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宋翰之前站在門外初聽之時,心裡的反對那不是一點兩點,可在聽到女兒一番“無賴”的新奇說法後,倒覺此法也還不錯,堪堪可稱得上上兵伐謀。
宋翰的話,讓老太爺原本猶豫的心,吃了秤砣般的安定下來。方纔孫女的話雖說有理,可畢竟只是個十五歲未出閣的小姑娘,讓他如何敢貿然把整個宋家押上。何況宋家東街四房只是宋氏一房,還有其他三房,又要如何說服?
現在兒子點頭了,那接下來就是如何去說服其他幾房,若是四房自己辦這事也可以,只是如此便違背了宋如沐的初衷。
宋翰讓宋如沐把想法又仔細說了一遍,提出各種將要面臨的困難,讓宋如沐一步步說出該如何解決。
向兩位長輩一一道來的宋如沐,明白這不光是宋翰對她的信任,更是對她的一種考驗,若是她連自己父親這關都過不了,那也沒必要去找其他三房了。
對於有着千食齋一半分紅的宋如沐來說,可以用錢解決的事情並不算事情。當然,銀子卻不能說出從哪兒來的,最多就說從她日後的嫁妝裡出。
宋翰早已知道千食齋的事,遂點頭表示認可,作爲旁聽人員的老太爺,來回掃視着眼前的父女倆,只覺腦袋完全跟不上這兩人的思維了。
什麼經濟補償?什麼置備產業?什麼換算?
既然已經全都說明白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用不上宋如沐了,她只需要每年都拿出銀子,作爲各房補償即可。
當然銀子不是白拿出來的,宋氏各房不能亂用這筆銀子,也就是說這些銀子只能用來置備產業。
按照宋如沐給出的補償,換算成產業的產出量之後,宋氏各房穩賺不賠,反而還可以增加不少不動產。
老太爺並不知道宋如沐有私房銀子,他就不明白了,這個孫女從哪兒來的底氣?太子妃的嫁妝由內務府和禮部準備。宋家也會準備一部分。兩廂一加數量肯定驚人。可她怎麼就敢,還未出閣就揮霍起自己的嫁妝呢?
事情因爲有補償金,從困難重重變得簡單起來。
初聞此事時,還沒等宋翰說出補償一事。其餘三房就已驚呼一片。直問四房安的是什麼心?可待宋翰說出補償金額後。場面一時肅靜下來。
若說族中出了侯爺太子妃是家族榮光,那這份榮光對其他三房來說,其實並沒有多大實惠。反而如同被加了緊箍咒,還要處處被人盯着,自己也有些膽戰心驚,生怕做錯事讓人說給宋家丟人。那現在,四房的舉動算不算是一種另類補償?
宋氏族人拿着厚厚銀票滿足了。
七月初八頭午十分,青州晴天轉陰。
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的豔陽天宣告結束,也意味着整個夏收正式過去了。
墨城縣令姚知光,跟在運送稅糧的牛車後,望着遠處鋪天蓋地而來的烏雲,心裡發愁,墨縣是去年受災最輕的縣,還沒湊夠朝廷需要的軍糧數,更不用說其他幾個縣了。
如山軍令,是壓在青州官員頭上的一把刀,不能加賦,不能勞民傷財,卻要湊夠如數軍糧,這個縣官當得苦不堪言
“大人,快看……”
就在姚知光暗自愁腸百斷之際,身邊衙役擡手指向遠處的三岔路口,高聲說道。
姚知光聞聲看去。
只見迎面而來的車隊,蜿蜒向後,一眼望不到邊際,打頭車輛之上的旌旗,隱約書有宋字。車上全部覆着防雨布,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車上裝得全部都是糧食。
看到如此規模的運糧隊,姚知光幾要流出口水,現在的他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土匪頭子,一聲令下,把這些糧食全部據爲己有。
可在墨城能有如此規模車隊的宋姓人家,除了宋家再無他想,那可是太子妃的孃家,他就是再想要糧食,也不可能向宋家動手。
“傳令下去,車隊暫停,讓宋家車隊先過”姚知光向身邊衙役低聲道。
“得令”
衙役應聲向前跑去傳達姚知光的命令,從各村徵上來的運糧役夫和衙役們,聞言皆都停下腳步,齊齊望向遠處的車隊。
誰知位於三叉路口另一端的宋家車隊,竟然也慢慢停了下來,姚知光以爲是衙役沒有說清楚,有些惶恐,連忙趕上前去親自解釋。
