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青州這幾年的稅糧持續減少,張啓君對上奏報是因天災不斷,皇上起疑,便在宋翰此次返鄉時,命其暗自探查青州稅糧減少之事。
故而,宋翰回到墨城,便找藉口搬到莊子上,時常帶着宋念之外出查勘,中間偶爾發現有失家別業之人,也沒什麼關聯。
可沒多久,便遇青州大雪連降,失家別業之人十之三四,這三四分被宋翰救助到的還好,可宋翰顧及不到之處,竟全被人將土地換走,其強取豪奪令人咋舌。
宋翰情急之下連夜趕到青州,求見青州知府張啓君。誰知張啓君顧左右而言他,始終不肯正面回答宋翰的問題,只道此事乃民間買賣,民不告官不究,衙門無權出面干涉。見宋翰不依不饒,便拉下臉來直斥宋翰,既然全身而退,就安心養老莫問政事,以免晚節不保,累及家人。
宋翰無奈退出,這才親向皇上密奏青州大雪成災,土地多有被富戶收攏之處。
事後,宋翰對張啓君的不作爲頗爲疑惑,爲官政績很重要,更何況張啓君與他一般皆是天子門生,備受皇上信賴,怎會放任青州土地流失?再聯想到青州稅糧連年下降,便一路暗訪下去。這才驚覺,除了墨城,其餘地方竟是從幾年前,便開始有收攏自耕農土地的現象,及至現今,已是流民四起。宋翰又咬緊一路追究土地去向,發現衆多地契,在轉個身之後,大多都進了張啓君的管家之手。
大驚失色的宋翰,這纔不顧身體堪憂。無論如何也要趕到青州,直接向皇甫天佑稟告此事,以免事態進一步失控。
皇甫天佑聽完宋翰的話,勃然大怒,滕得一聲直起身來,將眼前炕桌一把掀翻在地。俊美容顏上戾氣叢生,咬牙切齒道:“張啓君如此有負聖恩。其情不憫。其心可誅”。
不說皇甫天佑當機立斷招來隨身暗衛與御林軍,偕同宋翰父子連夜包圍知府衙門,將張啓君連同後宅家眷一同拘禁起來。此後。自張啓君屋裡搜出幾千頃地契與成箱裝放的銀票,更甚至搜出楚府剛送來的密信。信被慌亂的張啓君吞到嘴中來不及下嚥,被皇甫天佑親自扭住頭強行扣出,只見裡面清楚寫道:對宋翰就地格殺。萬不能由其與太子見面。
只說宋如沐回到院子後,便無端心緒不寧起來。右眼皮還一直跳個不停,擾得她連賬冊也看不進去,更別說幫宋瑞溪繡嫁妝了。
最後無法,只能按照茶語和萱玲找到的土法。在眼皮上貼塊小紙片,雖然效果甚微,卻強過方纔那般急跳難耐。
是夜又遭遇噩夢連連。先是懷胎九月的藍晴遭遇難產,看着滿臉淚水汗水的藍晴慢慢合上雙眼。她情不自禁大哭不止。後來又是陸翊軒身穿甲冑策馬狂奔,身後萬騎追隨,塵霧飛揚中,沒人看到一支箭從山頭直面而來,她嚇得大叫“翊軒”着撲向馬上少年,可那箭卻輕而易舉穿過她的後背,向前直衝而去,她看着少年應聲落馬,身後萬騎大亂,無數人大喊着“少帥……”。
眼前亂象叢生,她怎麼努力也看不到落馬少年,她整個人變得不好起來,手腳冰涼顫抖不止,全身血液停止了流動,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畫面旋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龐貼着她,輕輕啄吻着她的雙眸,語帶寵溺道:“做噩夢了?別怕,有我在,我可以驅邪避神……”
“皇甫天佑……”她喃喃叫出這個曾經讓她悸動,卻從不敢直面的少年,如同抓住救星一般,啞聲道:“救救翊軒,救救翊軒……”
“小姐……”
“小姐……”
值夜的萱玲嚇到了,只見炕上的宋如沐臉色發白,雙目緊閉,嘴裡不停重複着胡話。擡手一摸,發現宋如沐的手和腳冰涼滲人,額頭卻又熱得燙手,便急忙讓小丫鬟去把茶語喊來,自己則去打來熱水爲宋如沐泡腳,同時又用溫水擦臉降溫。
茶語穿着中衣跑進來,看到昏迷不醒又胡話連連的宋如沐,趕緊安排人去大房回過大夫人,請大夫人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片刻後大夫人帶着大少夫人匆匆趕來,進屋後,見幾個大丫鬟已經收起驚慌,井然有序的打水換水,還有用帕子包着雪花覆額頭的,不由暗自點頭。
幸好宋氏有專用的大夫,此去並不遙遠,趕來倒也便宜。
大夫診脈開藥,丫鬟熬好藥,再伺候宋如沐喝下,一番折騰,天已微亮,宋如沐還是高燒不退,胡話連篇。
大夫人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熬了一夜,忍不住揉揉酸澀的雙眼,暗道:真是的,這麼小的孩子,哪兒來那麼重的心思?竟是鬱郁於心。不過,大夫人還是大少夫人留下照看,又吩咐屋中丫鬟們,千萬照顧好主子,若有不妥趕緊報到大房,千萬別去麻煩老太太。老太太年紀大了,着實經不住驚嚇。吩咐完後,大夫人帶人離開,她還得去老太太請安,向老太太說說沐丫頭的病情,另外還得處理家事,實在沒功夫耗在沐丫頭這裡。對了,還得趕緊派人去莊子上通知三叔,萬一沐丫頭有個好歹,她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萱玲茶語等人蹲身稱是道謝,心中皆感激大夫人這次的不遺餘力。畢竟夜裡各屋熄燈閉門之後,若是大夫人對小姐稍有怠慢,她們小姐還不知是個情況呢?
