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瑗心神不寧地在涿州呆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皇帝宣她進京的旨意。
她沒有半點耽擱,立刻收拾行囊,隨趙桓的近侍前往汴梁。那位近侍特意吩咐她從西軍中挑選了最爲精銳的三百騎,作爲公主親衛,前往汴梁。
作爲有封邑的公主,趙瑗有蓄養親衛的資格。
但趙桓特意吩咐她從西軍中挑選最厲害的三百騎,顯然是帶了別的意圖。
趙瑗不敢耽擱,一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往汴梁趕去。她曾經向那位近侍試探過趙桓的本意,可惜那位近侍打死也不肯多說半個字。他越是試圖遮掩,趙瑗心中就越是感覺到不安。
好在她常用的戰馬腳程極快,不過三五日時間,就已經長驅直入汴梁。
但令她意外的是,在城外的十里長亭裡,她居然見到了身着便裝的皇兄趙桓。
趙桓見到她,遠遠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到近前說話。
她不敢造次,便吩咐那三百“親衛”就地休整,自己帶着官家近侍,牽着馬,慢慢走到了長亭外。
“臣妹見……”
“不必多禮。”趙桓揮揮手,打斷了趙瑗的話,也摒退了閒雜人等。長亭外芳草萋萋,視野開闊,不用擔心有人偷聽,也不用擔心有人心懷不軌。
趙瑗盯着趙桓看了片刻,試探着問道:“敢問皇兄貿然傳召臣妹進京,所爲何事?”
“怎麼,沒事朕便不能傳喚你了麼?”趙桓抖了抖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臣妹不敢。”
“這天下間,還有柔福帝姬不敢做的事情麼?”
“臣妹……”
“好了,朕同你直說了罷。”趙桓擺擺手,挽着趙瑗的手坐下,“實在是爲了你的好夫婿,纔不得已將你傳了過來。朕讓他匡扶太子上位,他不敢。”
“什麼?!”趙瑗一驚非同小可。官家尚在,卻要匡扶太子上位,此舉根本與謀逆無異!她盯着趙桓看了許久,臉色漸漸變了,“臣妹本以爲,侯爺是皇兄的心腹重臣。”
“正因爲他是朕的心腹重臣,朕才命令他這麼做。”趙桓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朝中諸位相公,大多是父皇和皇祖父時期的老臣。雖然在金國折損了不少,朕也換掉了一批,但留下來的終究佔了大多數,而且並不十分聽話。”
趙瑗靜靜地坐着,沒有答話。
“朕想要銳意革新,想要天下重返盛世,想要讓大宋不再遭受異族欺辱,就必須制衡文武重臣。可你也清楚,那些個相公們,是決計不肯這麼做的。”
“朕曾經想要禪位給太子,讓太子來做這件事情,畢竟太子在軍中的聲望,比朕要大得多。”
“可朕失敗了。”
“所以……朕不得不謀劃一場宮變。”
“唯有武將篡權,才能將政局徹底清洗乾淨,不留半點後患地清洗乾淨。嬛嬛,種侯受封,朕已經頂了很大的壓力,再加上……再加上,中書門有時候,並不會聽從朕的掌控。”
“但是這種事情,是一定會擔歷史惡名的。”
趙桓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沒有半點保留。他知道這件事情,必定繞不開這位皇妹。畢竟那位侯爺,是她心尖子上的人。若是他出了什麼差錯,這位神通廣大的皇妹,立刻就能讓大宋變天。
趙瑗靜靜地聽了許久,幽幽地問道:“正因爲必須有人擔當歷史惡名,所以這件事情,絕不能由太子去做,對麼?”
若是太子去做,便是又一樁玄武門之變。
若是侯爺去做了……就算失敗,對皇室也沒有什麼損傷。
“嬛嬛……”趙桓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所以您才特意吩咐我,將西軍中最精銳的一支,扮成公主親衛,帶到汴梁裡來。”她用的是肯定句。
“嬛嬛!”趙桓微惱。
“皇兄不必惱怒。”她搖搖頭,漸漸沉下了目光,“要在短時間內徹底翻天,的確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可皇兄,這件事情,不一定需要侯爺動手。”
“嬛嬛?”趙桓有些驚異。
她輕輕笑了一下。
他那樣古板的一個人,那樣老成持重的一個人,那樣愛惜名聲的一個人……
怎麼能……怎麼能讓他揹負這樣的罪名?
她低頭望着自己的手,纖長乾淨,保養得極爲完美。
“讓我來做罷。”她擡起頭,望着趙桓說道,“我來發起這場宮闈之變。不過在此之前,請皇兄將我與侯爺的婚約,徹底解除。”
她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嬛嬛!”趙桓霍地站了起來。
“皇兄喚我過來,不也是存了這個念頭麼?”她歪頭淺笑,一副嬌俏的女兒態,“當日皇兄同我說過的話,我可還牢牢記着呢。‘商賈之事’,‘這筆交易’……現如今,種將軍功至封侯,而臣妹……也當兌現昔日的諾言了。”
趙桓神色變幻不定,動了動嘴脣,似乎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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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汴梁城中火光漫天。
那一夜,柔福帝姬高高站在城牆之上,將名單上一百三十七個“阻礙官家新政”的人,全都捆了丟進空間裡,並以官家的名義下旨,禪位於太子,從此退居延福宮,不再過問政事。
沒有人知道那一百多個人的去處,甚至連帝姬帶到汴梁的三百個親衛,也都好端端地駐紮在城外,壓根兒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太子——哦不,新君的手段,可比他父皇要兇狠多了。
有新晉的燕國大長公主撐腰,他立刻將朝堂上的重要大臣,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甚至連封疆大吏也換了個乾乾淨淨。反正太子在讀書人中的威望很高,他這麼做,替補的新進士們也都相當樂見其成。再然後,新君終於下了最重要的一道旨意:將武將品級整體拔擢三階,從此軍士不再黜面。
鑑於新君在文武重臣中都有極高的威望,反對者又大多被趙瑗丟進了空間裡,每日三頓飯好好地養着,整個汴梁竟然全都安安靜靜,沒有聽到半點反對的聲音。只除了燕國大長公主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卷黃帛,說自己與雲中侯的婚約早已經解除,才稀稀拉拉地聽見了一些驚呼聲。
新君的動作很快,快得天下人都來不及反應。
等新君徹底安置好了整個朝堂,回過頭來再去找燕國大長公主的時候,才發現他那位公主姑姑已經把自己牢牢捆了,當着所有朝臣的面,聲稱自己大逆不道,求新君嚴懲。
新君一揮手,把燕國大長公主也丟進了太廟裡,和侯爺一起閉門思過。
而此時,太廟中的兩個人,對外頭所發生的一切,根本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