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吳文夏這麼說,梅二孃並沒有當面駁斥,她明白,兒大不由娘,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就到時候再看吧!
天還在下着雨,鵝卵石街道被雨水沖刷得十分乾淨,屋檐下幾窩小燕子在嘰嘰喳喳地叫着,它們在等待母親帶來食物。
吳德賢和吳文華送梅二孃一房人上了班車,在回來的途中,吳德賢突然對吳文華說:“看來我少定了一個花圈。”
吳文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忙問:“三叔的意思是……”
“吳文漢的親生母親。”吳德賢慨然說,“生了四個子女,卻撒手人寰,她一定很可憐。”
“哎……是啊!”吳文華深有感觸地說,“幸好二孃把他們都視爲己出,供他們唸書,當然他們也都爭氣,都讀出來了。”
吳德賢感慨道:“他們那一房都有出息了,你們這三兄弟卻……哎,你們得加把勁。”
吳文華當然也想加把勁,可是他有力無處使,時勢已經滾滾發展到以頭立地的年代,他再想迎頭趕上,又將付出多少汗水呢?
他並沒有隨吳德賢回家,而是轉去種子站買了二三十斤新谷種,回家之後把谷種泡在一個木盆裡,再蓋緊封好。
隨即他撐着雨傘去了坎下張緒金家一趟,向他去取一個確信,是否和他搭夥育秧苗的。
張緒金正在家裡盤點樹桐,這十幾天沒見,張緒金家又多了十幾根,統共算下來,有六七十根了。
吳文華見狀微笑着問道:“準備賣掉嗎?”
“再不賣,家裡都容不下了。”張緒金指着橫樑和疊放在地樹桐說。
吳文漢剛跟吳文華講了物價可能上漲的消息,因此吳文華善意地提醒道:“現在賣是不是虧了點?”
“虧什麼?”張緒金渾不在意地說,“賣掉之後,再進山去砍就是了。”
吳文華也不確定物價究竟會不會真漲,可別耽誤了人家的錢途,輕輕笑了一聲說,“呵呵……也是,反正你現在工夫多。”
張緒金知道吳文華有事纔來,轉而問:“是不是來問我育秧的事?”
“沒錯,”吳文華說,“你是確定到我那塊田上種秧的不?”
張緒金鎮定地說:“確定的,還是準備拿大王殿那塊田做秧田吧?”
“嗯,那塊田隔得近,好照顧些。”吳文華解釋說。
張緒金主動示好說:“這麼大一場雨之後,耙田正是好時候,你先把田耙勻,到時候我再送你幾日工夫,我們倆算是一抵。”
“送工夫的事好說,你這邊確定,我就去生產隊借牛了。”吳文華說。
“去借吧,怕是明後日借的人都多,最好就今日借牛用,一個下午應該能耙勻。”張緒金建議道。
“嗯,那我就去大臘哥家裡,跟他說一下。”吳文華說完便朝大臘哥家裡走去。
大臘哥名叫做劉元坤,跟陳老虎一般年紀,自從包產到戶,他就一直擔任第八生產隊的生產隊長。
他家住在南街中段,比吳家祖宅少了一個門面的寬度,前面一個鋪面裝扮,一側留着一條過道直通屋裡,而在中間的位置,也留了一個小天井採光。
吳文華進門之後,走在黑乎乎的過道上,就大聲喊道:“大臘哥,大臘哥在家嗎?”
劉元坤會一手木匠活,這時正在屋中鋸木板,嘴裡叼着的煙已經燃盡大半,菸灰仍然沾在煙上不肯掉落似的,直到聽到吳文華的喊聲,才全部掉落,彷彿是因爲外力而不情願地掉下。
他放下手上的鋸子,夾起菸嘴,長吐了一口煙霧說:“在的,什麼事?”
吳文華見他正在做木工活,想起自己不正琢磨着要做個小貨櫃嗎?是以問起了這個事情,要多少工夫錢。
劉元坤愣了愣神說:“你不殺豬了?要做貨郎擔?”
“呃……”吳文華尷尬了一會兒,叮囑道,“我知道你跟老虎叔比較熟,先別跟他說。”
“我才懶得管這些閒事,”劉元坤又吸了一口煙說,“真要做的話,再來找我吧!我看你還沒拿定主意。”
“哎,要不怎麼說薑還是老的辣呢?”吳文華恭維道,“等我下定決心了,一定找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呵呵……”劉元坤笑道,“還是後生家會說話。”
吳文華忙附和道:“大臘哥的手藝我還是信得過的。”
劉元坤驀然問:“你不會特意來問這事的吧?”
“那倒不是,”吳文華切入主題說,“我是來借牛的。”
“哦?今天清明節也不歇一下?”劉元坤又問。
“不歇了,早完事早好。”吳文華聳聳肩說。
“那你去牛欄看下,沒人用就牽去。”劉元坤將牛欄鑰匙拋給他,伸了伸頭說,“等下記得餵飽它就是。”
吳文華滿口答應下來,沒做多留,穿過劉元坤家的後門,徑直走向位於劉元坤家不遠處的牛欄。
果然如其所料,吳文華遠遠地便望見牛關在牛欄裡。
牛欄不大,不過三四十個平方,欄頂蓋瓦,四周由粗木架構了欄杆圍成。
牛欄地面本來是由幾塊大青石板砌成,經過牛腳的多年蹬踏之後,已經形成幾個大坑,那兒堆滿了牛糞牛尿。
不過還好,牛睡覺的那半邊的青石板還好好的,上面鋪放着被牛的身子擠壓成團狀的野芒草。
因爲屋頂幾處破瓦,牛欄裡更加溼噠噠,但是牛似乎毫無所動,在芒草堆裡睡得正香。
吳文華開了鎖,又打開門閂,將牛欄門上的橫樑一根一根地拉開,擇得幾塊青石,跳躍式地走進牛欄,一把拉住牛繩,又呦呵了兩聲,牛才很不情願地被他拉起。
他牽了牛,又去大哥吳文中家借了耙釘子,隨後換了一身斗笠蓑衣,又扛了把板鋤,牽牛往大王殿的那塊田走去。
大雨澆過,那塊田裡積滿了水,讓吳文華心裡一陣欣喜,心道:“這下好耙田了。”
雨水浸泡過的泥土鬆軟了許多,他很快就把田耙勻了。
耙田與耕田類似,都是將牛套套在牛的脖子上,然後藉助牛力拉着後面的犁或耙耕耘。
因爲大多數田還沒下種,到處是茂盛的春草,他完工之後,將牛繩往牛身上一搭,放它在旁邊的一塊田裡吃草。
而他則掄起鋤頭將田埂上的雜草挖除,隨即又在田裡挖出了幾道淺溝,壘出兩塊兩米寬的長方形田壟,用作培育秧苗之用。
忙完之後,他扛着耙和鋤頭去塘裡洗淨,一邊留意着牛有沒有跑掉。
事成功畢,他心滿意足地還了牛和牛欄鑰匙、還了耙,興致沖沖地回了家。
剛踏進門口,卻聽見妻子尖叫了一聲:“哎呀,你這隻死崽,用那麼大力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