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吳明學他媽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雲嬸哈哈笑道:“見笑了,見笑了,不提他的事,我純粹就是想來給你道個歉。”
“雲嬸客氣了。”他媽和聲道。
正好這時,雲嬸發現了辦公桌上那隻已經吃完的碟子,主動詢問道:“這是在瘋婆子店裡買的吧?”
“嗯,是吧?”他媽估摸着說。
只見雲嬸主動端起那隻碟子,笑呵呵地說:“我幫你送去,省得人家說閒話。”
“哎哎……不用,不用……”他媽連忙張開雙手說,“等下讓小敏去還。”
“一樣的,一樣的。”雲嬸客氣地說着,已經端着碟筷走出了房間。
他媽直到雲嬸走出大門,才哎呦嘆道:“平白無故地又欠人家一個人情。”
跟雲嬸交談一番話,他媽陡然沒有了睡意,只坐在牀頭靜靜發呆,甚至連身旁的吳明學也忘記看一眼。
然而此時的吳明學,已經困得不行,雙眼眨巴了幾下,就酣然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吳明學被一陣尖利的哭聲吵醒,待他清醒過來,發現他辣姐已經坐在房間地上放聲大哭了。
“起來,別放賴!”聽得他媽大喝道。
他辣姐仍自咧嘴大哭,雙腳不住地在地上蹬踏,雙手也像他出生那天一樣,發狠發狂地重重捶擊着地面。
他媽又喝道:“你當真跟你阿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知道在家裡放賴,在外面爲什麼不發狠發兇呢?”
他辣姐聽到了這句話,蠻不講理地回道:“我就不了,就不了。”
“什麼就不了?”他媽無奈地問,“你一進房間就知道放賴,猛哭,我還沒搞清楚到底什麼回事?”
“不就是那隻死崽打我嗎?”他辣姐急促回了一句,又嗚嗚哭了起來。
“誰呀?哪隻死崽啊?”他媽追問。
“傳宗那坨臭狗屎呢。”他辣姐氣憤地說。
“哎……不是叫你不要跟他玩了嗎?怎麼又玩到一塊兒去了?”他媽感嘆道。
“我又沒跟他一起玩,是他來打吵死的。”他辣姐繼續邊哭邊說。
這理由,吳明學貌似聽過一次了,嗨,小孩子的矛盾難道都是一樣的嗎?
前一世在城市裡,作爲獨生子,過着被父母痛得膩歪的童年生活的他,沒太搞懂農村裡兒童玩伴的情況。
他媽懶得追究原因了,只一個勁兒地勸他辣姐起來,別把褲子弄髒了。
但是他辣姐只把這話當作耳邊風,哭喊聲故意拉得更大了。
他媽應該也被吵得心煩意燥了,甚至好幾回都捂住了耳朵,然而辣姐的哭聲如風似瀑,哪有歇止的跡象?
他媽轉而細細觀察他辣姐,見着她穿着那雙新買的白鞋子,還在不管不顧地踢蹬着地面,他媽這纔算是找到了他辣姐的痛點。
只聽他媽振聲道:“你還放賴……看到你腳上的那雙新鞋了沒?都快被你踢破了。”
這句話如雷貫入他辣姐的耳,她竟然像變魔法似的,剋制住自己的哭泣,淚眼模糊地抻頭去看她腳傷的白鞋子。
接下來的一幕讓吳明學有些忍俊不禁,他辣姐居然在沒有絲毫勸撫的情況下,一個翻身,麻利地站了起來。
只見他辣姐的一雙小手一個勁兒地想搓掉白鞋子上的泥土,試圖讓髒兮兮的鞋子回覆新買來時的潔白。
他媽看着看着,偷偷捫着嘴笑,吳明學也很想笑,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發出的聲音卻是哇哇的哭聲。
他媽忙抱起吳明學,這個時候啼哭,十有八九又是餓了,他媽連忙掀起衣服給他餵奶,一邊衝他辣姐喊道:“看到沒?都被你弄髒了,還不趕快去用鞋刷刷乾淨來。”
他辣姐納悶地問:“白鞋子洗了之後,那我穿什麼?”
“你今天就別出門了,乖乖坐着桌子上練字、寫數學,這裡兩隻大白兔給你吃。”他媽說着把兩顆大白兔奶糖放到辦公桌上。
他辣姐搶也似的一把奪了過去,立即剝開一顆塞進了嘴裡。
他媽接着指示道,“洗乾淨之後,放在太陽底下曬,明天一早就能幹的,你明天不就可以穿着白鞋子出去玩了嗎?”
“當真嗎?”他辣姐敏感的懷疑心態又來。
“真的,趕快去刷洗乾淨,等下太陽落山就來不及了。”他媽抻頭對向後門說。
“那我馬上去!”他辣姐激動地說,一溜煙似的,跑出了房間。
他媽緊接着嚷道:“別倒多了洗衣粉,等下不好漂清的。”
“知道了。”遠遠地又傳來他辣姐的迴音。
吳明學吃飽之後,就沒再啼哭,小頭顱一個勁兒地扭向屋後坪的方向。
他媽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意,抱起他,特意讓他的頭朝向屋後坪方向。
只聽他媽笑嘻嘻地說:“想去看你阿姐洗鞋子是吧?想看她有沒有洗白是吧?嘻嘻,看來你將來也是個管家婆吧?是不是呀?”
吳明學當然聽到了他媽這三連問,眼珠子一直轉動着,忽然噴嚏一聲,就好像在說:“咦,我的媽,你怎麼知道?”
這一噴嚏,又害得吳明學嘔了奶,他無比鬱悶:“天吶,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全家的興旺發達還指望着我發光發熱呢。”
他媽忙用圍巾給他擦拭,隨後高聲衝屋後坪喊道:“小敏,小敏……洗好沒有?”
也不知道他辣姐到底洗得怎麼樣了,她小小的手真有這麼能幹?
反正這一回,他媽連喊了三次,都沒聽得他辣姐的迴應。
他媽不免又擔心道:“不會又跟人鬧彆扭了吧?”
然而他媽坐月子,農村裡這會兒還講究不能下牀,加之之前感冒發燒過,他媽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於是又聽得他媽嘆道:“不管她怎麼樣了?別又把老孃弄感冒了。”
他媽幫吳明學擦拭好之後,把髒兮兮的圍巾往辦公桌上一扔,隨即拉開靠牀的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條幹淨圍巾,給吳明學重新圍上,又一邊樂呵呵地唱起了一段戲曲。
因爲是當地方言唱的,吳明學沒聽太明白,只隱約聽得“小姐”、“公子”之類的唱詞。
吳明學猜測,估計是唱一段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或許他媽正是這樣殷殷期許他的。
一陣纏纏綿綿的唱腔結束,正趕巧,他辣姐興沖沖地拎着兩隻水珠滴答的白鞋子,跑進了房間。
他辣姐問:“阿媽,這樣算洗乾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