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沂悶悶地笑出聲來。
他又伸手理了理她的衣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慢慢放了下來:“走吧。我記得這條河的上游,有一處古戰場的遺蹟。若是仔細地挖,說不定會有些旁的收穫。”
這裡地處關隴,是上古先秦的所在。而在先秦時代,有一種非常厲害的秦弩,已經失傳千年。
據說,千年之前的這種秦弩,曾經殺得胡人片甲不留。可惜自從秦覆滅之後,文書典籍便散佚得乾乾淨淨。據說漢武帝曾經想復原這種秦弩,想了幾十年,也依舊無功而返。
雖然他知道這種希望極其渺茫,不過依舊想要試一試。
趙瑗嗯了一聲,牽過戰馬要走,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來。
先前她被耶律大石和西夏使者車軲轆轉地忙昏了頭,竟然忘了自己空間裡積了一堆的金銀銅鐵沒有用。她急促地說了一聲等等,後退兩步,將空間裡一塊塊的純鐵搬運出來。
種沂的臉色漸漸變了。
從隋唐至今,鹽鐵都是朝廷專賣專運,由此可見“鐵”的重要性。而開採出來的鐵礦大多不純,需要淬火冶煉之後,方纔能夠作爲熟鐵使用。如今趙瑗一塊塊搬運出來的……居然是純淨的熟鐵?
“先前我問工匠要了一些鐵塊。”她一面搬運一面說道,“這些東西,你應當也是見過的。就在我的隨身空間裡。你瞧着,夠用麼?”
她舉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望着種沂,明淨的瞳仁裡,滿滿的都是笑意。
種沂微微抿起了薄脣,漸漸閉上眼睛而後又睜開,點點頭:“嗯。”
他的表情落在趙瑗眼中,可又是另一番意思了。趙瑗看看他,又看看那堆熟鐵,試探着問道:“有些難辦?”
“是……有一點兒。”他似乎有些無奈,“這樣大一批熟鐵,若是沒個準路,鐵定又是一筆彈劾。”他停了停,又說道,“不過,無妨的。彈劾我的摺子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樁。”
“那慢着。”趙瑗出聲制止了他,認真思考片刻,又說道,“不如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去假扮山匪吧。”
“山匪?”
“嗯。然後‘西軍剿匪有功,得熟鐵數十萬。匪盡梟首,資砮充軍。”
“……”
所以說,帝姬殿下的鬼點子,一貫是層出不窮的。
種沂果然吩咐人去做了一場剿匪大戲,然後將這批熟鐵送回去冶煉盔甲。做完這件事情以後,兩人才又去了一趟種沂所說的先秦古戰場,可惜一無所獲。
回官邸的路上,種沂忽然問她:“對了,先前你送來朔州的那批琉璃匠人,我已經全數安置好了,他們也早早地開窯燒製琉璃。不過造作府那邊……可有什麼說辭?”
趙瑗笑着搖搖頭:“我已經處置好了。”
種沂略略寬心。
畢竟是御用的的皇家工匠,若是不處理好,同樣是後患無窮。
“還有一事。”他又說道,“我仔細地比照過你留給我的琉璃片兒,讓他們照着做了,但出來的影像總有些模糊不清。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麼?”
模糊不清?
趙瑗眨眨眼,問道:“你將所有的凸透……不,琉璃片兒,都比照了一樣的距離?”
種沂點點頭:“我仔仔細細地對比過,半點也沒有差錯。”
趙瑗腳下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扶着馬,站穩了身形。她望着種沂,認真且嚴肅地說道:“我覺得,我應該先教教你如何調焦。”
不同的透鏡大小不一、厚薄不一,就算只差了幾毫米,焦距也會大不相同。這傢伙……這傢伙是怎麼“仔仔細細、分毫不差”地比照原先的距離……調焦的啊……
種沂約莫是覺得自己錯了,低低咳嗽一聲,難掩羞赧之意。
“好了,不說這個。”她搖搖頭,又笑着說道:“聽說皇兄派給我的長史到了,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見見他?”
種沂堪堪說了“好”,忽然又搖搖頭,說道:“不妥。我還是先去瞧瞧馬場罷。等你安置好了,再去尋我。”
趙瑗頗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
長史是個官職,一般只在王侯的府邸中才能見到。
當然,在盛唐時期,公主位比親王,府中同樣有長史。不過本朝公主地位一向不高,這回趙桓派遣長史和屬官過來,可謂是開天闢地頭一遭。趙瑗很是恭敬地見過了那位長史,又被那位據稱是“宗室宿老”的長史訓了一頓,最後捧着十卷積灰的《女則》,回房去了。
她順手把女則當成了鎮紙,咬着筆桿,開始謀劃她的屯田大計。
早先趙瑗已經計劃過,將半個燕雲都變成西軍的軍田。西軍的幾個高層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心中是極高興的。現如今說道做到,她得趁着春耕之前,把這件事情好好地順一順。
一個首當其衝的難題是,燕雲十六州的田,大半都成了軍田,那尋常的百姓呢?
