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坐在玄冰玉牀上,攤開行囊中的銀針,莞爾一笑:“玉兒,白姑娘喊我的名字想來不是昨夜纔有的事,可畫扇前幾日沒告訴你,今天卻突然對你提起。好小子,這其中想必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緣故吧?你還不快跟爲師老實交待。”
宋玉聽了,撓着腦袋傻呵呵地笑,臉紅得像炸熟的蝦子,“那個,那個。公子,你知道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嘛。”
無雙挑眉睨着他,眸底藏笑,輕輕搖首,“什麼我知道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我告訴你,本公子可什麼也不知道。”
宋玉憋紅了臉,好不容易吐出一句:“還不就是我跟她說了那句話,然後她接受了,我倆……我倆就算成了唄。公子你也真是的,你那麼聰明的人物,明明就什麼都猜到了,作什麼還非得乾巴巴地打破沙鍋問到底?教人怪不好意思的。”
無雙不禁仰頭一陣長笑,笑過之後,心底卻徒留幾許淡淡的惆悵。宋玉口中的“那回事”,卻是他這一生也許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夢吧。衆生皆苦,佛渡不了每一個身陷苦海的人,其中也包括無雙自己。
“公子。”宋玉輕聲地喚,惟恐會打擾到清貴公子臉上的寧和泊淡,他怎麼瞧着公子此刻似乎有些感傷呢?
無雙臉上的輕惚一瞬間散去,微微一笑,“玉兒,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既然你與畫扇情投意合,那我明日就替你向白姑娘提親去吧。”
宋玉怔了一下,隨即一蹦三尺高,“真的麼?公子你要替我提親?”
無雙含笑點頭,紫瞳微染喜色,“自然是真的。能在有生之年替你解決了終身大事,也算是了卻了爲師的一樁心願。不過玉兒,你日後可得好好待人家。爲人夫君,須得疼惜妻子,多加寬容體貼。”
宋玉的眼睛紅得像只小兔子,幾乎要哭出來,他跪在地上,拉着無雙的手,難過地問:“公子,你的醫術那麼厲害,難道就真的醫不好自己麼?如若你不能,那麼醫仙也不能麼?他今日與我說,但凡公
子有什麼用得上他的地方,儘管開口,他必定會竭盡全力而爲。江湖傳聞,醫仙曾令一垂危之人起死回生,他的醫術這般厲害,難道也醫不好公子的舊疾病麼?公子,我們再想想法子好不好?公子,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無雙的面容淡定得幾近無波無瀾,彷彿已歷盡滄桑,看穿生死,他輕拍宋玉的肩膀,柔聲安慰:“玉兒,我又不會即刻死去,你這麼難過作什麼?即便哪天我真的不在了,我亦不希望看到你們爲我太過傷心難過。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宋玉如個孩子般死死地抓住無雙的衣帶,撕心裂肺地哭喊:“不,我不聽。我不要。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老天爲什麼不奪去他們的性命,偏偏要與你過不去?公子,我捨不得你。公子,玉兒要和公子在一起,服侍你一生一世。公子,如果可以的話,玉兒情願代你去死。”
無雙淡若秋水的紫瞳裡終是浮起一層淺淺的水光,他悵然一嘆:“好玉兒,到底不枉我疼你一場。你且放心,有我在一日,自會爲你打算一日。只是生死由命,並非你我能左右得了的。好了,此事就此打住,休得再提。尤其,是在白姑娘面前。”
宋玉的臉上淚痕闌干,嘴角動了動,終是不敢違拗,應了聲是。
玄冰玉牀上攤開一排銀光閃閃的銀針,無雙的眉心微顰,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吩咐道:“玉兒,替我護陣,我要用銀針暫時控制住體內的戾氣。”
宋玉知此事非同小可,忙鄭重地應:“是,公子。”
無雙再不說話,運行內功,身上衣裳剎那間化爲飛灰,他盤腿而坐,眉心糾結如鎖。他手法極快地抓起布袋上銀針扎入自己的肩胛、手臂,而後是後背的各處穴位。到了最後,他周身上下無一處不扎滿銀針,針尖冒着淡淡的黑煙。微藍的光圈與黑煙此消彼長,鬥得激烈異常。
無雙緊閉雙眸,須臾,他的頭頂冒起一縷縷白煙,面龐抽搐,就連身體都在不斷地戰慄着
。
宋玉守在他的身旁,眼淚不住地涌落。平日舊疾復發,公子總要閉關個十天半月方能出來。此次舊疾發作得本就比以前厲害得多,可公子卻執意要提前出關,如此貿然,想要壓下體內的戾氣自然比平常困難許多,身體須承受的痛苦亦可想而知。
這一運功療傷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當無雙收功重新睜開雙眸時,外頭天際已快破曉。他坐在那兒感覺身體幾乎要散架,虛弱地喊:“玉兒,你過來抱我出去。我身上有些使不上力了。”
宋玉的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忙過來抱起面色雪白的清貴公子,感覺他輕得讓人心疼,道:“公子,天色還早,不如你先睡一會兒,待身上好一些了再出宮吧。”
無雙無力地閉上雙眸,“也好,此刻我的臉色這般難看,教她見着了反而不好。”
宋玉默默無聲,眼角忍不住又滑下一滴淚來。公子答應休息片刻,根本不是爲了自己,而是怕白姑娘看到他臉色不好會心生愧疚。公子心裡想着的從來就不是他自己。他的傻公子啊。
黃銅桃木鏡奩前,清貴公子披散着如墨青絲,雪顏皎皎,眉目朗若清風明月,宛若畫中走來的仙人。
宋玉站在他的身後輕輕梳理着他的墨發,綰髮成髻,以一根半月形的紫玉釵斜插髻中,別樣清雅。
無雙淡淡一笑:“玉兒的手藝越發好了。”
宋玉討喜地笑:“那玉兒以後替公子綰一輩子的發可好?“
無雙斜眼睨他,紫瞳瀲灩,“哦,替我綰一輩子的發?等你成親後,怕是你家小娘子會跟我吃味吧?”
宋玉到底臉皮薄,別過臉去,紅暈一直延伸到耳脖子,不自在地說:“公子你胡說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
無雙頷首笑得舒朗,“那你就等着本公子一會兒親自爲你畫上這一撇吧。”
宋玉笑了笑,忽而問:“公子,我瞧着白姑娘對你倒也不是無意,你什麼時候也對她表明心跡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