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伸臂將她擁在懷裡,低低笑出聲來。
她稍稍掙扎片刻,也乖乖靠在他懷裡不動了,聽他在頭頂說道:“我還在奇怪,你怎麼突然間就給我留下了一封書信,說是要到大草原上探聽虛實,緊接着就不見了蹤影。方纔你面對蒙古使節的神情,也是如臨大敵。你在擔心——擔心太子會對蒙古用兵?”
她點點頭,說了聲是。
種沂啞然失笑。
“怎麼素來膽大妄爲的柔福帝姬,居然會被蒙古人嚇破了膽?”他伸手捏捏她的鼻樑,親暱地笑道,“你先前對抗金國、抹平西夏、撕裂西遼的勇氣哪兒去了?唔,莫不是……關心則亂罷?”
“別鬧。”她抓下他搗亂的手,有些後怕地說道:“蒙古人,的的確確比金、遼、西夏三國加起來還要可怕。”
“我卻是不信……”
“我也沒法讓你相信。”她嘆了口氣。如今鐵木真還沒有出生,橫掃天下的忽必烈也不知道在哪裡,合不勒大汗雖然厲害,卻也屢屢被金國打壓得擡不起頭來。若不是遼國曾與蒙古互通有無,估計從太子到種沂,誰都不會把蒙古放在心上。
她能告訴他,蒙古人將會訓練出一支舉世無雙的鐵騎,戮血屠城,最後建立一個橫跨亞歐大陸的大帝國麼?
她能告訴他,雖然現在蒙古還很弱小,但未來會出現一個野心勃勃的成吉思汗麼?
如果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這兩個預言,那麼她最終的下場,也只能是被當成蠱惑人心的巫女,活活燒死在銅柱之上,僅此而已。
“但願,是我多慮。”她喃喃地說着,伏在種沂胸口,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紛亂的心緒也漸漸平復了下來。雖然從理論上說,只要大宋不像金國那樣,每時每刻都想着要挑釁蒙古,應該也不會養出一個成吉思汗來。但……但誰知道呢?
兩國剛剛遞交了國書,說是要締結百年之好,具體細節還需要磋商,太子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朔州練兵了。
要知道,一場戰爭結束之後,最應該做的事情是解甲歸田,而非盲目擴軍。
“報——”
尖銳的聲音刺破朗朗晴空,隱隱帶着幾分惶恐顫抖之意。種沂微微皺了皺眉,放開懷中女子,迎了上去。他眼尖,迅速認出了來人身上三支血紅的羽毛——
鴻翎急使!
汴梁出事了!
上一次官家動用鴻翎急使,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現如今宋軍接連打了好幾個勝仗,聲勢正猛,無論如何也動用不到鴻翎急使。如今國書初遞、太子遠在朔州,卻突然來了一位神色惶恐的鴻翎急使,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汴梁出事了。
“皇兄?”
趙瑗顯然也瞧見了那三支血紅的羽毛,有些驚訝地說道。她偏頭想了想,漸漸皺起了眉。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封侯、結約、練兵、武將品階拔擢,每一樁每一件都足夠掀起一場政.治風暴。趙桓性子軟弱,身邊又沒有多少能用的人手,必定是會出事的。
“我們去找太子。”種沂低聲說道。
太子此時仍在州府大人府中歇息。
鴻翎急使來到的時候,他正匆匆忙忙地走出門,順便還命人叫來了幾位汴梁來的郎官和相公。大家都感覺到茲事體大,官家貿然動用鴻翎急使,恐怕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
趙瑗見到太子時,他正一臉迷糊地揪着一個幕僚問東問西,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表情。
她加快腳步,來到太子面前,輕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太子臉色有些難看,揪着趙瑗的衣袖,示意她彎一彎腰。趙瑗依言側身,感覺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道:“父皇說是做了一個夢,夢見天神告訴他,必須禪位予孤。”
趙瑗愕然。
“父皇似乎是鐵了心地要這麼做,誰都勸說不住。”太子有些憂心。
趙瑗慢慢站直了身子,又慢慢將太子的手從衣袖上拉下來,回頭望着種沂,輕輕搖了搖頭。
事情很不對勁。
古往今來,除了李淵被迫讓位、趙佶推卸責任以外,她還沒見過哪一個皇帝,是甘心自己退位,將皇位禪讓給太子的。更別說太子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就算老成了些,也是個新嫩的面孔。趙桓突然做出這番舉動,究竟是……爲什麼呢?
“父皇將孤譴往朔州,孤便覺得有些不妙。”太子皺着一張臉,眉頭擰成了深深的川字,“父皇的確對孤說過‘扶上馬’之類的話,可禪位這種事情……孤還未及弱冠呢。”
“殿下。”趙瑗輕聲說道,“您是否想過,其中可能有詐?”
“有詐?”太子反問道。
“嗯。”她微微頷首,壓低了聲音說道:“比如鴻翎急使是假的,要將你騙走;比如官家已經被軟禁,目的不是你也不是官家,而是……再比如,官家是突然碰見了什麼可怕至極的事情,非得這樣做不可。”
“我倒寧可相信鴻翎急使是假的。”太子苦笑。
“無論如何,還是先見見官家的手書,再行商議。太子以爲如何?”她提議道。
太子點點頭:“姑母所言甚是。”
官家手書很快就被送了上來,當着衆人的面緩緩展開。上頭明明白白地寫着讓太子速回汴梁,字體蒼勁有力,隱隱透着幾分風骨,的確是趙桓的筆跡。趙瑗將手札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只有太子?”
“只?”
“侯爺呢?”她回望種沂,目中難掩擔憂之色,“侯爺不與你一同回去麼?”
“有的有的!”鴻翎急使趕忙說道,“官家口諭,命侯爺一同回京。”
一個是口諭,一個是手書,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趙瑗神情微微一頓,繼而問道:“那——本公主可需一道回汴梁?”
“這……”鴻翎急使抓抓腦門,一臉的爲難。
“姑母還是同我們一起回京罷。”太子收起手書,稚氣未脫的臉上隱隱浮現出幾絲擔憂,“父皇絕不是衝動的人,也不是喜歡受到脅迫的人。究竟真相如何,回汴梁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