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趙瑗又悶悶地咳了兩聲,視線終於清晰了一些。
唔,宗弼大王還是很信守承諾的。
眼下除了她和趙桓之外,兩萬多宋俘連同趙楷,全都被送到了建州邊界之外的宋軍手裡。而她與趙桓的身邊,密密麻麻地站着金兵,披堅執銳,軍容肅整……
換句話說,一不小心,他們兩人的性命,很可能就都交代在這兒了。
現如今趙桓眼眶微紅,絲毫沒有身臨險境的覺悟,反倒一次次試圖將趙瑗拉回來。唉,感情用事,着實太過感情用事了些。身爲皇帝,裡應當絕情寡義不是麼……趙瑗略略喘了口氣,不知怎麼地,胸口有些脹脹地疼。
唉唉,她這皇兄還真是沒救了,還不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牢牢吸引住,趕緊逃跑……
唉唉,這麼傻里傻氣的皇兄,要是她真的死了,沒人在旁邊幫襯着,一不留神,被人騙了,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說,她萬萬不能死啊……
她的少將軍,也還在朔州等着娶她呢……
趙瑗仔仔細細地挑了一個好位置,直直對着宗弼,雙手垂落在身前。任君宰割。
她那一身帝姬輿服已經沾滿了血,臉色蒼白得嚇人,身形搖搖欲墜。乍看上去,就算宗弼不射那穿心的一箭,也已經命不久矣。
宗弼已經忘了身後的數十萬宋軍也忘了他剛剛放走的兩萬多宋俘,從身到心都在滿滿地叫囂着殺了她,殺了她親手殺了她!他要讓她在他的箭下血濺三尺,要她在他的箭下喪命!
有什麼事情,能比手刃最痛恨的人,更令人感覺到身心愉悅呢?
挽弓,搭箭。
宗弼的思維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也從來沒有這麼專注過。
即便是小時候隨父皇去打獵,也從沒有這麼認真地對待過一隻箭下麋鹿。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嗖——
箭矢破空之聲在蕭瑟寒風中分外清晰,接着嗤嗤兩聲,沒入了柔福帝姬的身體裡。
透體而過,一箭穿心。
“嬛嬛——”
趙瑗發誓她從未聽過這麼淒厲的聲音,就像是瀕死之人發出的最悲切的哀嚎。可是皇兄,將死之人,明明是你妹妹我啊……
她忍着劇痛,踉蹌着後退兩步,艱難地對宗弼說道:“我做到了。你……”
她一口氣提不上來,悶悶地咳着血沫子。
“嗤。”
“呵呵。”
“哈哈哈!!!”宗弼突然大笑出聲,“你你你、你就這麼死了?本王曾經想過無數種辦法,要將你射死在箭下,可你就這麼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他哈哈哈地笑完了,又用一種悲愴的語氣說道,“本王敬你是個英雄,所以,放趙桓走。”
周圍的金兵齊齊說了聲是,又齊刷刷地讓出了一條道來。
趙桓不肯走。
趙瑗急得想要親自過去推他,卻不得不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三步四步……最終一頭栽到在了地上。
靖康三年十二月末,柔福帝姬,歿。
……纔怪!
趙瑗強忍着一頭冷汗,祈禱這些金人快些滾蛋,趙桓也快些滾蛋,連數十萬西軍也一同給她滾蛋,好讓她認認真真地清理一下傷口。
一箭穿心,帝姬未死。
因爲柔福的心臟,長在右邊。
沒錯,她是個活生生的“鏡像人”。
趙瑗閉着眼睛渾身僵硬地躺在地上裝死,隱約聽見宗弼低聲說了一句什麼,似乎是“別讓她落入宋人手裡,要是沒死透……”剩下的,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唔,宗弼大王還不算蠢,不算蠢,不算……
疼死她了!!!
