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個好月份,枝頭冒新芽,一望無際的麥田黝黑深綠,偶爾雨後料峭之外,墨城已經完全暖和起來。
宋瑞溪的婚期如期而至。
嫁妝是早就準備妥當的,大夫人準備老太太監督,色色齊備,三月中旬便已對完清單全部整裝入箱,前往京城的船隻,亦在濟南候命待發,因是與長公主府結親,用的是濟南府備用官船,一路吃行停頓也安排妥當。這些都是宋瑞溪的嫡親哥哥宋雲汀,與公主府的管事一起打理的,自然精細妥帖,讓人無可挑剔。等長公子前來接親,一行走陸路抵達濟南府,再由濟南府順運河北上即可。關於行程之事,也是兩家商量後決定的,至於到了京城,那裡有宋瑞溪的陪嫁宅子與陪嫁莊子,三進宅子不大卻是精心挑選的,作爲宋瑞溪在京城的出閣之處完全沒問題。
出嫁的陪行人員業已定下,二伯宋浩親自領隊,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五堂弟全部跟去,宋翰作爲原二品大員,又是宋瑞溪的親三叔,當然也是要去的,宋念之因一口氣過了縣試、府試,此時正在等院試的結果,便被留在了家中。另外婦人這邊,則由大伯母親自領隊,宋瑞溪的親嫂子和二堂嫂陪同,宋如沐則以幫助大少奶奶管家理事的藉口,被老太太留在了家中。
宋翰心知肚明沒有反對,聖旨未下之前,女兒要萬事謹慎低調爲上,想到女兒以後也要如此長途跋涉的遠嫁。宋翰不由傷感起來,暗道那方小公子多好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被留下,宋如沐都是樂意的。弟弟宋念之參加秀才考,正是需要人照顧之時,還有八月份的舉人試,交給別人打理念之的行裝,她是萬萬放心不得的。況且這個年代遠行千里並非易事,隨宋翰官職變更,一家人天南海北的趕路,風吹雨淋。她着實受夠了那種辛苦。現在想起來還有些打怵。
可見在古代遊遍天下有些不現實,即使出入有馬車,進出有人伺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四月初八。和風煦煦喜樂頌揚。在城外莊子修整一日的接親隊伍。如期而至。
宋府上上下下不管哪一房,都穿戴一新,精神抖擻的準備迎接新姑爺。相對宋府的井井有序。等在宋府門外到城門口路上的人,則更顯得激動,俺的親爹,過年都沒見過這麼多人。
新姑爺果然給力,相貌清俊氣質風流,一身正紅袍服披紅戴花,笑眯眯騎在高頭大馬上,舉手投足間,迷倒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婦。更要命的是,他身後一字擺開,騎馬隨行的四位青年才俊,一個比一個出色,眼見路邊羞答答的小姑娘,就是媚眼亂飛,引得人羣中尖叫不止,場面一時有些難以控制。
被如此熱情的追看,幾位儐相朗聲大笑,這鄉下有鄉下的好處,在京城他們排不上號,到這裡竟然可以顛倒衆生。
墨縣縣令爲人精明,早就料到如此盛事,十里八鄉老百姓定會趕來湊熱鬧,爲防打架偷雞摸狗踩踏等意外情況發生,早早就派出衙役維持秩序。因此,即使民衆情緒高昂人羣涌動,有衙役擋着,也沒有亂到哪裡。
佔了縣城將近半個城的宋氏古宅遙遙在望,入目就是曾經名震京城的鐵面宋大人,幾位儐相急忙收起笑容,整肅表情,打頭的長公子回首瞄瞄幾位好友,不由眨眼忍笑,媳婦這三叔可絕了,比國子監先生管用!
