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些……茶點?
好啊。
趙瑗站起身來,紅着眼睛,一步步走到趙構跟前,莞爾一笑:“官家,請。”
這一聲“官家”,她叫得分外冰冷。
可趙構看她的眼神,卻更冷。
“你隨朕來。”
趙構沉着臉把話說完,一拂袖子,由貼身內侍引着,朝燕京城正中的遼宮走去。
趙瑗深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稍亂的思緒,跟在趙構身後,不近不遠地保持着半米的距離。遼宮距離此處不遠,雖已經顯出些許頹敗之象,但拾掇拾掇,還是能住人的。趙構登基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未曾離去。
內侍將趙構、趙瑗二人引到一間大殿之後,便躬身退開,輕手輕腳地鎖上了宮門。
趙瑗靜靜地看着趙構,一言不發。
趙構忽然擡手,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
啪!
淡淡的紅痕在白玉般的面頰上暈開,平添幾分罌.粟般的妖豔。趙瑗一動不動地站着,任趙構打完,才冷冷地笑着問道:“這便是官家要對我說的話?”
眼前一片朦朧暈開,酸酸澀澀,水澤瀰漫。
“你!……”
趙構第二次擡起手,眼中鬱結着深沉的恨意與隱痛,爲人所背叛的隱痛。
他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膽也如此厲害,僅憑數十精騎,便將趙佶、趙桓悉數救出,甚至能順利地帶一批“弱不禁風”的后妃帝姬回來!
早在兩個月前,趙佶途徑薊州前往汴梁的消息傳到燕京時,趙構便坐不住了。他顧不得燕雲未破根基未穩,匆匆召集親信手下,搶在趙佶歸來之前,宣佈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康王作爲趙氏皇族僅存的唯一苗裔,理應榮登大寶,位及九五之尊。
當時宗澤在薊州、韓世忠在檀州、趙瑗梁紅玉在上京、種沂在整個燕雲大.地上縱火……於是,趙構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便在衆人的擁戴下,做了皇帝。
他這個皇帝當得悄無聲息,連趙佶都沒聽到什麼風聲,自然也無從斥責。
趙構原本想着,等他見到柔福,一定要狠狠折磨她,甚至將她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憤。
可真正見到她的一瞬間,他卻心軟了。
他捨不得對她下狠手。
趙構臉色青白交錯,眼中交織着濃郁的墨黑,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將一切吞噬殆盡。
沒錯,他狠不下心殺她,甚至狠不下心打她第二次。
“官家的話,說完了麼?”
趙瑗的眼神冷聲音更冷,令趙構如同身墜冰窖之中。自從汴梁失陷之後,他這個妹妹就變了,變得更聰明,也更狠。她就像一株極美也劇毒的罌.粟,悄然綻放在燕雲大.地之上,令他更喜愛她也忍不住更恨她。
趙構上前一步,手不自覺地移到了她脆弱的咽喉上,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在我與大哥之間,選擇了大哥,對麼?”
“官家高看我了。”趙瑗靜靜地開口。
“不。”趙構喃喃自語,“朕沒看錯。你太聰明,也太狠。幸虧你不是男子,幸虧……嬛嬛,你我幼時見的還少麼?父皇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大哥是如何——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你卻打算匡扶大哥!”他恨恨地看着她,恨恨地說道,“自從你使計拿下燕州的那一刻起,我便看出來了。唯有你,才能扶助新帝,坐穩江山。我說的對麼?柔福帝姬,天降神女!?”
他手上稍稍用了一下力,趙瑗立刻有了一種窒息的感覺。她死死盯着趙構,眼前氤氳的水澤之氣愈發濃厚起來,禁不住脫口而出:“你就這麼想做皇帝?”
“哈——”
趙構大笑着放開她,走到殿中的龍椅前,近乎着迷地撫摸着扶手,喃喃自語,“世上又有哪個男子不想呢?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天下的一切予取予奪……嬛嬛,你老實回答我,若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不想麼?”
