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徹徹底底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心驚膽寒。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宋軍有膽子從最西端的朔州,千里奇襲,一夜之間破掉防守空虛的燕雲城,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直直捅進了燕雲十六州的心臟。
他們更沒想到的是,那支神鬼莫測的、試圖從涿州進入燕州的宋軍,居然不是主力!
那支宋軍,怎麼能不是主力!
這般厲害的宋軍、這般厲害的“神器”……怎麼能不是主力!
怎麼能!!!
整個金營徹底籠罩在極端絕望的情緒中。從西院大王到萬夫長到百夫長再到普通的小兵,無一例外地感覺到脊背發寒,一股陰森森涼嗖嗖的冷意,從頭頂一路貫穿到了腳底。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天空中飄飛着鵝毛大雪,將古老的馳道堵塞得乾乾淨淨。跑馬,馬蹄下陷;行.軍,寸步難行。燕京城破的消息傳到涿州邊境時,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大軍匆匆忙忙地開拔,想要回救燕州,又從背後遭受了宋軍的一棒痛擊。
那些素來積弱的宋軍,都瘋了。
宋軍一個接一個殺紅了眼不要命地往前衝,有些倒下了永遠也醒不來,立刻又有新的瘋子補上;有些直到死之前,還維持着手握長槍向前奔跑的姿勢。
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雪,徹底激發了宋人骨子裡最原.始的兇蠻。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宋人已經拋棄了峨冠博帶的儒雅,用滾燙的熱血,用嘶啞的戰歌,在這片古老的涿鹿之野上,築起了一堵極其蠻橫的城牆。
金人永遠也不知道,他們的對手,千萬年來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句話:
當你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你應該更兇狠地瞪回去;當你被鋒利的尖牙咬下了一塊血肉,那麼就磨利你的爪子,磨利你的牙,綁好你身上的傷,再一口一口地,反咬回去。
金國的戰報像雪片一樣,堆在了金帝的案頭。
完顏吳乞買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歲,顫抖着手翻閱軍.報,那一行行彎曲的文字,格外觸目驚心:
——燕州駐軍回援涿州,燕京守衛空虛,宋軍一擊得手。
——宋軍第二日便徹底接收了整個燕京城。
——積雪封路,臨近的各州守軍無法回援,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消息。
——涿州宋軍不要命地往燕京打,燕京的宋軍也在打通燕、涿二州的通路。
瘋了,都瘋了。
吳乞買鐵青着臉,在軍.報前坐了整整一夜,甚至沒有叫上兩個后妃來侍寢。平素最寵愛的侍妾跪下來替他揉腳,被他一腳踹得口吐鮮血,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爲什麼宋軍會這麼強???
爲什麼宋軍會這麼強!!!
燕雲十六州是從遼國手中拿過來的地盤,宋軍花費了數百年的時間,也無法突破燕雲的防線。爲什麼一夜之間,宋軍會變得這麼強!
吳乞買慢慢地握起了案頭的令箭,又慢慢地放了回去,暗沉的眼瞳裡翻涌着驚濤駭浪。
“把那兩個宋國皇帝,帶到上京來。”
金帝深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所以,他只給燕雲十六州的守軍下了“許勝不許敗”的命令,便不再去管。
這個命令平素看起來霸氣滿滿,可如今……如今卻只會讓人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雪下得愈發大了。
戰事已經相當吃緊,燕州與涿州的宋軍,已經開始合圍。一旦讓這兩支宋軍合爲一體……只是想想,都會讓人感覺到冷汗直冒。
現在已經沒人願意去想,第二支宋軍是怎麼出現在燕州的。現在,必須,馬上,把燕雲十六州大半的守軍全部調過來!
——這是正常的思路,對不對?
