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他媽正咬着一個新皮筋，紮好一摞錢，回覆他爹說：“已經數好了，一千三。”
“那還差不多。”他爹嘟囔一句，便踏出了門檻。
很快，他爹就回來了，興沖沖地說：“把錢給我，這會兒大鋪沒人。”
然而他媽這時悄然長了個心眼，指示道：“這樣吧，乾脆你把阿媽接過來，你再去餐館裡叫幾個好菜，讓阿媽就在我們家吃午飯。”
“哎，這個主意不錯。”他爹渾然沒有想到，他媽這是對他爹不放心，怕他拿了錢去，又上了麻將桌。
然而，他媽還有一重考慮，那就是怕得這回拿去時，會撞見大伯父或者二伯母，怕他爹老實巴交地把奶奶借錢的事都給抖了出去。
他爹果然毫不遲疑地去把奶奶接了過來，一進門就對他媽說：“都跟大嫂交代好了。”
他媽鬆了口氣呢喃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當然他媽這話音極輕，只有在一旁的吳明學能夠聽見。
吳明學一聽見他奶奶的咳嗽聲，渾身就不禁發毛，他怕結核桿菌……
然而勢不可擋，他奶奶已經由他爹安撫落座，他媽忙把那一摞錢還給奶奶，笑盈盈地說：“阿媽，這是還給你的，額外補了你五十塊錢，算是借錢的利息。”
他媽說這話的意思是生怕他奶奶回去後不清點，做了好人卻不被知曉，吃了虧。
其實，老人家貌似在這一塊兒都會很仔細，人雖然老了，但是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奶奶嘆息道：“哎，親生母子，還算什麼利息？”
“要算的，算是我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也行啊！”他媽體貼地說。
“孝敬我還算說得過去，千萬別說什麼利息，傳出去可不讓人寒磣了。”他奶奶接過錢，沒有當面清點，就塞進了棉襖裡面的一處暗袋內。
他媽忙道歉道：“哎呀，怪我嘴笨，是孝敬你老人家的，不是什麼利息。”
說罷，他媽生怕他奶奶真的會傳出去，又趕緊細聲交代道：“阿媽福如東海，可千萬別真的傳出去了。”
“放心吧，我就是隨口一說。”他奶奶也細聲細氣地說，“我連你大哥大嫂都沒透露半點風聲。”
“那就好，多謝阿媽了。”他媽真誠地說。
“不過嘛，”他奶奶思忖了片刻問他爹說，“你這回到底賺了多少？”
他爹張大手掌，十分興奮地說：“分完賬後，五千多。”
“哎呀，這麼多啊！”他奶奶驚歎道。
“所以纔想着把你接過來吃頓好的。”他爹幸福地說。
“五千多，連你六舅都得賺上個十年啊！”他奶奶感慨道，“你這才一趟生意就賺了這麼多！真是了不得！”
“六舅？”他爹疑問道，“六舅現在還跟你聯繫的？”
“當然聯繫了，他當初讀書的錢，都是我悄悄揹着你阿爸給他的。”他奶奶如釋重負般地說出了一個潛藏心中已久的秘密。
“那這事阿爸知道嗎？”他爹追問道。
“他整天跟麻將做夫妻，哪有心事理這些事。”他奶奶苦中帶樂地說。
“不管阿爸知不知道，阿媽你做得太對了，六舅最有出息了。”他爹由衷地說。
“讀書是基礎，跟對了隊伍是關鍵，你六舅算是沒有白費我的苦心。”他奶奶深有感觸地說。
“這麼說，這些錢都是六舅寄給你的？”他爹恍然大悟，指着他奶奶的棉襖裡袋說。
“那當然，憑我一個老太婆，哪能存得下這麼多錢？”他奶奶微笑道，“這得虧得你六舅還惦記着他這個大姐。”
“哎呀……六舅肯定是一直惦記着你的，阿媽。”他爹喜極而泣。
他媽趕忙插嘴問：“阿媽，現在六舅可是當了好大的官了？”
“具體做什麼，我也沒有細問，”他奶奶如實道，“只知道住在北京城裡，走幾步就能到天安門。”
“哎呀……”他媽驚羨道，“那肯定是做大官了，起碼是個三品大官啊！”
他奶奶道：“現在不比得古時候了，都是書記、委員之類的，反正我也說不太清楚，橫豎是發達了吧！”
“哎呀，六舅，”他爹嘀咕道，“什麼時候去了北京，可得要去找一找六舅。”
“地址你大哥那裡有，”他奶奶交代道，“如果真的去，找你大哥要去。”
他媽機靈一回，建議道：“不如也給我們家留一份吧，省得大哥萬一遺失了。”
“呵呵……”他奶奶讚道，“阿華，你真的多像你媳婦學學，別總是死心眼。”
“什麼意思？”他爹愣愣地問。
“意思是，你該去餐館點菜了。”他媽聰明地圓場道。
他爹撓了撓頭，擡起手腕看了看手錶，戇笑道：“還真是，那我先給阿媽倒杯熱水，你先坐一下。”
“去吧，點些我能咬得動的。”他奶奶交代道。
他爹答應一聲便走出了房間，他媽趕緊起牀拉開抽屜，拿出紙筆，這纔回到牀上對他奶奶說：“阿媽，我已經拿好紙筆了，你說吧，我來記。”
“那我說了，反正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奶奶嘀咕一聲便把地址說了出來。
他媽認得字少，不能把握有沒有寫錯，便把那張紙交給他奶奶看，他奶奶只瞄了一眼，便斷定道：“沒錯，反正我老眼昏花也看不清，你年輕人不會出錯的。”
“哎……沒錯就好。”他媽竟然還真信了。
吳明學只恨自己不能代筆，萬一他媽記錯了，到時候聯繫不到這個當大官的六舅公，不得哭暈在廁所？
只見他媽立即像珍藏寶貝一樣，把那張紙塞進了枕頭裡面。
他媽又和他奶奶閒聊了一會兒家常，說接下來就一心準備吳明學的滿月酒了，準備辦得熱鬧些，連放電影的事都落實好了。
他奶奶聽後，先是一陣歡喜，連聲讚歎幾句之後，不忘囑告道：“月滿則虧，樂極生悲，你可得多盯着點阿華，別走上他阿爸的老路。”
“會的，年代不同了，現在大家都努力賺錢呢。”他媽笑呵呵地說。
正說着，他爹已經端着木案進了房間，香噴噴的飯菜香傳來，讓整個房間充滿幸福的味道。
隨着他爹一起進來的辣姐，率先甜甜地喊了一聲“奶奶”，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奶奶的手，讓她上桌吃飯。
他爹把方桌擺開，高興地說：“阿媽，都是你喜歡的菜，放開肚量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