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再給我下一個月藥,讓我睡死在大漠裡。否則,我絕不會、絕不會再聽你的。”
這番話她說得有幾分賭氣,也有幾分倔強,但鹹澀的淚水卻是真實的。他沉默地抱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漸漸涌上了幾分複雜的情緒。他知道她素來不喜歡開玩笑,也知道這件事情容不得半點商量的餘地,更知道……
她半是賭氣半是威脅地說出這番話時,他明顯感覺到,胸中涌上了一種酸澀的甜意。
“瑗瑗……”他試着喚她。
“抗議無效。”她咬牙切齒。
青年一怔,隨後無力地垂下頭,長而濃密的睫毛掩去了目光。他必須得承認,在聽見她說出那番話的剎那,自己是極爲欣喜的。可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悵然。
他慢慢收攏了雙臂,將她緊緊箍在自己懷裡,堅定且執拗地說道:“瑗瑗,我是全軍的統帥。”
他又說道:“我要以身作則,也要與其他人同進同退。”
“這是祖父一早便告訴我的,也是種氏子一生的宿命。”
“瑗瑗,你可……可後悔……”與我結縭?
不,這世上,從來都是沒有後悔藥的。
青年收緊雙臂,將她牢牢按在自己懷裡,慢慢閉上了眼睛:“瑗瑗,你沒有退路了。在你同我締結三年之約的那一日起,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你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力氣極大,將她箍得有些生疼,那種近乎融入血脈裡的執拗和蠻橫,恰恰泄露了一種深切的不安。趙瑗擡起頭,透過眼前一片朦朧水澤,隱約描摹出青年堅毅俊美的輪廓。大概是沙漠中缺衣少食的緣故,他略微瘦了些,卻更加顯得結實,微微抿起的薄脣令人有種想要親.吻的欲.望。
她忽然抓起他的手,按在一小截皓白如雪的手腕上,兩人瞬間消失在當場。
她直接將他帶進了空間裡。
空間比原先大了十倍不止,密密麻麻地堆放了大批糧草。由於時間停滯的緣故,這些糧草大多保存得非常完好。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空間,可還是被它的精妙狠狠震撼了一把。
只有這等奇妙的人間仙府,才能鑄就舉世無雙的柔福帝姬罷?
青年將軍低下頭,雙脣輕輕覆在了那雙明眸上。未乾的淚痕透過舌尖,傳遞出一種微鹹的溼意。他明顯感覺到她在顫抖,纖長的睫毛劃過脣角的剎那,也在他心底重重地劃了一道。
這是一個極其私.密的空間。他默默地想着。
懷中少女倏然抱緊了他的腰,咬牙切齒地重複着什麼。他已經聽不清她的每一個字,只覺得胸口漲漲地疼。瑗瑗,帝姬,他命中註定的妻子……
“相信我。”青年沙啞着嗓子說道,輕柔如羽的吻漸漸落在了她的面頰上,一一吮去她的淚痕。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大膽,這樣大膽地抱着她,親.吻她。
炙熱的吻落在了她的脣瓣上,溫柔地輾轉,帶着微醺的甘甜。
“嗚……”她小小掙扎了一下。
輕柔的吻漸漸變得炙熱,帶着懲罰性質的粗蠻。他常年習武加上身材高大,那點小小的掙扎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甜美的氣息在脣齒之間漸漸蔓延開來,如同最醇美的烈酒一般令人迷醉。他迷迷糊糊地記起了一道古訓:美人鄉,英雄冢。
在那一瞬間,真是恨不得死在她懷裡,將國恨家仇通通拋開,只爲自己酣暢淋漓地活一次。
可他終究沒有。
若是真拋開了,他就不是鎮守三冠的將軍了。
青年略略擡起頭,眼眸中透着未曾褪去的情.潮。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下去,否則定會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方纔不過輕柔的一個吻,就已經令他幾乎心神失.守,若是再……
“十三郎。”他聽見她軟軟地說道,“我以爲,你永遠都不會對我這麼做。”
他心頭大熱,如同被貓兒的嫩爪輕輕撓了一下。低頭看時,那雙明淨的翦瞳裡尚帶着幾分未乾的水澤,迷濛如秋水,只消稍稍沾上一點,便會中一種名叫沉.淪的毒。
“但我很喜歡。”他清清楚楚地聽見她說道,“喜歡被你抱在懷裡,被你惦記着,被你……被你……”
“別。”他近乎呻.吟出聲,“別再說了。”
再說下去,他不曉得自己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她如同一株妖冶的罌粟,在他懷中悄然綻放,美得驚人,也令人無可自拔地沉溺。
“嗯,我曉得,你軍務纏身麼。”他聽見她輕輕笑出聲來,聽見她低聲說道,“可誰讓我偏偏愛上了你……諾,你瞧。”
她指着周圍的糧草輜重,輕聲說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預先計劃好的,我也依照你的計劃,將東西送過來啦。唔,我還種了些鐵器,可惜都留在雁門關了……”她說着說着,微微蹙起眉尖,似乎有些苦惱,“這些,足夠麼?”