“姚大人別來無恙?這可是今日剛收來的稅糧?”宋翰打頭,後面分別是宋氏各方派來主事的人,都是與宋翰同一輩分的堂兄弟。
“勞侯爺記掛!侯爺英明,正是剛收回來的稅糧。”姚知光拱手向宋翰作揖道。
宋翰雖未開府,可聖旨已下,印鑑等物都以交接完畢,所以姚知光才口口聲聲稱呼宋翰爲侯爺。
“姚大人客氣,恕本侯冒昧,墨縣軍糧可已湊齊?”以宋翰心算,墨城稅糧還是勉強可以湊齊軍糧的,至於其他幾縣,經過去年對流民的安撫,怕是想要湊齊並不容易。
“侯爺英明,還差着不老少”姚知光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往宋家運糧車上瞥,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是隻敢想不敢做的。
“哦?”宋翰目光如炬,沒有放過姚知光目中對宋家糧車的覬覦,這種目光他太熟悉了,當年他在江南爲朝廷籌備軍糧,碰上軍情緊急時,他也會對氏族之家的糧倉,露出這種恨不得佔爲己有的目光。
“當然,下官一定會及時湊齊軍糧的……”姚知光拼老命收回看向糧車的目光,轉而對宋翰拱手笑道:“天色陰沉,恐大雨將至,還請侯爺先行……”
“如此甚好。那我們宋氏的這些糧食,便不給墨城留了,想來青州那邊更缺一些”宋翰不知對方乃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客氣之言,還道他是真的可以湊齊軍糧,便點頭道:“既然我們要改道前往青州,便不能和姚大人同路了,還請姚大人先行……”
“侯爺所言何意?”姚知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樂清候這是準備把糧食拿出來當軍糧?這麼多?抵得上整個墨城這一季的稅糧了。
“知朝廷急需用糧,我宋家沐受天恩多亦,感君厚愛。唯有年年上繳稅糧爲報!可既然姚大人這邊已經安然。那本侯自當再去青州,先解各縣燃眉之急再說,至於稅糧來年定然準時上繳!”這番說辭自然是宋家商量之後定下的,如此別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如宋家這般。既封侯又出太子妃的人家。皇甫天朝還從未有過。
“侯爺啊,此言可真?”姚知光真哭了,娘哎。軍糧夠了!
宋翰難得一笑道:“君子一諾……”
“駟馬難追”姚知光半月愁雲散去,哈哈大笑接言道。
當宋氏綿延十里的納糧車隊,大張旗鼓的抵達墨城,守城兵卒都看呆了,這可比宋家二小姐出嫁的場景還要壯觀啊,簡直直逼太子親衛隊了。
姚知光爲人精明,不然也不會在青州攏地案中,其他縣令紛紛落馬後,他卻能夠做到片葉不惹塵埃。他既然對宋家說辭深信不疑,以爲這是宋家在向朝廷表白心跡,那他又何樂不爲的推上一把呢?有了這個想法的姚知光,在軍糧順利交接後,便寫好了請功奏摺送往青州,經由青州知府之手轉遞朝廷。
宋家公然向朝廷繳納稅糧一事,雖引起不少青州氏族的關注,可鑑於宋家所受浩蕩天恩,故而並未有人出言相阻,他們只是默默看着事態發展。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
時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整個宋氏濟濟一堂,給東街四房送行,同時也是爲了慶賀,十四歲的宋念之,能夠一舉拿下青州頭名解元的壯舉。
八月末九月初,天氣早晚已是涼意襲人。
當墨城知縣爲宋家的請功奏摺,抵達天庭,惹得皇上龍顏大悅,連聲說了三個好字時,宋家也一路抵達了濟南,在那裡轉乘事先預備好的官船,順運河北上入京。
老太爺與老太太,原本是決定讓三家全部入京的,宋翰珍惜手足情義,自然沒有二話。
誰成想宋浩卻找到老太爺,說他們這一房就不去京城了。
老太太追問,宋浩也不肯說明原委,倒是宋瑞溪的嫡親嫂子三少奶奶,在大夫人的左右試探之下,一語道破天機。
原來宋浩竟是因爲二夫人不肯同行,才決定他們二房留下的。
大夫人得知之後,先是合手唸佛,雖然她很是同情二弟妹,可二弟妹當年也沒少給她下絆子,讓她縷縷在管家之時出錯,能不同行,她如何不高興?