——但是金營裡,已經出現了相當大的分歧。
金將們圍坐在篝火旁,憤憤地撕咬着羊肉,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罵孃的聲音不絕於耳,可是誰都提不出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來。
“調兵!立刻向皇帝陛下請求調兵!”一位長着絡腮鬍子的金將紅着臉,梗着脖子說道,“宋國的文人不喜歡‘窮兵黷武’,這肯定是他們最後的兵力了!我要向皇帝陛下上書,請他把整個燕雲的兵,全部都調過來!”他話還沒說完,後腦勺就狠狠地捱了一下子。
“羊肉吃多了,說話也一股腥羶味!”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唾棄道,“上個月也是你說,宋人在全力攻打涿州,目的地就是燕州!現在呢?燕京城的確是破了,可誰都沒想到,天上會掉下來第二股宋軍!他**的,老子看你天生就是***的!”
“你***的說什麼!”絡腮鬍子坐不住了,抄起身邊的羊骨就要幹架。
軍營裡都是大老爺們,從小又都是馬背上打熬出來的,打架鬥狠根本就是常態。剩下的將領要麼繼續啃羊肉,要麼繼續添柴,根本沒打算理會那兩個砰砰打起來的傢伙。就算是見了血,頂多把巫醫叫過來治一治也就是了。
終於有一位年長的金將發話了:
“首先絕對不能讓兩股宋軍合成一股,無論如何在燕、涿二州邊境隔住他們!金人的勇士,拿起你們的刀,牽上你們的馬,只有勇士纔有資格享有糧食、美酒和女人!看吧,孱弱的宋人,終有一天會在我們的腳下顫抖!天神——庇佑女真!”
他一面說着,一面向本族的天神行了最誠摯的禮儀。
“天神庇佑女真!”
“一切屬於勇士!”
金將們發出了低低的吼聲,似乎先前的那股蠻勁兒又回到了身體裡。
“女真的勇士,從來都不懼怕戰.爭!”
——————————
這是一場最嚴酷的戰爭。
永無止境的風雪、永無止境的嚴寒、永無止境的交火……
後世的史學家通常喜歡將它稱爲“一個偉大的歷史轉折”,因爲它不但將宋人積弱的習氣一掃而空,同時將初露端倪的程朱理學,摧毀得一乾二淨。
——誰說女子就該養在閨閣裡,遮面纏足,相夫教子,無才便是德?
——柔福帝姬殿下,就是運籌帷幄之中的不敗戰神!
據說那天特別冷。
據說帝姬殿下甚至放棄了她的蓑衣,披上了貂裘,站在燕京的城牆上,俯瞰着城外的金兵。
據說金兵差一點兒就要攻進燕京城裡了。
據說京營已經漸露疲態,在距離燕京城三十里開外的地方,被金兵死死壓着動不了。
據說西軍已經向西北潰退了一百餘里。
據說……
那位帝姬鎮定且從容地說了一句話:
“時間到了。”
時間彷彿在剎那間靜止,整個燕州大雪紛飛,似乎連天神也站在了帝姬這一邊。
帝姬說,“他們的刀用不了了。”
嘩啦啦——
金人驚恐地發現,自己手中的彎刀,突然間就碎得只剩下刀片,轟然掉落在了雪地裡。
殘留在手心裡的,只有一些細微的粉末,在雪地中顯得分外蒼白。
帝姬說,“他們的箭用不了了。”
嘩啦啦——
金人的箭筒、箭尾、弓弩,一點一點地崩碎成了粉末。有人想要用力握住,但是越用力,它就崩得越快。有人用力地射出一支箭,箭身直接在半空中,崩碎成了粉末。
帝姬說,“他們的盾牌用不了了。”
嘩啦啦——
金人的盾牌瞬間崩碎成了十七八塊。感謝天神庇佑,盾牌沒有徹底崩碎成粉末,但是那些散落在雪地裡、七扭八歪、彷彿臨時拼湊起來的鐵塊,更是狠狠地甩了金人一耳光。
帝姬說,“他們的盔甲用不了了。”
嘩啦啦——
綴連甲葉的甲釘瞬間變成了粉末,就在狂風呼嘯、大雪紛飛的那一瞬間,金兵們驚恐地發現,自己身上的盔甲已經散成了一片一片的,看上去頗爲精緻,精緻得令人膽寒。
帝姬輕輕笑了一聲,說——
“感謝每年準時到來的西伯利亞寒流。”
“今天至少有零下十度,或許有零下十五度。”
“這場錫疫,就當是給你們的一次教訓。”
“不要欺負宋人只會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