幾位儐相集體翻白眼。
說笑,不說宋大人虎威猶在,就是關於太子妃的最新消息,也讓他們不敢小視宋府,先前恣意只是出於少年的玩心而已。
長公子徐朝輝遠遠掀袍下馬,身後少年紛紛下馬,向宋翰恭敬行禮。
宋翰爲官之時鐵面無私,致仕回鄉後早收起朝堂上那一套,見幾位晚輩拘束,不由笑讓幾人免禮,今日乃是長公子與侄女的大喜,他豈會與小兒爲難。
縱使鐵面之人忽變成笑面佛,衆男還是有些怕怕,急忙退下,由陪同接親的徐家長輩上前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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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鞭炮齊鳴,宋瑞溪的院子裡也是人頭攢動,各房來看熱鬧的有之,來添福的亦有之,盛裝打扮的宋瑞溪,被一羣童男童女圍着,含羞帶怯的垂首,聽着一位又一位長輩的祝福。
宋如沐與大堂姐宋含雨並肩站在人羣中,笑看着滿臉羞澀的瑞溪堂姐。尤記得當年宋如沐初回宋府過年,三姐妹坐在炕頭說笑,宋瑞溪羨慕她臉白水嫩,以爲是擦了上好水粉的緣故,一定讓宋如沐給她帶幾盒的事,仿如就在昨日。眨眼間臭美的小姑娘長大了,要出嫁了,大堂姐也出嫁多年成了做孃的人。
“瑞溪能嫁得這般好,你也算勞苦功高了,就是不知道你以後會嫁到哪家……”見身邊美如畫中人的堂妹雙目含笑,宋含雨強笑着打趣道。二房堂妹嫁得好,宋含雨心裡祝福的同時,還萬般不是滋味,同是宋氏女兒,她是長房長女,卻嫁得遠遠不如堂妹,於是只能拿身邊的三堂妹打趣解悶了。
“大姐姐說什麼呢?”宋如沐對於出嫁後的大堂姐有些陌生,當年溫婉窈窕的美人兒,如今已微微發福不說,言語間總帶着一份刻薄,彷彿家裡誰都欠了她銀子似得。
“若不是你帶瑞溪去長公主府,她又怎會被長公主看中?”宋含雨眼中的不平有些掩飾不住。
“那也是二姐姐命好,與妹妹何干?”宋如沐無奈回道,當日去公主府的世家貴女官家千金不知凡幾,難道去的人都會被長公主看中?更何況事情背後還有其它緣故,如何能說清楚。
“哼。我知道現在你倆要好,拋了我一人,你們就快活吧!當年我說親時,母親想求三叔幫忙,卻被祖母給攔了。到了瑞溪時,就捨得讓三叔幫忙了?還捨得不遠千里送入京中。如今她託你的福嫁得好了,你卻回了老家,我看她能不能幫你在京中找個好婆家,或者是祖母會給你定個什麼樣的好夫家,方不辜負了你這傾城之色……”宋含雨原本也不壞。只是她心中苦悶。覺得唯有這樣說心裡才能痛快起來,宋瑞溪長相與她肖似,嫁得比她好她不平,三堂妹長得勝她們許多。若嫁得平平。纔是解氣呢。
“……”宋如沐無語。大姐姐這是柿子撿軟的捏?當她好欺負?
“就你傻,萬一你日後嫁得不如意,等過個幾年回來。就知道那種嘔心的滋味了”尤其等宋瑞溪日後歸寧,姐妹之間的高下就能見分曉。見小堂妹嘟着小嘴不言語,宋含雨有些恨鐵不成鋼,白白浪費了這張臉,整天軟麪糰一般,見了誰都笑。
這是什麼意思?話風一轉又是爲她好了?唉,女人就是善變。
“大姐姐在婆家可是過的不好?”宋如沐無意的媚眼上挑,覺得萬不應該。
“怎麼可能過的不好,他們家是什麼人家?”宋含雨自問過的挺好,原來婆婆還拿捏她是新媳婦,自從她生了兒子,加上瑞溪與長公子定了親,婆家再也沒人敢拿捏她了。
“這就是了!過日子嘛甘苦自知,大姐姐如何就知道二姐姐出嫁後,會比你過的好?至於我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遵從父親的主意就可!”宋如沐看不得曾經溫柔似水的姐姐,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又沒人看不起她,相反多少人羨慕着呢,大姐夫原本還有個妾,自從宋瑞溪定親後,那個妾早不知道被髮賣到哪去了。
“呵呵,就你長了張乖嘴,誰也能讓你哄好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等小堂妹嫁人了,堂姐妹們一道回孃家,她就知道嫁得好與壞的滋味了。宋含雨說着也覺沒趣,人的命天註定,她在這較的什麼勁啊。何況堂妹嫁得好,她也是得利的,家裡小妾她話都沒說一句,婆婆就給發賣了。
