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悲天動地的哭聲中,在疑雲密佈之中,吳明學他爹被警察從家中帶走。
帶走時,他爹已經有些醉意,不知好歹地撒了幾回潑,但最終,在警察的協力緝拿下,他爹被押進了警車。
嗚嗚的警笛聲再次響起,他媽已經悲傷地哭倒在地,捶地打牆,彷彿天塌下來一般。
因爲二伯父的到來,他爹之後的法庭審判都是二伯父打理的,然而帶回來的消息更加令吳明學他媽震驚。
他爹被判入獄十五年,沒收全部非法所得五千元,並處罰金一萬元。
這如晴天霹靂一般的審判結果,驚得他媽臥牀休息了三天,他辣姐整整哭了三天。
一個農村家庭,大抵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這頂樑柱突然崩塌,可想而知,這個家庭將會陷入什麼樣的窘境。
如果說有一個好消息的話,那隻能勉強說,二伯父仗義地借了這一萬塊錢,讓這個家庭度過難關。
但是有借必須要還啊!1985年的一萬元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壓倒這個小家庭。
他媽寫下借條,承諾三年內還清,儘管二伯父沒有要利息,但是數目之大,他媽簽字畫押的時候,渾身止不住顫抖。
沒兩天,他奶奶走了,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悄無聲息地走了,而就在這天的傍晚時分,他奶奶特意來看了吳明學一回,硬是塞給了他媽一千塊錢,說起他爹的一些童年往事,不禁老淚縱橫。
正因此,大伯父指責奶奶是被他爹氣死的,兄弟間剛恢復親密些的關係又因此增加了一層隔閡,如果大伯父知道奶奶給了他媽一千塊錢,說不定這隔閡就更深了。
痛失慈母,哀樂深沉,在追悼會讀祭文時,吳明學清楚地聽見,他爹被劃入不孝子之列,而大伯父和二伯父都是孝子。
哎……他爹這是一朝入獄,毀了一生名譽,在我們這個孝道傳統濃厚的國度,一個男人被說成不孝子,可能一輩子也洗不白。
吳明學回想前一世,他之所以不敢和他爸媽對着幹,恐怕就是身負着這樣的道德重任,或者說陷入了一種道德困境。
這讓他不禁聯想而感慨,封建社會的三綱——君爲臣綱、夫爲妻綱,都破除得乾乾淨淨,唯獨父爲子綱還在社會關係中廣泛存在。
子女由父母生育長大,這份恩情無法估量,而在一個人的成長階段,父母的教育正是成就他成爲什麼樣的人的關鍵。
子不教,父之過,嚴父慈母,或許這就是父爲子綱到現在還普遍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貌似現在的教育智慧沒有妥善地解決這個難題。
哎……留給教育專家吧,坐者菌還是好好講故事爲好,少些抒情,少些不必要的各種描寫。
讓吳明學深感不安的是,他的童年或許將在一個勞改犯和不孝的父親的陰影下度過,原來美好的打算徹底破滅。
這一世的爹不僅在物質上坑了他,而且在精神上坑了他,他必須在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一齊發力,才能讓自己頂天立地於這一世的年華之中。
再後來,約莫一個月之後,三爺爺續了弦,娶的不是金水中學的副校長潘英,而是會做飯的瘋婆子。
之所以三爺爺會這麼選擇,想必一定有他的原因,畢竟已經接近天命之年,擇偶標準肯定不像年輕時候,更喜歡美女和才女,這個年紀,大半輩子都過去了,可能合適更重要,或者坦率地講,實用更重要。
因爲三爺爺更在意飲食這一塊兒,就像常說的,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表明,三爺爺與其說娶了瘋婆子,不如說合法地請了一個長期女傭人,這也就引來了許多說瘋婆子貪慕三爺爺有錢的閒言碎語。
然而,只要他們倆合得來,旁人說什麼閒話,都當耳邊風就是了。
再後來,又過了一個月,二伯父接到了廣東那邊的電報,已經幫三個女兒辦好轉學手續的二伯父,接走了二伯母以及三個女兒。
之前關於二伯父的流言蜚語,因爲二伯父榮歸故里而煙消雲散,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轉變成滿是誇讚的話,就連竹娘,都對二伯母羨慕不已。
還有好些想巴結二伯父,請求他帶出去打工的人,這其中就包括想幹一番事業的金子叔叔,和想去瞧瞧外面的花花世界的黑狗叔叔。
二伯父一家人走的那一天,吳明學他辣姐哭得更加傷心,她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媛媛姐了,和媛媛姐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最後是在大人們的勸說下才拉開的。
直到班車開動,他辣姐仍然追着班車跑,幸虧大伯母及時攔住了他辣姐,否則以他辣姐倔強的脾氣,怕是要跑斷腿也不會罷休的。
吳家三兄弟,遠走高飛的遠走高飛,坐牢的坐牢,大伯父因此沒少受氣,久而久之,大伯父似乎開了悟,人間世態炎涼,勢利眼滿街都能見着,到底是自家兄弟親。
於是,小輝哥和小煌哥經常會給吳明學家端些好菜來,每回有肉吃,也會叫上他辣姐去吃。
日子的簾幕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漸漸拉開的,沒了他爹,他媽反而激發出女人偉大的韌性,就好像中國女排的拼搏精神,硬生生地扛起了這個家。
田地生活一樣沒落下,他媽還在一年之後,真的接手了杏花娘的養雞場,全家也搬去杏花娘家住了三年,直到杏花娘的幾個兒子鬧上門來,才搬了回來。
因着養雞賣蛋的營生,他媽一點點地還債,在如此辛勞之下,卻也招來了人家的非議,漸漸有了個“雞婆”的綽號。
對於這種明顯帶有侮辱性的綽號,他媽並沒有太在意,人家喊着,她就笑呵呵地面對,不答應也不反駁。
唯獨對於他媽不守婦道的傳說,他媽才隱忍不住,總因爲這事和人家吵嘴,話說這都得拜那天做托兒賣電視機的劉敬德所賜。
自從他爹進了監獄,劉敬德總是有事沒事往他家跑,挑水劈柴,就好像自己儼然成了這個家庭的新男主。
但是在他媽嚴詞拒絕之後,劉敬德再也沒有來過,反而去傳他和吳明學他媽做過什麼齷齪事,這更加激怒了他媽的怒火,幾次都鬧去供銷社。
劉敬德怕得丟了鐵飯碗,自此也閉上了嘴。
閒言碎語少了,他媽身上的膽子卻一點也不輕。
他辣姐上學,他嗷嗷待哺,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吳明學總是在想,什麼時候他能夠真正長大,來扛起這個家,來扛起這個因爲他爹挖了大坑而幾乎陷入絕境,又重新崛起的家。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