趙瑗咬了半天筆桿,慢慢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
第一,燕雲禁酒。
第二,農人免稅。
第三,商賈入良籍,課稅十取一。
第四,有進獻良種者,賞金一萬。
第五,誠摯歡迎天下方士來到燕雲,爲長公主煉丹,順便調試黑□□……
美酒極其耗糧,必須要禁。
免掉農業稅,看底下的人還怎麼瞎嚷嚷。
商賈入良籍,儘早做買賣去吧……商業繁榮了經濟才能爆發啊……
至於良種,她不是袁隆平,不會培育雜交水稻,但基本的遺傳學定理還是學過一點的。她不僅要選擇良種,還要在整個燕雲都播撒良種。至於深耕細作、間種套種這種技術性的難題,還是交給下頭的官兒罷。哦,對了,這裡讀書人太多,官兒也太多,得裁掉一半纔好。
至於黑火藥,那完全是趙瑗心中的執念。她配不出硝化甘油,但也從未對火藥這種逆天利器死心。既然明代可以造出各種各樣的火器,那麼她就出重金懸賞天下最聰明的人,丟給他們一個最逆天的課題,讓他們去試驗,總有一個能提前造出火藥的吧……哦,對了,雖然現在大宋也有火藥,但這種火藥只能用來做炮仗,真要上陣殺敵,純屬扯淡。
趙瑗仔仔細細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還有什麼遺漏之處,便將那張紙仔仔細細地疊起來,丟進空間裡,然後去找她的長史。
不出意料地,這位長史將她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方纔所說的五條,也被駁斥得一無是處。說到後來,長史大人還決定要給朝廷上書,請求收回柔福帝姬的燕雲專擅之權。
趙瑗呵呵笑了兩聲,一面命人將那張紙交給種沂,一面揪着長史大人,還有配給她這個燕國公主的屬官,還有原本留在燕雲十六州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們,磨着嘴皮子打起了太極。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帝姬殿下早就玩兒得溜溜的,就算趙桓親自來了,也是照做不誤。
暗度陳倉的結果是,官家和樞密院又給她派來了一位監軍兼節度使兼宣撫使兼欽差,手持聖旨與太.祖配劍,有先斬殺後奏之權。
但這位監軍兼節度使兼宣撫使兼欽差,卻是她的三哥,鄆王趙楷。
趙楷念聖旨時,是這麼說的。
“官家有旨,永消西夏之患,將契丹人逐往漠北之北、西域之西……”
底下接旨的人誠惶誠恐,莫名其妙。連臨時被拉過來種沂也覺得莫名其妙。這明明是一道告誡柔福帝姬謹言慎行的旨意,怎麼變成了“永遠消弭邊關之亂”?
“柔福帝姬溫恪守禮,秉性聰穎,朕心甚慰……”
趙瑗聽着聽着也覺得不對勁了。她在燕雲暗搓搓地做了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怎麼她的皇兄還來一句“朕心甚慰”?……
“然大宋制不可廢,禮不可除……燕雲一地所繳課稅,均從燕國公主府出……”
噗——
趙瑗一口老血基於噴出。果然不愧是她的好哥哥,免去燕雲的課稅可以,不過大宋上上下下都要繳稅,怎能讓燕雲一地倖免?燕國公主要免稅,可以,那就請公主替整個燕雲,把賦稅交齊了吧。
趙楷笑眯眯地念完了聖旨,鄭重其事地交到趙瑗手中,緊接着語重心長地同她說道:“官家對本王委以重任,本王可不能令官家失望啊。聽說你最近和自己的長史鬧了些彆扭……唔,這樣不好,不好。三哥先將自己的長史借與你用幾天,你瞧着可好?”
趙瑗撇撇嘴,不就是把官家的人換成鄆王的人麼……
“如此便多謝三哥了。”她無謂地聳聳肩,“恰好三哥工於翰墨,又極負盛名,還被官家委以重任,不妨與臣妹一道,梳理這燕雲頑疾如何?”
趙楷嘴角抽搐了一下:“還是算了。”
開玩笑呢開什麼玩笑呢,他一個工於翰墨的閒散親王,要將燕雲上下梳理得乾乾淨淨,要厲兵秣馬永消邊關之禍,要和這位皇妹比誰的鬼點子多?
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捂着聖旨,當他的監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