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之後,種沂的鬱結之氣便散了許多。身邊老兵作證,種將軍再也不像先前那樣,時不時皺着眉頭,抱着長劍在月下沉默了。趙瑗自己也作證,比起他往日眉頭深鎖的模樣,還是現在這副樣子,看上去更令人安心一些。
西北茫茫戈壁,風沙烈,稗草折。
他終於下定決心出手了。
蓄養在朔州三年之久的西軍鐵騎,配以最精良的弓刀、最烈性的戰馬、最奇妙的兩件利器,如同風捲殘雲一般,照着河套平原捲了過去。
兩片小小的琉璃,便足以看清十里之外的草木枯榮。
一撮濃黑的粉末,便足以引爆一場驚天動地的劫難。
宋軍從未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過,將西夏人打得嗷嗷慘叫跪地求饒。數百年慘烈的鏖戰依舊曆歷在目,黃土地上透染了先人的血。但在這一日,在這三月的草長鶯飛時節,蒼茫黃土之上王旗獵獵,血色的駿馬並着驍勇的武士,如尖刀一般插.進了西夏的國土。
是年春末,西夏東郡防線破,邊關告急。
西夏王終於感覺到了恐慌,習慣性地想要找一個強援來依靠。他回到宮殿,殿中空蕩蕩的只剩下成安皇后和仁愛太子的靈牌。他的后妃皇子們哭作一團,拖着他的衣裳下襬,求他去向遼帝借兵。
但西夏王還沒有蠢到極致。具有遼國血統的皇后和太子相繼死去,西遼自己也亂作一團。現在去找西遼借兵,無異於自尋死路。
可是,天無絕人之路,遼國居然自己派人送上門來了。
西遼貴使是一位名叫蕭斡裡剌的將軍,下巴有顆黑痣,痣上三根毛,相當好認。
蕭斡裡剌乜斜着眼,朝西夏王案几上拍了一張文書,上面統共二十八條喪權.辱國的協議。愛籤籤,不籤拉倒。西夏王抱着協議在宮中垂淚了整整一夜,最終決定:不籤。
第二天,蕭斡裡剌憤而西歸。
第十天,西遼精騎三十萬,撕毀了西夏國西郡的防線。
西夏國兩線作戰,兩線告急。
西夏王憂憤滿面,昔日親手釀成的苦酒終於要一口吞掉。三年前對抗過宋軍的那位大將主動請纓,領着西夏國僅剩的五十萬精兵,浩浩蕩蕩地趕往河套平原。
但遺憾的是,宋軍比他要快上一步。
大宋最最年少氣盛將軍,昔年種家僅剩的一支獨苗,領着大宋最最精銳的三千鐵騎,越過河套平原,將西夏軍阻攔在了萬里戈壁灘上。三千鐵騎一字排開,俱是身高腿長、敏捷靈活的關陝武士,一身的黑衣黑甲,氈笠上束着雪白的纓,連長槍的纓穗,也全部都是雪白的。最令人畏懼的是,他們胯.下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駒,其鬃如雲,其汗如血,齊齊整整噴着響鼻,滿是桀驁的烈性。
弓弩、長槍、利劍、大刀、汗血馬。
年輕的將軍面容冷峻,一雙眼眸幽深如墨,透着嗜血的冷意。
種氏一族,五代戍守邊關,血染山河。
五代亡後,唯餘種沂一人耳。
死戰,無他。
那一場仗打得驚天動地,每個說書人都評論說,以三千騎兵對抗五十萬人馬,無疑是自尋死路。但每個說書人最後都會說,種少將軍居然勝了,而且勝得相當漂亮。
據說答案只有八個字:茫茫戈壁,貧瘠萬里。
戈壁灘上除了胡楊林什麼也沒有,視野相當開闊;而同樣的,戈壁灘上除了胡楊林什麼也沒有,三千騎兵可以自帶口糧,五十萬大軍拿什麼安營紮寨?
宋軍:看!十里外有西夏的一股騎兵!
西夏軍:看、看不到宋軍……
宋軍:轟!炸死一個算一個!
西夏軍:剛剛好像聽到了平地驚雷……
每一個經歷過那場戰爭的西夏人都覺得,實在是太虐了。
這支宋軍的速度太快。有汗血馬的加成,他們簡直就像是在西北戈壁灘上,安了一雙翅膀。
這支宋軍也實在太過全能。不知他們將軍下了什麼狠心去練的,上馬是騎兵,下馬是步兵,搬起石頭就能充當盾牌,無論長弓強弩,通通都熟練得透頂。
最爲可怕的是,他們每個人都配備了大宋最最厲害的神兵利器,古老的望遠鏡和改良版的火藥。
而且,他們居然是宋國的騎兵!騎兵!!!
西夏人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據說那支騎兵來去如風,纓穗如雲,還給自己起了個形象的名字,叫飛雲騎。
據說,那場仗打到最後,他們雪白的纓穗上透染了鮮血,齊齊下馬,一字排開,對着大宋的方向砰砰叩頭,悲歌號哭,令人聞之動容。
據說,飛雲騎變成了西夏人夜裡揮之不去的噩夢,而創造了這支騎兵的種氏少子,則被西夏人當成了止小兒夜啼的良藥。“汗血馬,飲長河;飛雲騎,止夜歌;關山雪,胡楊落,抵不過長槍躍馬牆垣頹破繞青蘿。”據說這裡頭的“長槍躍馬”,指的便是種沂種將軍。
據說……
真是太多太多的“據說”了。
這些傳說真真假假,大多成了說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那一場勝仗卻是真真切切的。宋國三千飛雲騎,壓住了西夏國五十萬精兵。就算這五十萬裡頭有水分,就算飛雲騎佔足了天時地利人和外帶新式武.器……也足夠成爲一場驚世駭俗的戰爭了。
而這場戰爭中最耀眼的將星,則迅速進入了各方大佬的視線。
褒揚的旨意如同雪片一般飛來,破天荒地將種沂拔擢爲正二品,這是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高階武官。每個人都在議論着他是否會走狄青的老路,轉任樞密院副使,然後在一羣文官的夾縫中艱難地生存着,直到老去。
據說汴梁已經炸開鍋了。據說官家已經心煩到想要遷都燕京了。
茫茫西北戈壁灘上,剛剛升官的種將軍一把火燒光了胡楊林,冰冷地說了九個字:“斷掉他們所有的退路。”
沒有心慈,沒有手軟,只剩下漫無邊際的國恨家仇,透着深深的血色。
隨軍西行的柔福帝姬皺了一下眉,說道:“我們剩下的東西不多了,只能勉強支持十天。”三千騎兵的糧草軍械,基本都堆到了她的隨身空間裡。空間容量有限,能支撐半個來月,已經是極限。
種將軍眉頭深鎖,抿着薄脣沉默不言。
兵貴神速,貴在勢如破竹。若是錯過了這個天時地利人和、外帶輿論優勢的絕妙時機,下一回,可就沒那麼便宜的事情了。
帝姬側頭思考了一會,提議道:“不妨我們退後幾步,讓後頭應援的西軍補上來?”
出兵的時候,種沂可不止帶了三千飛雲騎,還有三十萬西軍在後頭等着。這支騎兵是王牌中的王牌,若是餓壞了或是累乏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種沂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