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宋如沐吃着宋小四買回來的“蔥包棍兒”,暗自思量着宋翰在清醒之際,見到與宋韓氏面貌肖似地小念之會是何種心情時,徐媽抱着盛裝打扮地小念之出現了。
已經等到有些心焦的宋嬤嬤起身迎了出去,來不及打量小念之的裝扮,便親手將小念之帶進房來,準備趁宋翰現下清醒之際,讓父子兩人好好相處一下。
令宋嬤嬤沒想到的是小念之匐一進門,在飛速瞄了衆人一圈後,即強行掙脫開她的手,撒開小腿向自己的姐姐宋如沐奔去。
宋如沐見小念之看也不看房中的宋翰一眼,便跑過來抱住自己,親暱的對她嬌聲道:“姐姐……念之要吃包包”說完用小粉舌添了添小嘴,吞嚥着口水,極其狗腿的直盯着她手中的“蔥包棍兒”。
同宋嬤嬤一樣焦急的宋如沐,此時很想狠狠揍小狗腿幾下,暗道現在可不是吃包包的時間啊。可小狗腿的天真與無知讓她頗爲有種無力感,也明白強求一個三歲孩子看眼色,實在是強求的過了頭,可是在將手中的“蔥包棍兒”遞給小狗腿之後,還是忍不住瞪了小狗腿一眼。
而無辜被最親近地姐姐瞪一眼的小念之,忽然感覺很受傷,平時無論自己與姐姐要什麼,姐姐都是笑嘻嘻的,一種你想要什麼姐姐都會給你的,只要你聽話,爲什麼今日竟然會這麼兇?
“嗚嗚……不幹不幹,姐姐不喜歡念之了”,心中存了這個念頭後,小念之第一時間便是小嘴一嘟,擺出平日裡百試百靈的撒嬌招式,委屈的望着姐姐,大眼中開始慢慢醞釀着薄薄地霧氣。
隨着小念之的表情飛速變換,宋如沐的眉毛不自覺抽動兩下,嘴角亦忍不住跟着眉毛同抽,心中暗道“長張小受臉不是你的錯,但擺副小受模樣就是你的不對了”,可素來對這隻有望成爲極品小受的弟弟,宋如沐的免疫力是負數,所以她下一刻的動作就是跳下凳子,將眼前這隻極品小受摟進自己懷中,柔聲地哄道:“哦哦哦……念之乖乖,姐姐最喜歡念之了哦”。
小受是什麼概念?
小受就是要貌比花嬌,就是要能將各種表情變換自如,就是要能時刻用自己那如自來水般收放自如的淚水,控制住那些比自己強大地人。
很不幸的是,宋如沐便是僞受宋念之現在要控制的人。
於是只見具備這幾項初級要求與本能的小念之,下一刻便“嘻嘻”笑起來,無視其他人的觀望,反抱住姐姐宋如沐嬌滴滴地表白道:“念之也最喜歡姐姐了。”
宋如沐此時卻沒有像平時那樣開心的感覺,反而被一種莫名的感覺包裹起來,房間裡有小念之的父親,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投過去,只圍着自己這個姐姐轉,是幸還是不幸?是緣還是孽?
心裡倍加不是滋味的宋如沐,被一道從身後投來的炙熱目光給灼痛,轉身便看到不知何時起身的宋翰,直愣愣望着自己懷中的小念之出神。
心裡一喜的宋如沐,急忙將小念之轉向身後的宋翰,對宋翰甜笑道:“爹爹,弟弟可愛吧?沐兒雖然最喜歡爹爹,但更喜歡弟弟哦!”