這些宋如沐通不知曉,她只覺自己好辛苦,渾身沒有絲毫力氣。她在火山雪原之間中來回奔波,一顆心被煎熬的不成樣子。最可怕的還是,宋翰在她眼前被人一劍割斷喉嚨,宋念之渾身是血的浴血廝殺。她都無暇去想宋念之從哪兒來一身武藝。看着宋念之步履艱難走向躺地不動的宋翰時,她忘記了陸翊軒中箭後,她的痛苦。忘記了皇甫天佑突然出現後,她內心的煎熬。她只覺眼中淚水變得猩紅。模糊了雙眼,更模糊了全世界!
“爹……念之……”宋如沐雙手亂舞,她想替她的念之擋住刀劍,她想她的爹爹平平安安,她希望她周邊的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一連串的噩夢,徹底擊碎了她的夢想,讓她深陷泥沼無法自拔。
“沐兒……”
“姐姐……”
這是怎麼了?明明她的爹爹和念之在眼前。爲什麼這聲音卻從遠處傳來?宋如沐想轉頭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可又不敢半絲漏過浴血拼殺的宋念之。
“沐兒,爹爹回來了,你醒醒……”宋翰看着原本如朝陽般的女兒。變得蒼白枯萎,不由心中疼痛酸澀。
“爹爹……念之……”
“沐兒,爹爹在,念之也在……”
這聲音低沉溫柔得讓人心生安慰。猶如春風化雨般,讓不停出現在她眼前畫面頓時消散無形。徒留一片虛無世界,祥和靜謐,餛飩中梵音響起,她的世界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一直胡話不斷的宋如沐。突然安靜下來,不一會兒還打起了小鼾,這讓一直提着心的宋翰喜形於色。暗道不愧是殿下親自請來的高僧,只念一個時辰的經語。便讓沐兒徹底安靜下來。
“多謝公子親自爲小女請來高僧,翰實在無以爲報……”宋翰對皇甫天佑如此親力親爲委實感激,只以爲是因他這次立下功勞的緣故。倒是邊上的宋念之心思難辨,半晌暗歎,只要姐姐能健康平安,其他似乎都不重要了。
這次他們在青州動如霹靂,一夜之間,青州知府衙門與幾個縣衙統統被控制起來。一路搜查清理審查,通宵達旦,皇甫天佑絲毫不假他人之手,全部親力親爲。
如此行徑,引得宋翰大爲驚奇,這與太子在京城的表現完全不一樣,何止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雷厲風行,殺伐果斷,果然不愧爲天潢貴胄,正統龍子龍孫。
能讓宋翰對他的印象改觀,皇甫天佑樂在其中,他在京中壓抑了太久,能再青州給楚府致命一擊,當真大快人心。如此,配合父皇在京中的行動,楚府怕是輝煌不在,沒落指日可待。只是,他的心思誰也不知,他必須藉此一事讓楚府永無翻身之日,真正成爲他手裡的傀儡,而不是他被楚府捧殺控制。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將宋翰高高捧起,提高她成爲太子妃的可能,至於她說的一生一世,他給得起,也願意給。他不知道自己哪兒的這份執着,可即使雙手沾滿楚府鮮血,他也知道他願意給,只要是她,他都願意。
“宋大人無須客氣,既然孤知道了此事,又怎會袖手旁觀,這也算是孤與令媛的一種緣分吧!再說您乃國之棟樑,當日若非楚派誣陷造謠,也不必引憾歸鄉。這次若非宋大人弄清事情首尾,楚派也不會一朝便如此朝不保夕。怕是回京稟過父皇后,父皇會重新重用於您,到時候孤親自擺酒爲宋大人慶賀若何?”皇甫天佑身材修長,站在宋翰身邊絲毫不顯少年消瘦,緊繃起來一股威嚴可以壓得人透不過氣,放鬆時,又從身上透出一股龍姿鳳採,簡直讓人無法逼視。
“不敢不敢……翰自知病體殘軀,不敢期翼能再回廟堂,只盼此次楚派徹底倒下,還我皇甫天朝一個朗朗青天,讓天朝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已是平生心願完成,再無他求。”宋翰知道自己的身體,此次天寒地等之時幾百裡來回奔波,怕是又傷根本,若不好好休養,想爲朝廷效命也是妄想。
“宋大人謙虛,不過您的情況,孤會一五一十向父皇稟過,該您得的,別人絕對分不走一分”對宋翰的寵辱不驚,皇甫天佑很滿意,他喜歡宋如沐毋庸置疑,可若非宋翰野心勃勃,他必會有所防備,以免將來又有一位國丈霸權,想來這也是他父皇心中顧慮,故而遲遲不肯爲他和楚新柔指婚。
如此,甚好!
宋如沐這一覺睡得香甜,只是爲什麼,總有食物的香甜在鼻端環繞,讓她的肚子咕嚕着叫囂起來,可是她幾天沒有睡好,真的還想睡。
香味誘人,張嘴咬下,食物進入苦澀的口中,如同嚼蠟,宋如沐蹙眉,這是誰在調皮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