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當你在兄長靈前思考人生,忽然有一位異國公主嫋嫋而來,想要自薦枕蓆,你會如何去做?
答:帶走,睡了再說。
以上爲宅男標準答案。
……純屬自尋死路!
身爲金國至高無上的帝王、從兄長手中接過帝國權.柄整整五年的吳乞買,早已浸染出了十足的帝王脾性,怎會得出這種宅男式的答案?
在那一瞬間,無數念頭齊齊涌到他的腦海裡,背心亦竄起了一陣惡寒。
——這少女是如何進入太廟裡的?守衛當斬!
——她身着宋國帝姬朝服,女真話又說得極好,但卻從未在宋俘營中出現過!
——自薦枕蓆?她既然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太廟中,焉知不會在枕蓆之上,取他性命!……
“還不拿下!”吳乞買斷然喝道。
侍衛們齊聲應了,又齊刷刷地將彎刀架在了趙瑗的脖子上。趙瑗倒是神色如常,一點兒也沒有即將身首異處的自覺,反倒有些悲切地望着吳乞買:“難道高高在上的金國皇帝陛下,連這一點兒小小的要求,也不肯允諾我麼?”
吳乞買臉色變了數變,侍衛們拿捏不準皇帝陛下的意思,也不敢輕舉妄動。平心而論,這位自稱宋國帝姬的少女着實稱得上人間絕色,若是納入後宮,當是令諸位大妃忌恨無比的存在。誰知道皇帝陛下會不會突然看上這位宋國帝姬?若是看不上還好說,若是看上了,這麼一刀下去,鐵定又會被皇帝陛下遷怒。
“嬛……”一旁的瘦削青年緊緊地走了幾步,面上現出些許焦急的神情來。
吳乞買明顯留意到了他的異樣,皺着眉頭,用女真話問道:“她是你的妹妹麼?”
“確是……同母胞妹。”瘦削青年咬一咬牙,老實承認道。
吳乞買揮一揮手:“取過來。”
立時便有一位侍衛捧了冊子過來。
吳乞買嘩嘩地翻了兩下冊子,緊緊皺着眉,又漸漸舒展了開來:“……柔福帝姬,趙多富?”
瘦削青年咬咬牙,飛快地看了趙瑗一眼,又飛快地說了一個字:“是。”
吳乞買重重地點了點頭,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帶走!”
於是趙瑗就這麼被帶走了。
據侍衛說,她是被帶到金國的宋俘裡,最安分也最柔順的一位,幾乎說什麼應什麼,不哭不鬧也不上吊。雖然號稱“自薦枕.席”,但金國皇帝根本不敢去碰這支帶刺的薔薇,而是直接塞進了上京城最昏暗也最破敗的角落裡,與先前的宋俘關押在一處。
當天夜裡,吳乞買即刻便辦了一場宮宴。
宴會的主角,自然是這位貿然闖入金太廟的柔福帝姬。
帝姬確實是天生絕色,穿着帝姬朝服往宴會上一坐,周圍便齊齊響起了吞嚥口水的聲音。無數肆無忌憚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着,如同毒蛇的信子,令她有些不舒服。炭火已經旺旺地燃起來了,食物也一道接一道地上。據說,今晚用來大宴羣臣的,是從新羅國傳進來的著名美食,泡菜。
趙瑗瞧見面前那道青青紅紅的食物時,很是囧了一把。
連泡菜都出來了,鐵板燒還會遠嗎?
不如讓炭火旺一些再足一些,潑些清水上去,讓所有人永遠沉眠在夢中才好。
她頗具惡意想了一會兒,忽然皺皺眉,小聲嘟噥道:“不對……”
怎麼一到金國,她滿腦子都是這些陰損歹毒的想法?
