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十年七月二十,浮雲淡薄,和風麗日。神殿招賢納良,百餘賢士聚集,大神官君子修主持,九肅王親臨造勢。
神殿招賢納良不同國試,需文武德並齊,考試分三場,文試、武試,最後一場由大神官君子修親自測試。
百餘賢士淨其身,肅其行,或是愁眉而踏,或是明媚而至,少言少語各顧各家。
文試於神殿後堂舉行,依題撰文,時間僅乃一個時辰。
楚慈隨大流一併進入考場,看似步履輕盈,可卻是心跳如雷。此時她一身薄紗藍衣,寬袍大袖白衣裹帶,幾束髮絲交纏頭頂結髻,一身清爽面相柔和乾淨,乍一看倒有幾分儒生模樣,這一身乃楚慈到這個世界後,最靚麗的裝扮。
而起初楚慈卻沒有拋掉粗布,扔掉金錢豹服裝的快感,從換這身衣裳起便是全身發顫,因爲,這表明着她得去考試。
時間,總是在最需要它的時候飛速流逝。
她再不情不願也得硬着頭皮上陣,出門時蕭塵揚一臉明媚的跟她揮手告別,那模樣跟始終相信自個孩子是天才的母親一般,叮嚀着,去吧孩子,你是最優秀的。
壓住心底的百般心思,楚慈一臉淡定的翻開倒扣在案上的試卷,上面只有一個詞“剔垢”,楚慈直嘆這題目夠精簡。隨即佯作一副深思模樣,目不斜視,直板着腰一臉自信的奮筆疾書,那胸有成竹氣定神閒的模樣確有幾番文人墨客的瀟灑。
楚慈從小到大經歷過數千場考試,從未有這番帥氣過,下筆如有神,中間不帶卡。
十幾日不可能讓一個ABC都認不出的人考過託福雅思,但足矣讓一個人會默寫ABCD。楚慈的試卷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字,確切說應該是數字和符號,1234#*%……
楚慈一邊寫着一邊在腦中幻想無數種可能,這試卷一出,那震撼效果,只是不知會被殺頭不?她有些懷疑這蕭塵揚是不是想借此炒作換得那大神官的注目,問他吧,那人總是一副神秘兮兮的賣關子,只會讓人心底更癢癢,她只得作罷,若真要玩死她,她就是知道也無可奈何。
就這麼胡思亂想一個時辰便輕鬆混過,他人唏噓時間太短不夠發揮,而楚慈卻是從容不迫的把試卷卷好塞進指定的竹筒裡,甩袖飄然離去。
楚慈走時明顯感覺到背後射來羨慕嫉妒的目光,楚慈暗笑,她這氣焰囂張的架勢還嚇唬了不少人,若是這些人看了她的試卷,不知那表情將是如何的豐富。
“辛苦了。”
楚慈一回到清風閣,便看到蕭塵揚放大的笑臉閃到眼前,那殷勤模樣讓她想起日本小女人站在家門口鞠躬迎接丈夫的歸來,兩者一套楚慈忍不住噗嗤一笑。
“看你這模樣,應當考得不差。”蕭塵揚眯着眼道。
“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我寫那……”蕭塵揚使了個眼色,楚慈會意話鋒一轉道,“那題目簡直就是爲我而立的。”
“哦?是何題?”
“剔垢。”桌上已經備好了飯菜,楚慈毫不客氣的動筷進食,雖說這考試毫不費腦,但是卻嚇走了不少腦細胞,得好好補補才成。
因乃宋太傅推薦之人,也便在此榻了下來,一來他們也沒錢順便蹭着,二來也是讓那宋太傅安心。
“你怎麼不吃啊?在寫什麼呢?”蕭塵揚並未入席退於一旁鋪好紙張,執筆疾書,楚慈不由問道。
“你不必管我,只管補好身子,後面的還有你操勞的呢。”
楚慈聳聳肩,不吃拉倒,“你也甭想後面的了,還是想想其他法子救人吧,我到時候是要徹底的出名了,畫了一堆鬼符交差。”
蕭塵揚不予理會,頭都未曾擡過,楚慈識趣的閉嘴,只管往自個肚子裡填東西,只是默默把菜分成了兩半。
夜深人靜,燭光搖曳。楚慈哈欠個不停,而那蕭塵揚正潑灑筆墨寫得正歡,她不好打擾又不知一會是否有事交代,只得無聊的坐等,東張西望找樂子。
蕭塵揚一臉認真,時而蹙眉若有所思,時而似得啓發滿臉放光,那認真模樣掃了平日的輕浮壞相,倒有幾分沉穩魅力。
那筆在他手中靈氣附體,紙上瀟灑遊刃有餘,楚慈突然發現異樣,這蕭塵揚竟是個左撇子,可回想不對,這平日手把手教明明是跟她一樣,正納悶蕭塵揚放下筆舉着自個的傑作一臉燦爛。
“好啦?”楚慈湊上前遞了杯茶,蕭塵揚接過隨即一口,出門打探幾眼,神秘兮兮的從桌下掏出一個包袱,一打開竟是兩件夜行衣。
“這是……?”