可大夫人轉而又想,他們大房跟着三房去了京城,那家裡的一攤子不就全部留給二房了?別到若干年後,京城侯府的東西沒他們大房的份,就連老家的東西也統統落入二房手中,那他們大房可不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再說,老太爺和老太太都這歲數了,還能再活幾年?宋翰又自來跟宋浩關係更好一些,到時候別連個幫他們的人都找不到。
如此,大夫人當機立斷,花了好幾天時間,給宋志灌輸不能去京城的念頭,她左一句不想給三叔添麻煩,右一句祖業不能丟,說的一心想去京城的宋志也動搖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大房也不去京城的消息,讓老太爺夫婦頓時有種割肉之疼,他們年紀大了,既想體會人生最後的風光,又想兒女能夠聚在跟前。
好在大夫人是老夫人的嫡親侄女,有些話兒媳婦不能說的,作爲侄女倒可一說。
老太太隱晦向老太爺說了大房的顧忌,老太爺知曉之後一頓好氣,夜裡翻來覆去就沒睡着。
第二日,老太爺喊了族長與幾位老兄弟來,說是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了,此次隨宋翰入京,再回來怕是……便準備先給三個兒子把家產分了,以免日後有所差池,傷及兄弟感情。
有道是人生七十古來稀,幾位族老連同族長都已入懸車之年,最是理解老太爺的這種心思,便無二話幫四房主持了分家事宜。
宋志、宋浩、宋翰三兄弟痛哭出聲,身後一衆兒孫也難掩悲慼。
老太爺決心已定,將東街四房所有產業一分爲六,兩老分一,大房分二、長孫分半分,曾長孫分半分,二房分一,三房分一,另留出三萬兩白銀,給宋如沐做陪嫁之資。另外備註:兩老去後,他們所分一分,再由大房二房一分爲二。三房因爲有了爵位,所以兩老就不再單獨照顧了。
宋如沐的陪嫁,衆人都無話可說,日後宋家各房還指望多沾她的光呢!況且三萬兩聽起來很多,可作爲太子妃的陪嫁,其實又算不上太多。不過另有各房單獨送來的銀子,最後算下來,宋如沐單獨就得了五萬兩白銀,其他首飾之類皆未算入其中。
宋如沐拿到這些銀錢卻分外扎手,可家族長輩拳拳情意,她也不能如同對待外人一般,悉數都給退回去,最後還是宋翰發話,說自家人給的添嫁之資,收下也無妨。
分產結束,大夫人心裡高興的鑼鼓喧天,算來算去,他們大房分了足有三分家產,若再加上二老百年之後的半分,足足分了東街四房三分半的家產。
大族之家,半分家產數額都是驚人,倒也怨不得大夫人如此高興了。
大夫人圓滿了,二房三少奶奶卻有些失落,分外想念常住家廟中的婆母,不過好在公爹宋浩能幹,自家男人跟着公爹也鍛煉出來了,將來家裡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皇甫天朝律法規定,祖父、父母健在不得分家,若有違背,各徒三年,故而宋家四房的這次分家,實際上只是分產而已,戶籍上除了宋翰一家遷往京城之外,大房、二房並無任何變動。
離開墨城那日,秋風悄起,秋雨飄落,老夫人自出城門的那一刻,就悶悶不樂,老太爺也難免傷心失落。
好在因爲有宋如沐的大婚事宜,大夫人一道隨行前往京城,有她與宋如沐兩人輪流陪着老夫人解悶,才讓老夫人慢慢緩解了過來。
一條大運河,碧波盪漾,千帆競走。
宋如沐也不知走了有幾遍,來來往往,從穿越的那一剎那,到如今再入京城,時移世易,她的心境也莫名發生了變化。
當承載宋家一行的官船,在通州碼頭停靠之際,宋如沐通過微開的窗欄,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