真是太太太太……太壞了。
“嬛嬛。”
今日見到那位瘦削青年不知何時已經湊近了來,持着酒杯,神色有些萎靡,“你爲何要……我,我已經成了這副樣子,縱使被你換了回去,也已經……”
嗯。
原來他便是柔福的三哥趙楷。
短短一年不到,他竟然已經形銷骨立成了這副樣子,今天乍一見到,竟然沒有認出來。
趙瑗有些出神地望着燭火,亦壓低了聲音說道:“母妃吩咐我,無論如何也要將三哥帶出去。”
“嬛嬛!……”趙楷的表情更痛苦了。
“三哥無須自責。”她溫然一笑,“嬛嬛此番前來,實是奉了父皇旨意的。除了三哥之外,諸王朝臣后妃,都要一併帶回。”至於趙佶有沒有下那封聖旨,這不重要。
趙楷猛地一震。
“再有就是。”她將聲音壓得愈發低了,“除了宋臣之外,還要將遼帝帶出去……”
“遼……”
“聊得興起,竟忘了時辰了。”趙瑗揚聲說道,衝着吳乞買高高舉起杯,粲然一笑,而後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官家——我是說大哥——你曾經見過他麼?半年之前,我設法將他與父皇一同帶了出去,可他又自個兒偷偷溜回來了。”
趙楷一驚:“官家曾經順利出逃?”
趙瑗亦是一驚:“三哥的意思是……”
“官家一直都在宋俘營中,不曾離開半步!”趙楷搖了搖頭,又說道,“若非三哥素知你的品性,從不說謊,幾乎要以爲你是在誑三哥……”
趙桓,仍在,宋俘營中?
他瘋了麼!
趙瑗驚了片刻,神色又漸漸恢復如常。既然趙佶趙構都這般不簡單,她那位皇兄趙桓,想必也簡單不到哪裡去。一個與衆臣患難與共的官家,一個在極寒之地受苦的官家,一個謙和有禮禮賢下士的官家……
趙桓分明是在爭奪民心,不,官心哪。
如今整個汴梁都被劫掠一空,大宋最最頂尖的官兒們也都到了上京城裡,若是藉此機會“患難與共”……她隱約覺得自己觸摸到了真相。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纔是真真的帝王之風。
“嬛嬛。”趙楷嘆息一聲,趁着四下無人,又說道,“三哥不曉得你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假。若是十分真,那可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了。莫說將宋俘一併帶走、還要加上個遼帝,就算帶走官家一人,也是萬分艱難。”
他停頓了片刻,又說道:“不過,三哥會幫你的。”
趙瑗輕輕“噯”了一聲:“三哥便如此信我麼?”
趙楷苦笑:“你以爲吳乞買爲何每隔三兩日,便到金太.祖廟前去一趟?柔福帝姬的鼎鼎大名,一早便傳到上京來了。”
趙瑗聞言,目光略略暗沉了一些。
吳乞買早知柔福帝姬的厲害,還敢留下她?
她望着滋滋的烤肉與愈發旺盛的炭火,腦中的歪念頭不可遏制地生了起來。若是炭火再燒得足些、門窗禁閉些、再潑灑些清水,這些金國的中流砥柱們,便該一齊去面見太.祖了。
不過眼下若要這麼做,也委實太過急躁了一些。
她原本的打算可是,讓整個金國,從根子上爛掉呢。
趙楷又低低說了一句“三哥會盡全力幫你”,便掩袖飲盡了一杯酒,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金國貴族們仍在歡宴,而且都有了些許醉意,酒席間的葷段子也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其間甚至包括了一些極重要的機.密,比如上京城的駐軍所在。而且看樣子,吳乞買今夜似乎極爲煩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悶酒,連平素最寵愛的妃妾想要伺候,也被一把推了開去。
她靜靜地看着也靜靜地思考着,將金國大臣們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每一句最平常的話,都細細咀嚼了無數遍,漸漸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幅畫。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現今的金國貴族們,與當年的古羅馬貴族,太像太像了……
古羅馬是如何滅亡的?
她執着酒杯慢慢旋轉了一會兒,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