“偷天換日。”蕭塵揚指着桌面,一臉奸笑。
第二場武試,百餘賢士只剩下不到一半,楚慈亦在其中,揭榜之時就連宋老狐狸也不由一驚,卻依然淡然的道賀,看不出究竟。
楚慈卻毫無意外,槍手乃蕭塵揚本便是十拿九穩,還是花廢了兩個時辰佔了便宜更是萬無一失。
文試尚可事後動手腳,這武試則乃當場驗其行,沒那本領必是混不過去。
這武試無非騎術、射箭、武鬥等項目。
騎術,楚慈能保證不落馬便是能耐。
射箭,以她曾經扔上課字條扔到老師頭上的本事,可以忽略不計,再者,她還不定能拉開那弓。
武鬥,就她那小胳膊細腿,不提也罷。
她唯一的本事便是飛天,若考的是跳高她絕對有勝算,但,這僅限夢裡想想。
蕭塵揚依然一副悠閒模樣,毫不擔心,只是督她練字,頗有讓她練成大師的架勢。
乾平十年七月三十,烈日驕陽,灼耀無風。
楚慈緊身素衣,黑髮束於頂纏一髻,掀起衣袍一角扎進腰帶,挽袖挺立,雙目炯炯地站着,利落幹練,楚慈深刻的感覺到,她不是來考試的,是來走秀的,一場考試一套新衣。
幾十位賢士聚集神殿後山靶場,肅穆而立,候神官展卷宣題。
其測題爲,半個時辰之內捕獲飛禽走獸河魚各一樣,只可活捉不可傷之。
功夫不夠精湛,運氣發功不能自如者極難達到在短時間內不傷而捕,走獸河魚倒還罷,那飛禽於天上甚是難控制。
宣至,衆人唏噓,楚慈暗喜。
奔赴京城的十幾日裡,楚慈被那蕭塵揚欺壓,一日三餐的食料均由她張羅,那大少爺每餐必備新鮮肉食每天還不帶重樣,因此她擔負起了獵手的職責,每天在林子裡跟那些野兔野雞河魚奮鬥。若不是蕭塵揚攬下剩下所有活,她絕對罷工不幹,這哪是她這嬌滴滴的女孩子乾的事啊,可如今她不由感謝起那人來,這十幾天的訓練,她早已熟能生巧信手拈來。
楚慈輕鬆在半個時辰之內捕到所有獵物,通過考試。
有驚無險。
“你爲何不問我考得如何?”一席無言,楚慈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考得怎樣?”蕭塵揚不經意道。
楚慈翻白眼,“沒勁!”
蕭塵揚笑道,“你什麼都寫到臉上,還用問?”
“有這麼明顯?”楚慈摸摸臉,她今天故意裝着什麼都不說,就想看蕭塵揚焦急樣,結果對方沒反應她倒是坐不住了。
“你再搓那小臉就給搓沒了,你還沒回來那宋太傅便派人過來道喜,若非擔心擾到明天的考試,今日便爲你開宴慶祝了。”蕭塵揚指着角落堆積的禮盒道。
“嘿,這人還挺大方,我還沒考上就送這麼多禮物,還白吃白喝白住那麼多天也不吭氣。”楚慈興奮的打開禮盒,一臉開心道。
“這點小恩小惠就把你給哄了,他因我們不知道賺了多少。”蕭塵揚嗤道。
“什麼意思?”
“那名冊記載着貪官污吏的罪證,無論是威脅還是舉報抄家他必會從中得利,送給咱們的這點東西連毛髮都及不上。”蕭塵揚把玩着盒子道。
楚慈點頭贊同,“這倒是,你說那冊子上這麼多人,他這麼一刀一刀割就不怕被那些人暗中將他給滅了?”
