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吳明學他辣姐前腳走，他爹後腳就踏進了房門。
而略顯奇怪的是，他爹是從後門回的家，一進房間，就一副垂頭喪氣的頹廢模樣。
這模樣顯然嚇着了他媽，以爲他爹碰了一鼻子灰，沒有借到錢。
只聽他媽憂鬱地問：“怎麼了？阿華，是不是三叔不肯借？我們付利息也不肯嗎？”
他爹沒有回話，只輕輕地搖頭，眼眶溼潤，彷彿剛剛哭過。
只見他爹默默地拉來一條板凳，做在辦公桌前，雙肘撐桌，雙掌蒙面，隱約能聽見他爹發出的輕微的抽泣聲。
他媽揪心地問：“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他爹緩緩放下蒙面的雙手，轉頭盯着他媽，突然噗地一聲哭了起來。
他媽急了，伸手去撫摸他爹的手臂，安慰道：“到底怎麼了？跟我說說。”
“阿媽……阿媽她……”他爹說了個開口，又匆匆打住，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這下子可把他媽嚇壞了，以爲他奶奶病情加重，性命危在旦夕，他爹才這般傷心地哭泣，於是趕忙安慰道：“別難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阿媽也七十多了，不虧！”
他爹沒有回覆，仍自哭得沒止歇，渾身都瑟瑟發起抖來，他媽轉而以爲他爹沒借到錢還被譏諷，又趕忙來回輕撫他爹的手臂，勸撫道：“別傷心，借不到錢也很正常，咱們又不是第一回碰到。”
他爹這才戚然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成熟的桃子，他爹哭道：“不是沒借到錢……”
“那是怎麼回事？”他媽納悶道，“怎麼突然哭起來了？”
他爹用雙手拂拭眼淚，一邊哽咽地回道：“是阿媽……她……”
“阿媽她是不是……”他媽驚訝地問，但終究沒敢說出那個字。
“阿媽把私房錢都給我了！”他爹纔算道出了緣由。
“阿媽的私房錢？”他媽疑問道，“阿媽能有多少私房錢？”
“一共一千二百五十塊，”他爹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他媽說，“都在這兒，都給我了。”
“這麼多！”他媽先是一驚，趕忙又問，“阿媽這是給你拿去做本錢？”
“嗯……”他爹擤了一回鼻涕說，“本來是去大鋪找三叔，三叔沒在家，阿媽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把我叫到她房裡去，問我什麼事愁的？我……我就把準備做生意的事跟阿媽說了，我本來想……想單純傾訴苦水，沒想到……阿媽……阿媽竟然這麼支持我。”
說到動情處，他爹兩串眼淚又不由得從雙眼流出。
他媽拿着沉甸甸的裝滿着錢的信封，心情更加沉甸甸，感慨地憂道：“阿媽怎麼有這麼多錢？都給你了，那大哥二嫂不是要說閒話？”
“阿媽說這是六舅這些年接濟她的，都存在這個信封裡，沒告訴過任何人。”他爹複述道。
“不可能吧！”他媽分析道，“阿媽病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大哥大嫂打理的，二哥可能不知情，但是大哥大嫂肯定知道啊！”
“不管他們知不知道，反正阿媽硬是塞給了我，還說……”他爹遲疑了片刻，帶着沉重的心情接着說，“還說，咱們老吳家再次興旺的希望就拜託給我了。”
“怎麼說到這事上了？”他媽感慨地說，“看來，阿媽的思想還在以前的好日子裡沒出來。”
他爹幫襯着他奶奶說：“阿媽畢竟是千金大小姐出身，若是一點都不回想過去的事，有點說不過去，你知道我們吳家當年是多麼闊嗎？”
他媽感嘆道：“哎，怎麼說呢？阿媽這是沒有順天應命，總活在過去可不是折磨自己的心氣嗎？”
他爹慨然道：“世道變了，兒子們都沒個出息，也難怪阿媽會愁，病也就一直好不了。”
“哎……”他媽長嘆一聲，握着信封的手更加緊了。
他爹指着信封說：“要不你數數，阿媽說是一千二百五的，別搞錯了，等賺了錢，再連本帶利還給阿媽。”
“不用數了，”他媽嘆道，“阿媽一天到晚待在房間裡，會琢磨什麼呢？這麼重要的事不可能會出錯。”
他媽接着說：“你也別說什麼連本帶利了，太拆生，就多塞幾張大團結在裡頭，原原本本地還給阿媽。”
“賺得多，我就多塞幾張。”他爹激動地說。
“這個我不反對，越是困難的時候得到幫助，越銘記於心，也越要懂得感恩。”他媽感慨道。
“給我吧，我把錢放在一起。”他爹伸手道。
他媽把信封往身後一縮，叮囑道：“千萬別在外面透露半句口風，不然大哥二嫂知道了，我們有理也說不清。”
“懂得的，”他爹沉着臉說，“回了本之後就立即還給阿媽，不管怎樣，先把阿媽的還掉。”
“對，千萬不要拖，以免夜長夢多。”他媽交代完這句，才雙手端着信封，奉給他爹。
他爹掏出鑰匙，打開辦公桌中間抽屜，又拿出一個鋁製飯盒來，從裡面拿出一大摞大團結來，重新數了一遍。
這一回，他爹把大團結疊放在一起，把五元鈔票疊放在一起，把二元鈔票疊放在一起，其它一元以及角分類鈔票挪放在桌子靠牆位置。
只見他爹先拿起一部分大團結，先將指頭在舌頭上舔了舔，再飛快而認真地數起大團結來，一大摞大團結數完，他爹轉向他媽道：“一共二百二十張，也就是二千二百塊。”
“記着呢，你接着數就是。”他媽答應道。
他爹緊接着數萬五元鈔票和二元鈔票，一共數得五十五張五元鈔票，以及二十八張二元鈔票。
這樣一來，自家的存款一共是二千五百三十一元，爲了湊個整數好計算，他爹抽出三十一元交給他媽說：“這個你拿着，到時候好算賬些。”
“嗯，我們家裡是二千五嘍。”他媽強調了一遍說。
“對，二千五，”他爹重複了一遍，又直接從信封裡抽出五張大團結來，照樣交給他媽說：“這五十塊錢你也拿着，信封裡還有一千二。”
“真的不算算？”他媽一手接錢，再次問道。
“需要算什麼？”他爹不以爲然地說，“還信不過阿媽嗎？”
“可得，反正你很快也就還回去了。”他媽也沒有繼續堅持。
“有這麼多，應該足夠了。”他爹望着桌面一大堆錢，神情沉重而又內心騷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