眼下她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劇烈的疼痛令她幾乎無法思考,只能隱約聽見得得的馬蹄聲,還有一衆人等哭喊着求趙桓快走的聲音。對嘛,這纔對嘛,身爲官家,理當以江山社稷爲重……
嘶。
疼死她了。
她感覺到自己被粗魯地裝進了麻袋裡又被粗魯地拖走。睜眼一看,眼前一片黑暗。沒過多久,她感覺自己被粗魯地丟進一個冰冷且黑暗的空間裡,周圍還有一些沉悶的交談聲,似乎是在說,棺材。
唔,宗弼大王還是很有良心的,居然給她準備了一個棺材,不錯,孺子可教。
趙瑗強忍着胸口的劇痛,摸摸手腕,瞬間溜進了空間裡。
早在設計這場“一箭穿心”的假死場景之前,她已經在空間裡備下了足夠一年生活的物資,甚至還包括了生火用的爐子,消毒的高度酒,專門找匠人訂做的鑷子及經過初步消毒的棉花……
最重要的是,趙瑗前世的母親,是個醫生。
所以她懂得最最基本的急救、清理和包紮,懂得應該怎樣最大限度的避免死亡。從肋骨發出喀喀的聲音,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兩個小時,沒有任何大出血的徵兆也沒有感覺到呼吸困難,也就是說,斷骨沒有扎進大動脈也沒有扎進肺裡。
她強忍着劇痛,一根根肋骨地摸過去,判斷着準確的位置。
雖然她不是醫科生,但是看多了x光片,也大致知道肋骨總共有多少根,每根在什麼位置上,總共有多長。
她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把自己摸了一遍,最終結論是:沒有粉碎性骨折,也沒有肋骨斷裂,只是輕微的肋骨移位,俗稱脫臼,真是謝天謝地。
沒什麼好說的,燒開高度酒,蒸酒精消毒,用現成的銀塊當作夾板,把胸廓固定好。唯一的遺憾是她手勁不夠大,沒辦法硬生生把肋骨扳回原位,只能強行又擰又砸又夾……她活活痛暈過去七次,又生生餓醒了七次,咬着牙一點點地把那根調皮的骨頭,給弄了回去。
銀條當夾板,真真是奢侈得很。
她痛得躺在地上鼻涕眼淚直流,幾乎又要暈倒第八次,不過還是強行爬起來煮了些東西吃。要知道,吃飽了,纔有力氣活着……
沒錯,如今她唯一的目的,便是活着。
費了這麼大力氣,才把金國給分裂成幾十個,又把宋俘給接回去。若是就此死去,多不划算?
固定好夾板之後,她便開始清理淤血。
這裡是沒有止痛片的,再痛也只得忍着。
不過好在她命大得很,準備也夠充分,這麼苦熬了半個多月,竟然漸漸緩過氣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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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瑗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閃身進入空間的那一剎那,已經快要把外頭的金兵給嚇哭了。
那兩個金兵,原本是奉了宗弼的命令,要將棺木送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他們擡着擡着,棺木卻忽然一輕,兩個人踉蹌着跌倒,眼看着棺木咕嚕嚕滾落,臉色煞白得不行。
“輕、輕了!”其中一人對另一個人說道。
“噓……別亂說話,聽大王的,把她送到地方就好。”另一個人牙齒也在直打戰。
“她她她……她會不會變成厲鬼來尋咱們?”
“殺死她的是大王,關、關咱倆什、什麼事兒啊。”
“對、對對說得對,可我怎麼感覺背心涼颼颼的……要不哥兩個打開棺材看看?”
“你瘋了!這帝姬據說是宋人的神女,方纔薩滿法師在棺材外頭作了好多道法呢。要是從裡頭跳出來個……我不敢,我可不敢!”
“聽、聽老哥的……”
兩位金兵滿懷着對鬼神的敬意,手抖抖地將棺材裝上馬車,一路拖到了北方,很遠很遠的北方。靖康四年的新年已經到了,但很遠很遠的北方,註定是沒有年味兒的。
“哥哥,這已經是金國最北邊的國界了……再往北,就沒有人了……”
“再往北走些。”
“可是……”
“別可是了,再往北走些,讓這位帝姬的鬼魂,永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好,都聽哥哥的……”
也不知一路走了多遠,只記得將棺材拋到海邊之後,整個大.地都被裹了素白的銀裝。有人說連蒼天都在給帝姬戴孝呢,也有人說,帝姬一定會再次歸來,庇佑大宋的。就像上回那樣。
兩個金兵才丟掉棺木走了沒多久,棺木便砰砰地響了。緊接着,居然裂開了一條小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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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趙瑗舉着一把斧頭,用力地敲了兩下棺材,喃喃自語道:“敲不開啊……”
一時間用岔了氣,她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悶悶地疼。雖然已經用銀塊當成夾板,將胸廓給固定住了,輕微骨折的肋骨也被她正了位;雖然她年輕、身體底子好,雖然胸腔處於血液流通極其旺盛的地方,復原速度極快……
但還是很痛啊。
趙瑗喘了口氣,回空間煮了些流質食物吃,休息了一會兒之後,繼續去敲棺材。也不知最後敲了三天還是五天,終於給她劈出了一個勉強可以通過的木縫。她矮着身子從木縫中鑽出去,頭一件事情就是把空間裡的排泄物全給扔掉。
——這段時間,她吃喝拉撒睡、外帶養傷清理淤血,全部都在空間裡,簡直要活活憋死她了。
棺材外頭白茫茫一片,天光昏暗,但雪光卻極強。一不小心,就會引發雪盲症。趙瑗裹着厚厚的貂裘打了兩個噴嚏,確定自己還在地球上,或許也還在金國的地盤上。但究竟到了哪裡,她卻半點也猜不出來了。
所以,她該怎麼回去?
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酸奶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