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造一場金營夜驚,花費的時間並不長。
趙瑗沒費什麼力氣就追上了大部隊,重新回到了大船上,晃晃悠悠地走着。由於暈船的緣故,周圍已經有了不少嘔吐的聲音。她略微皺了一下眉,然後幽幽嘆了口氣。
——畢竟不是明朝的福建水師,千里水路還是太難爲他們了。
趙瑗起身走到甲板上,微涼的風吹過臉頰,刺激得她腦子微微清醒了一些。身邊的人一面忙着沖刷甲板一面忙着清點人數,趙瑗帶走的人被一個不落地帶回來了,除了點兒擦傷磕傷碰傷之外,簡直連根頭髮也沒掉。回來的人開始對那場□□大吹大擂,一副“大爺也是打過勝仗的人”的模樣。
趙瑗見狀只是微微一哂,由得他們去了。
“帝姬。”
自從那晚的事情過後,張邦昌的膽子變大了一些,已經敢在趙瑗面前挺直腰桿了,“帝姬您看,咱們給金人狠狠來了這麼一下子,金人會不會……大肆報復?”
“報復是會的,但不會‘大肆’。”
“啊?”張邦昌長大的嘴足以吞掉一個雞蛋。
“或許會有宗弼的親信想要替他報仇,但這正好給宗老將軍練練手。不過,金人若想要大規模調動人馬,必須等到‘宗弼的屍身’送到上京,金帝哀悼之後,才能簽發令旗令箭。但是,在那個時候,他們已經來不及了。”
”啊?”張大人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帝姬殿下的思維,但發現自己好像還是辦不到。
趙瑗莞爾一笑:“因爲咱們已經搶佔先機,把他們的路都給堵死了。‘兵貴神速’,懂麼?”
“啊……好像,不懂。”張大人哭喪着臉,默默躲到船艙一角琢磨去了。
“張大人。”趙瑗這麼多天來頭一次主動叫他。
張邦昌受寵若驚,慢慢挪了過來,一臉期盼且緊張地看着趙瑗:“帝姬找臣下有事麼?”
趙瑗點點頭,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張簡筆地圖,在張邦昌面前展開,指着一些奇怪的小點說道:“這一些,都是分佈在山西、山東、河南的硫礦……不,是黃河沿岸散佈的硫磺,可以直接取用。對了,你曉得‘硫磺’與‘雄黃’的區別麼?”
張邦昌誠實地搖搖頭,每次在趙瑗面前都會覺得自己是個蠢蛋。
“罷了。”趙瑗放棄了跟他解釋的打算,繼續說道,“你帶人去取一些硫磺來。至於這張圖——唔,這張圖你帶着罷,反正是神仙給我的,在我胸中也畫着一份。”
張邦昌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那張“神仙恩賜”的地圖,覺得自己找到了帝姬聰慧的真相。
原來帝姬是經過了神仙指點,難怪誰都趕不上呢。
既然連神仙也站在大宋這一邊,是否意味着大宋氣數未盡?
張邦昌心中七拐八拐地閃過了好些個念頭,對手中那張奇怪地圖也愈發恭敬起來。硫磺和雄黃的區別?沒關係,他不知道,他的幕僚們還能不知道麼?哪一個當官的不養幾個謀士,哪一個謀士沒有兩把刷子?
張邦昌帶着人,乘小船駕快馬替趙瑗找硫磺去了。趙瑗繼續站在甲板上吹着涼風,裸.露在外的肌膚感覺到了一股細微的涼意。她聽見周圍的將士們大聲討論着,爲什麼走這條荒無人煙的水道,可以避開金兵的視線,爲什麼又必須走這條水道……
“帝姬。”她聽見有人叫她,“金人的兵馬已經壓到了黃河北境,我們卻在奇襲燕雲十六州,是否捨本逐末了些?”
——翻譯一下就是,對方已經打到了鄭州,我們卻在設法繞道去北京,這不是腦殘麼?
趙瑗耐着性子又解釋了一遍此行的目的,燕州,牢牢扼着異族南下的要道。提問的人呆滯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最後被人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後腦勺上:“直娘賊,你這粗人能想明白的?別學岳飛那個蠢蛋,乖乖……”
趙瑗心中咯噔一聲:“岳飛?”
“是啦。”那人嘿嘿一笑,尷尬地撓了撓頭,“他是某的同鄉,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給康王陛下上了一封‘萬言書’,緊接着就被革職弄回老家去啦。”
趙瑗心中一萬匹神獸呼嘯而過。
岳飛被革職!?
岳飛因爲給趙構上“萬言書”被革職?
她真是讀書太少,壓根不記得還有這回事!
趙瑗強行壓下心中的震驚,繼續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那人又撓撓頭,回憶了一下,才猶豫着說道:“大概是三四個月前的事情了。”
三四個月前,就是她對宗望下手的時候。
岳飛……給當時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兼康王的九皇子趙構……上了萬言書……
依照趙構的個性,不把他流放到南嶺就算好的了!
當然抗擊金兵是沒錯的,憂國憂民是沒錯的,錯就錯在這傢伙直·接·給·趙·構·上·書!
還是萬言的!
武將越階奏事,除了遇到宋仁宗那種“唾面自乾”的綿軟性格,下場基本就是一個慘字。
再聯繫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基本可以斷定,這事是岳飛自己乾的,不是她蝴蝶出來的。
“……算了。”
趙瑗無力地揉了揉眉心,吩咐衆人說道:“若是張大人回來,就讓他直接來找我。”
她暫時沒空去理岳飛,也沒空去給趙構做心理輔導。眼下拿走燕雲十六州,纔是一等一的大事。
她在忙着熬製明膠。
唔,其實也不算是明膠。
一路上碰到的野豬太多,當兵的歡呼着吃肉喝湯以後,依照趙瑗的吩咐把豬皮留了下來,又順勢剝掉了一些死牛死驢的皮……她手藝不好,熬出來的東西也糊成一團,扯拉了兩下,勉強能用而已。
當然趙瑗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幹什麼的,就算官階最高的武將也沒有。
不是因爲要嚴格保密,而是因爲……她沒法跟這些傢伙解釋什麼叫蛋白質變.性。
直到張邦昌帶着人,又帶着整整三船(小船)的硫磺追上來時,他們距離涿州已經很近了。
在搜尋硫磺的路上,張大人連同他的所有幕僚,附帶一些腦瓜子機靈的將士,認真討論了半個多月,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帝姬想要用火攻,只有火才能在攻城之戰中佔據上風。
趙瑗聽說這個結論時,以頭搶地了整整三刻鐘。
火……
火能燒掉他們身上的鐵甲麼?火能阻攔平原上縱橫馳騁的柺子馬麼?火能……
算了,道不同不相爲謀。
她默默計算過時間,半個月後,這裡的秋雨會連綿不絕。
而對付鐵浮圖麼,一場酸雨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