又過了許久,忽聽樓上一陣雜亂的說話聲,隨即便見吳媽與紅杏兩人匆匆跑下樓來。以爲快有好消息的宋瀚,立即迎上去笑問道:“樓上情況如何了?”
紅杏瑟縮一下沒敢回話,吳媽則猶豫半晌後才小聲對宋瀚說道:“穩婆說夫人是難產,讓我們問下大人,是保夫人還是孩子?”
一直沉浸在即將爲人父的宋瀚,於滿心期待與喜悅中初聞此話,猶如被破天巨雷劈中一般呆立在原地,想說點什麼,可嗓子硬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努力了半天之後,宋瀚才聽到自己語帶顫抖地問道:“你方纔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吳媽見宋瀚瞬間便白了臉色,心裡清楚這兩夫婦平日的感情,想宋瀚定是驚極了纔會如此,於是吳媽只好又趕緊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
再次確認後,宋瀚是真的被這個消息給打懵了,滿腦子都是“自己與宋韓氏期盼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在他(她)終於要到來時,自己卻要面對這樣艱難的抉擇,上天爲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如果沒了這個孩子,宋韓氏日後要如何過下去?”
此時樓上卻傳來宋韓氏一陣模糊的說話聲,接下來便是宋嬤嬤嘶啞的嗓音大哭道:“你個傻孩子,什麼能比得過大人重要啊?你還年輕,日後再生一個就是了啊!”
聽清宋嬤嬤的話,讓還有些瞻前顧後的宋翰猶如醍醐灌頂,頓時清醒過來,邊推着吳媽與紅杏兩人邊喊道:“趕快上樓與穩婆說,保夫人、保夫人……快快快……”。
目送兩人消失在樓梯口的宋瀚,說完這些話後只覺渾身虛脫,身子一軟便坐到了青石階之上。仰頭望着二樓窗戶透出閃爍不明的燈光,想起被自己放棄掉的孩子,宋瀚緩緩無力地閉上了雙目,心裡默唸着“爲父對不起你了,我的孩子!”,兩行清淚從眼角不知不覺中滑落下來。
邊上的樑師爺與先前跑去請人的差役,上前攙扶起宋瀚,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還未來得及享受人父快樂,即面臨喪子之痛的宋瀚,幾個大男人就那樣靜靜站立着、沉默着。
如此又折騰了一個時辰,一道嬰兒的啼哭聲驟然從二樓傳來,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這道哭聲顯得尤其清脆響亮。
可這道嬰兒的啼哭聲,在喚回宋瀚所有丟失地知覺時,又讓宋瀚宛如墜入冰窟之中,渾身一震,再也沒有一絲猶豫的掙脫衆人,向二樓飛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