——足夠了。
——若是不夠,你定會以身涉險,對麼?
他不自覺地收緊雙臂,俯身在她的耳邊,鄭重且堅定地說道:“足夠了。”
接下來,便是他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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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這倆月可真是憋壞啦。”
趙瑗踏出空間的那一刻,便聽到了這句意有所指的話。
她偏頭看向那位將軍,將軍大人已經微微低頭,掩去了眼眸裡涌動的情.潮,親自對他口中的兔崽子們進行新一輪的操.練。
“嘿嘿老子也砍了好些個遼人的頭!早在四五年前,遼人還是天下頂厲害的一支神兵呢,壓得老將軍喘不過氣來,最後折損在了童宣帥手裡。可惜當時公主只有一丁點兒大,使不出現如今這些神奇的手段。哎呀,將軍是斬殺遼人的利劍,可執劍之人,卻是公主殿下呀……”
這番話就說得有些過了。
趙瑗皺着眉,高高坐在沙丘上,聽着操.練完畢的軍士們眉飛色舞地聊天。
“耶律大石當然非得出兵不可。一來他是遼國新帝,需要一場大仗來立威;二來遼國故土並不咋大漠裡,他們哪裡捨得豐饒的燕雲十六州?三來則是咱們將軍,哈哈,那個殺雞儆那個猴……”
唔,這其中難道有什麼隱情?
她微微側頭,試圖聽得更仔細一些。
“將軍下令罷。弟兄們憋了十多日,着實憋壞啦。如今糧草輜重已經備足,又有柔福帝姬——哈哈,柔福帝姬可不就是福氣籠罩着的人兒麼——咱們直接從瀚海插.到西遼腹地去,將他們遠遠趕到更西邊,決計不能再同大宋接壤。聽說啊,古時西邊有個厲害的國家,叫做大食——”
現在叫做波斯。
趙瑗默默回憶了一下現代地圖,發現天山和貝加爾湖以西,大約就是中亞和裡海、黑海、波羅的海所在的地方。再往南走,可就是波斯國。如果能把遼人驅逐到裡海邊上……
要知道,現在的歐洲,也是一片戰亂呢。
“就你們事多。”將軍大人無可無不可地低聲斥責,慢慢撫.摸着戰馬的鬃毛,眼裡透出一種奇異的神采。他飛快地回過頭,朝趙瑗棲身的沙丘上望了一眼,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大漠中剎那間響起了歡呼聲,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驟然宣泄。
趙瑗坐在沙丘上想了一會兒,便看見將軍大人慢慢朝她走了過來,彎下腰,衝她溫和一笑:
“若是不想讓我擔心,就乖乖呆在後頭,可好?”
“……好。”
身爲“柔弱不堪”的帝姬,趙瑗是沒有資格親自上戰場廝殺的。
她在許多次抗議無效之後,已經學會了默默留在後方等他回來。雖然他經常帶着一身的血,雖然她總會擔心再也聽不到高昂的馬嘶聲……
但大宋最頂尖的將軍,鎮守三關、縱橫漠北的浴血修羅,決計不會留給對手半點可能的退路。
三日後,宋遼兩軍短兵相接。
十日後,西遼撤兵西進,據稱遼帝欲開通商路。
十五日後,遼帝下令遷都。
二十日後,史官終於在竹簡上記錄了“惶惶如喪家犬”的一筆。這句話的主體,當然是曾經不可一世的西遼大帝。
二十五日後,吐蕃退兵。
二十七日後,大理再度稱臣納貢。
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只除了大漠黃沙之上遍灑的男兒熱血,還有將軍大人身上新添的傷。趙瑗已不知道在背後難過了多少日子,但每每來到將軍大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因爲將軍大人說,他要讓漠北永無戰事。
所以帝姬殿下除了全力支持以外,別無他法。
那支騎兵的名號從西遼一路傳播到吐蕃大理,又一路向東傳播到了蒙古人的地界。趙瑗擔心已久的事情終於來了,蒙古派遣特使南下汴梁,請求結兩國百世之好。
官家已經不大管事了,現如今的大宋,由太子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