宋如沐還想說什麼,卻見宋瑞溪看向兩人,不由拉着宋含雨擠上前去,宋含雨也不氣了,笑道:“咱們瑞溪也要出嫁了,新郎官馬上就到了呢”。
“大姐姐”宋瑞溪嬌聲道,她的臉已經紅的不能再紅了,任誰被一衆長輩堂姐妹輪番說笑,也是不住得。
“哎喲~瞧這小臉紅的,水粉都遮不住了”宋含雨玩笑道,惹來衆人齊笑,宋瑞溪只能微笑低頭,寬大袍服下的手輕輕握住宋如沐的手。
宋如沐也笑,好在新娘子都要塗厚粉,所以就是再臉紅也不影響妝容。感覺到宋瑞溪手心的汗溼,知道她是緊張,不由反握住堂姐的手。
兩姐妹相視一笑,該說的都提前說了,長公主府並不複雜,只要宋瑞溪能得長公子喜愛,哄好了長公主,那地位就沒人能動搖得了。就是後來的弟妹身份高上一些,她是長媳,弟妹也要在她面前服軟。
宋瑞溪只是求個心安,小堂妹身上有股莫名讓她安心的東西,只要在她身邊,她就無所畏懼。
宋含雨見了這情景不由氣餒,討好人的日子難過,難道她以後都要討好這位堂妹?唉。
隨着新郎與儐相們涌進院子,輩分高一些的夫人都避開了,剩下些堂姐妹們陪着宋瑞溪,再有就是一羣四六不分的孩子了。
姑娘們堵住門要紅包,經過層層關卡的儐相,立刻拿出一堆,宋如沐也分到一個,打開一看竟是兩張一兩銀子的銀票,不由莞爾,長公主府有心了。
然後是新郎與新娘給長輩們磕頭道別,先後給老太爺老太太與二伯磕頭之後,徐朝輝目光帶喜的將宋瑞溪扶起,兩人沿着紅毯緩緩離去。
遠處佛堂木魚聲聲不斷,是二伯母在誦經祈福,這木魚聲已經持續了一天一夜,覆着蓋頭的宋瑞溪身子微微一滯,一滴淚水撲落在地,母親不是不關心她,只是換了一種她自認爲最好的而已。
宋氏族人大多知道內情,不由也覺惻然,看來這李氏是真的看破紅塵了,連女兒大喜的日子都不肯出佛堂,可見向佛之心已定。
鞭炮聲中紅色紙屑亂飛,衆人正喜氣洋洋看着一對新人,一名年幼小廝奔進來,喊道:“恭喜老太爺老太太,剛來的喜信,四少爺中了咱們青州頭名稟生”
“啊”若說閨女出嫁是喜氣中帶着哀傷,那家中子弟中了秀才,就完全是喜事了,更何況中的是頭名稟生。
老太爺老太太高興,叫人好好去封賞來報喜的人,長公子徐朝輝和宋瑞溪也不由停了下來,宋瑞溪心裡替堂妹高興。
“好了,今個是二丫頭的大喜日子,這些事稍後再說不遲。晚上無事的,都留下來吃杯喜酒吧……”老太爺再歡喜也沒忘記有個孫女婿在那裡看着,於是說道。
老太爺發話,宋念之的事情押後,喜樂又起,長公子深深一躬之後,帶着宋瑞溪繼續向前走去。
誰知剛走了幾步,又有小廝跌跌撞撞跑進來,邊跑邊喊着:“老太爺老太爺……”
衆人好奇望去,好脾氣的徐朝輝不由蹙眉,宋家這是怎麼回事兒?一出連一出的。
老太爺想到孫女婿的臉色,對着跪在面前的小廝,一好臉色都沒有的道:“叫什麼叫?不知道今天是你們二小姐的大喜日子?來人……”
“老太爺老太爺,您聽小的說……”小廝跑的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他可是從宋氏正大門一口氣跑過來的。
“說,今天你個小兔崽子若說不出個四五六,看老太爺我怎麼罰你”老太爺坐直身子怒道,他這完全是做給孫女婿看啊。
小廝聞言又緩了半天,才慌道:“聖旨……聖旨到了”
“哇……”衆人大聲叫出,轉而陷入一片寂靜,都仔細聽小廝往下說。
忍不住吞口唾沫,老太爺帶着心中的猜想問道:“真是聖旨?”
“是,是聖旨……欽差大人在府前等着呢,還有太子殿下也到了,三老爺他們都已經趕過去了”小廝把話說完就癱軟在地上,親孃,長這麼大都沒跑這麼快過。
“哎呀~快快快,都隨我一道過去”老太爺急了,他等這聖旨等好幾個月了,頭髮鬍子都急到沒一根黑的了,總算讓他等來了。
與衆人一道聽完的徐朝輝,聽到太子來了時目光微眯,暗道:“好你個皇甫天佑,不讓你跟來,你就跟我來這手。你還是人嗎?我媳婦好歹也是你未來的二姨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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