打從與宋韓氏六分相像的小念之進門,宋翰便處於極度的震驚當中,多年來情感的煎熬,讓他不思量,自難忘。早已鬱郁在心的宋翰,在乍見如花小念之時,所有的過往便如海嘯般撲面而來,譬如: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那個宋韓氏離開自己的日子,那個自己始終不敢去回憶的夜晚。
沉浸在這樣的愣怔之中,所以宋瀚對女兒宋如沐的話,沒有任何反應,還因爲他那自以爲原本麻木掉的心,此時又宛如被人從中撕裂開來一般,重新開始涌出本以爲早就凝固掉的鮮血,那鮮血鮮活到自己幾可聞見濃濃的血腥味。
而此時的小念之正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在他的印象中,這人只屬於見過幾面,有點臉熟而已。畢竟在他的心裡,宋翰的位置怕是連書童宋小四都不如。
但小念之那比藍天還要純淨的目光中,卻讓宋翰的心倍加疼痛,只因小念之此時的目光,仿如那紫色梧桐細雨中含笑而立地韓秀兒,那早已離去,卻令自己魂牽夢繞的結髮妻子。而現在,妻子用命換來的孩子,那個自己曾經想過要放棄的孩子,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帶着自己與妻子的影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提醒他過去幾年來他一直努力逃避着的事實。
痛到幾要暈厥的宋翰很想喚一聲“念之”,聽他如小沐兒那般喚自己一聲“爹爹”,可無奈卻是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勁,嘴張張合合數下,一口氣總難以提上來。待他的喉結在急速滾動幾下後,卻只得了一聲“咳”,而一口鮮血,一口濃濃鮮紅的血,就隨着這聲“咳”狂噴而出。
紅色,大片的紅色,淹沒了他兒子小小的身影與那純淨目光,這是宋翰最後一眼所看到的,他的手下意識伸向小念之,卻在擡起之時被向後倒去的身子給帶走,終是沒能在暈厥之前碰觸到他的孩子。
地上散落的斑斑血漬與還漂浮在空中的血霧,驚得衆人都是目瞪口呆,皆張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反應不過來。原本以爲讓父子兩人見面,能夠讓宋翰從此之後有個活下去的念頭,卻都沒想到父子見面會是這種結果。
當看到宋翰在吐出一大口血之後,便仰面向後倒去,衆人這才驚醒過來齊齊撲向宋翰。
同樣目瞪口呆的宋如沐,在感覺到小念之順進抓住自己的手,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一把將小念之摟入自己懷中,用身子擋住小念之所有的視線。她宋如沐是真的真的,不想小念之看到這樣悲情的畫面,不想小念之的童年留下這樣陰影,她向要小念之能夠快可樂樂的長大,她想完成宋韓氏的願望。
是夜,本是多年來一家三口首次的團圓飯,因宋翰的昏迷而最終沒有吃成,而自認爲再也不用吃苦受累地宋小四,則再一次費力將吐血昏迷的宋翰揹回了房間。
稍後,被幾個差役拖來的老大夫,在顫抖着爲宋翰把完脈之後,望着宋翰雪白衣衫上的點點暗紅以及與衣裳同白的臉色,沉默了許久才重重嘆口氣,對老淚縱橫的宋嬤嬤說道:“多年鬱結之心疾,一旦解開最是損身子,此種情況只能看大人自己能否抗過來,老夫實在是無能爲力了,現下只得開幾方子藥,幫大人維持幾日,此後便一切聽天由命吧。”
詳知前後緣由的宋嬤嬤,見老大夫的面色中沒有一點虛假,人生幾十年,經歷過的太多分離,讓年邁地宋嬤嬤欲哭無淚,只有以拳捶打着胸口,對天喃道:“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兩個孩子還那麼小,打小沒了娘不說,若是連爹也沒了,這叫他們日後可怎麼活啊?老天啊……你若是要罰,就罰我老太婆吧,我老太婆老了死不足惜,可大人卻是難得的好人啊,他不該遭這些罪啊!不該啊!老天……你就睜睜眼吧……”
邊上幾位來幫忙的差役,皆是平日在衙門裡得宋翰照顧過的,此時被宋嬤嬤如此一說,皆想起宋翰的好來,看着牀上一動不動的宋翰,幾個鐵錚錚的硬漢愣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其中一位叫莫知遙的差役更是聲淚俱下,念及當初宋翰初來富陽時,出錢幫他母親治病的好來,再看那搖頭晃腦嘆氣的老大夫便是一肚子火,擼起袖子便上去抄起老大夫的衣襟,將人提溜在半空中後,怒吼道:“別給爺爺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還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德性?今日你若是救回大人,咱們兩清,若是就不回大人來,看我莫知遙饒不饒得了你!”
旁邊幾位差役一看莫知遙動了手,便也一哄而上,將老大夫團團包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全是平日裡整治地痞流氓的手段。
古來皆是民不與官鬥,從醫一生的老大夫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但要救宋翰實在是需要下血本。若是三年前的那個宋翰,倒是可以考慮,畢竟那時的宋翰探花出身、政績良好,要出頭只是時間問題,而他儘可以當政治投資,爲子孫賺個好前程,尋個好靠山。但現在讓他如何捨得拿出來,救治一個沒有前途的七品縣令呢?
見老大夫眼神閃爍,言辭更是吱吱唔唔,越說越氣的莫知遙真是怒火中燒,大喊一聲“今天爺爺要打不死你,爺爺就不姓莫了!”便揮舞着大拳頭準備向老大夫打下去。
哪知就在拳頭剛舉起之時,那老大夫興許是怕極了,索性眼睛一閉喊道“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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