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着青海湖特有的溼鹹氣息,一筐又一筐青鹽被擡到了這裡,換到了成色十足的金子。蜿蜒的小路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連大片的鹽鹼地也顯得有些可愛起來。趙瑗特意尋了把藤椅,靠在一塊山石邊上坐着,面上依舊是帶着笑意的。
空間裡已經塞了一半的鹽,大約再過半個月,她就吃不進這麼多貨物了。
西夏國,河西走廊,還有一望無際的大漠黃沙,當然少不了那位野心勃勃的西遼新帝——耶律大石……
她閉上眼睛,慢慢回憶起四分五裂的金國,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帝姬。”
聲音有些稚嫩,也有些陌生。趙瑗睜眼,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幾個年輕的商人。這些商人膚色偏白,面部輪廓較深,倒不像是大宋的人,也不像是西域來的胡商,倒像是……阿拉伯人或是猶太人。
能喚她“帝姬”的,總該與她皇兄有些瓜葛。
趙瑗含笑着點點頭,輕聲詢問道:“幾位可有要事?”
爲首的年輕商人遲疑片刻,才說道:“帝姬殿下,這生意,咱們怕是做不成了。”他的發音有些古怪,像是吞音,仔細分辨卻又不是。
趙瑗不動聲色。
商人繼續說道:“西夏王遣了特使,不日便可趕到。”
趙瑗低低“嗯”了一聲,眼底隱約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西夏王遣使?
西夏王要是不派人過來,她這場戲,還演不下去呢。
“咱們跟着官家做生意,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可如今卻是……帝姬殿下,您看……”
趙瑗似笑非笑地掃了他們一眼:“如何?想撤?”
幾個商人齊齊點頭。拿命賺錢,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那好罷,悉聽尊便便是。”趙瑗意興闌珊地拂了拂衣袖,起身望着雪白的鹽田,慢慢勾起脣角,笑得有些陰梟,“我斷了他的國計民生,他不來找我纔有鬼。”
前頭說過,商人都是逐利的。
一石鹽,從青海湖運送到西夏國的各個鹽市,別說運費,勞力也是不小。現在青海湖邊上有個財大氣粗的買家,鹽農肯定喜歡跟她做生意。這樣一來二往,西夏國的鹽價必定飆升。
再加上趙瑗一早便和種將軍嘀咕了兩句,西軍掐死了西夏國以東的販鹽通道,鹽價必定漲上加漲。
可問題是……
人能不吃鹽麼?
要知道,澱粉、清水、無機鹽,可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最最可怕的是,一旦人類體內缺鹽,就會表現出一種可怕的症狀:全身無力,蔫蔫的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而這,纔是趙瑗一擊必殺的所在。
她送走那幾位商人之後,輕輕拍了三下巴掌,對倏然出現又倏然消失的黑甲軍士說道:“同種將軍說,可以動手了。”
鹽價高漲,平民必反。
而全軍缺鹽……
西、夏、兵、敗。
趙瑗重新坐回了藤椅上,一步步計算着西夏軍的行軍速度,分毫也不敢錯亂。西夏党項人出了名的兇狠,先頭太.祖、太.宗、仁宗花了好久的功夫,也沒把西夏國給打下來,反倒在西北養了一批惡狼。這一回,她非得把這個釘子拔掉不可。
要知道,西夏王的祖宗姓李,是李唐王朝有名的叛將呢。
她靜靜地閉了一會兒眼睛,確認計劃無誤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吩咐道:“怕死的趕緊走,不怕死的,隨我去西夏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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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的風吹草動,往往會表現在王都裡。
比如現在。
瘋漲的鹽價已經讓整個王都變得暴躁。不過短短數月時間,鹽價便漲了十倍有餘,而且還有繼續瘋漲的趨勢。經濟學上有一個經典的理論:如果某種貨物缺貨10%,你以爲你能以1.1倍的價格買到?錯!必需以十倍的價格買!因爲在市場上,信心比黃金更重要!
房地產泡沫是怎麼產生的,西夏王度的鹽價泡沫就是怎麼產生的。
而趙瑗如今要做的,就是堆高鹽價,堆高泡沫,然後等它自動引爆。
吃不起鹽的底層平民已經開始搬家,在有心人的引導下,慢慢往東邊撤。據說東邊有田,東邊有鹽,餓不死。至於東邊的皇帝是誰……
管它呢,反正兩千年前都管漢武帝叫做陛下。
這件事兒,當然也是趙瑗吩咐下去的。兩軍交戰不傷平民是傳統,而這些向東遷徙的人.潮,也可以補充足夠勞力。最要緊的是形成一種“西夏大勢已去”的風潮。
記得那句話怎麼說嗎?
信心,比黃金更重要。
一旦西夏人不再相信他們的王,一旦西夏軍變得疲.軟無力,被大宋西軍當成豆腐來切……
大宋以西,不復有夏。
後世的史學家們已經不想用“摧枯拉朽”或者“勢如破竹”來形容這場戰爭。一個個沉默無言的宋兵匯成一股洪流,如同蒼龍一般吞噬着枯黃的大.地。西夏王接到消息時,大軍已經打到了皇宮。他暴跳如雷,他狀若癲狂……哦,反正史學家們對失敗者不感興趣。
直到那位幕後黑手身着大宋帝姬服輿,大搖大擺地走進西夏王宮,抖出一卷明黃布帛,口稱李氏接旨,西夏國的諸位王公貴族們,也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鹽價恨天高,但不就是少吃些鹽麼?怎麼就敗了?
西夏國的王宮貴族們,當然不會知道長期缺鹽的後果,大宋帝姬當然也不會這麼好心告訴他們。
他們只需要知道,因爲全軍缺鹽,五十萬西夏軍被三萬西軍撕開了口子,緊接着廂軍替補,被人直.搗了黃龍,西夏國滅,就足夠了。
西夏王死死地盯着他的死對頭,恨不得將趙瑗身上多穿出兩個洞來。
他很清楚,這一切都和眼前這位大宋帝姬脫不了干係。他的特使剛到青海湖,就聽說鹽商們已經卷鋪蓋跑了,又聽說最大的鹽商,居然是大宋國的柔福帝姬殿下……
柔福帝姬,又是柔福帝姬!
金國是怎麼四分五裂的,西遼是怎麼被擠走的,西夏國是……
“陛下啊……”
他看着柔福帝姬嫋嫋而來,彎下腰,衝他勾脣一笑。
“你是喜歡去見我皇兄,還是喜歡留在西夏王宮,自盡身亡?”
魔鬼!絕對是魔鬼!
那位帝姬越是笑靨如花,他就越是感覺到背心發寒。
一定是宋國的冤魂招來了這位魔鬼,一定是!
他看向魔鬼身後,兩排齊齊整整的黑甲軍士目光如刀,爲首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將軍,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兒眼熟。
再看面軍旗,還有旗上如同金石鏗鳴的“種”字,他似乎明白了點兒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
在大宋國,戍守西北的種家,是西夏的死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