趙瑗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撒謊。”趙構冷笑。
“就算我撒謊好了!”趙瑗一步步走向他,眼前一片模糊,啞着嗓子質問道,“那你呢?趙構,你告訴我,爲什麼宗澤會死?爲什麼他會膝上中箭箭上淬毒?爲什麼他會醫救不及時?他明明……”還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你懷疑我?”趙構砰地一聲拍在了案几上,面色鐵青。
“不然你以爲呢?”趙瑗閉了閉眼睛,聲音也有些哽咽,“他本不該在這時候死去!”
“那他應當在什麼時候死去?嬛嬛,你是地府閻君麼?你是司掌生死簿的神麼?你是通曉未來的半仙麼!”趙構厲聲喝問,“我承認我謀奪皇位的手段極不光彩,可你也別把什麼髒水,都潑到我的頭上來!”
趙瑗愣住了:“當真……不是你?”
“不是我。”趙構疲憊地搖了搖頭,“宗澤是朕一手扶持上來的,朕豈有害他的道理?嬛嬛,宗澤年事已高,又積勞成疾,加上半年惡戰,又加上冷箭淬毒……嬛嬛,宗澤故去,朕同樣難過,可你不該這般不分青紅皁白地,斥責於朕!”
趙瑗慢慢抱着胳膊,蹲下來,低低嗚咽出聲。
從理智上說,趙構是對的。
可她始終無法接受宗澤的提前逝世,無法接受這樣一位將軍,抱憾而終……
“你在宗澤臨死前,編造的那一套謊言,已足夠讓御史臺將你彈劾至死。”趙構疲憊地說着,站起身來,走到趙瑗身前,慢慢地將她抱着,低聲說道,“別再與九哥鬧彆扭了,好麼?”
趙瑗下意識地推開他,踉蹌着退了幾步,臉色隱隱有些泛白。
趙構苦笑了一下:“你果然是……與我生分了。”
砰砰砰——
宮門突然被人從外頭急促地敲擊了兩下,緊接着是宮廷內侍尖尖細細的聲音:“官家,太上皇擺駕燕京,此時鑾駕已經到了燕州邊境!”
“什麼?”趙構皺了皺眉,丟開趙瑗,打開宮門,盯着眼前瑟瑟發抖的內侍,“從頭到尾說與朕聽,一個字也不許遺漏。”
“是、是……”內侍的聲音抖了抖。
先前金國南下攻宋的大軍,統共有三支。
中路軍完顏宗望,已經被趙瑗設計拆吃入腹;東路軍完顏宗弼,已經被趙瑗設計連連潰退;西路軍完顏宗翰,遙遙地去了陝北,並未在趙瑗的設計當中。
但關陝一帶,是西軍的老巢。
所以從那時起,西軍便分成了兩股,一股向東配合京營,突襲燕州;另一股死守在河北、陝西二路,預備等完顏宗翰北上時,圍成口袋陣,一口吃掉。但遺憾的是,西軍沒有等來完顏宗翰,反倒是已經被掠劫一空的汴梁,迎來了第二場浩劫。
沒錯,完顏宗翰也幹了一件“圍魏救趙”的事情。他趁着宋軍大舉進入燕雲境內,黃河南岸空虛的時候,打了汴梁一個措手不及。
當時趙佶剛剛被護送回汴梁沒多久,一路被嚇破了膽,直往燕京這邊逃過來了。
趙構驚疑不定地望了趙瑗一眼,忽然漸漸安下了心神,開口說道:
“如今你我是同乘一條船的人了。”
趙瑗假冒趙佶親筆手書,矯詔令康王出兵北上,其罪當誅。
趙構趁靖康二帝身在上京之時,登基稱帝,輕則奪爵,重則當誅。
“呵……”
趙瑗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官家高看臣妹了。臣妹如今只想順利拿下整個燕雲,好對故去的宗澤將軍有個交代。至於官家與太上皇,臣妹自問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趙構盯着她看了半刻,面上浮現出一個很冷很冷的笑容來。
“那麼請皇妹告知於朕,爲何皇妹此番北上,只迎回了生母王貴妃一人,卻將朕的生母韋妃,留在金國上京,不管不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夭夭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