“所以這朝中敢接這冊子的也僅他一人,他若是這般容易被扳倒也不會在此局勢中混上這位置,不沾派系,自混一家。”
“可接觸幾次沒感覺他多厲害啊。”楚慈疑惑道。
“他的手段若連你都能看出,那還真是不用混了。”
“這倒是。”楚慈贊同的點頭,她就一小白,哪有那麼多拐彎心思。
“你費心思關心這些,倒不如想想明日該如何。”
“也!你不是從來不關心嘛,怎麼今兒督促起我來了。”楚慈驚奇道。
蕭塵揚不語,一臉凝重。
“連你都對這第三場沒了把握?”楚慈見此也擔憂起來,明日大神官將親臨面試,面對面的不好使詐,比前兩場棘手得多。
“明日中第大神官發問,你該如何作答?”蕭塵揚臉色暗淡,低沉道。
楚慈心底一沉,半響才悠悠道,“你就安心吧,我小命還被捏着呢,不會胡言亂語的。”
乾平十年八月初一,暴雨初過,清風徐徐。
二十餘名賢士聚神殿,大神官突獲神旨入神泉,面試推延於後,賢士退於後堂而候。
清晨至日落,大神官未曾出現,整日賢士僅有侍童端上的粗茶淡飯毫無油水之食物充飢,賢士們大多乃世家子弟,受不得這般粗食寧可餓着,雖不敢有怨言,但也不免臉色難看起來,人也變得浮躁沉不住氣,不再惺惺作態故作風雅,開始探頭巡望。
楚慈獨自居於一旁,若非旁人主動搭訕,不敢多言一語,唯恐言語間泄露自個底細,可面上卻裝出一副清冷淡定的模樣。
星辰滿天,燈火通明,衆人這才被召喚。
神殿,清空無染,涼風習習,仙風縈繞與凡塵相離。
大神官君子修緩步而來。
原白色的神殿錦袍,袖口、衣襟處飾着黑色的紋飾,泛着古舊的銀灰色光芒。
那應是古老的神族文字,帶着神殿獨有的聖潔與神秘,更代表着王朝至高無上的權力。
僅是幾步,似於山間林中閒庭信步,帶着清泉溪流的輕靈,帶着霧林深處的幽宛。
楚慈甚至感覺到有云霧在他腳邊環繞浮動。
淡淡的,悠然安寧。
一擡眸,卻隱隱透出凜然氣勢。
“以下唸到姓名者請留下,其他人請自行散去。”君子修淡淡開口,雙脣一張一合輕柔緩慢,卻透着不可違抗的強勢,“柳鴻飛、韓謹文、楚慈。”
衆人楞然,不知此爲何景,只聽那大神官又開口道。
“三位今日起歸於我神殿門下,望日後爲我朝盡以全力效忠不辱神殿之名。”
話落,神殿之中猶如炸開,這試還未考怎生得此結論,衆人不服更有人急躁跳起指責,直討說法。
“各位賢士被衆家所推更通過二場考試都非等閒之輩,但,不適合我這神殿門下。”君子修依然平靜緩緩道。
“若是考不過乃我等才疏學淺,無話可說,可這第三場考試還未開始便如此決定乃徇私舞弊,若無說法我等不服。”一人向前嚷道,滿臉忿忿。
“第三場考試已完畢,這三人便乃通過者。”語氣堅定不容質疑。
衆人譁然,考過了?何時?!
楚慈更是一頭霧水,從被點名起,腦子便是一片空白不知所謂,不明爲何事情會如此發展。
“今日,衆位賢士入門可見一掃帚棄於門前?”
衆人回憶卻有其事,當時還暗道這神殿的侍者怎如此馬虎。
“可見屋中髒亂?”
衆人點頭,那桌椅都佈滿厚重的灰塵,無法入座,害得他們站了一天。
“可有粗茶淡飯呈上?”
衆人依舊點頭。
“試問,剛纔無名之人是否有人把掃帚撿起?是否有人用旁邊的抹布擦拭桌椅?是否有人珍惜那些粗茶淡飯?”
衆人低頭。
君子修冷笑,又道,
“污吏之所以存在,因其手段高明隱其所行,欺上瞞下邊緣行走,如此只有從細微處找破綻纔可順藤摸瓜揪其歸案,只有探清民情民意纔可掌握消息。爲何會對掃帚視而不見,寧可佔着也不願親手擦拭桌椅,只因忽略細節,更因不屑做此低賤之事,擺足架子。更有甚,入神殿門下,督百官,除污吏,爲的是黎民百姓安居樂業,更爲的是我朝基業。若無惜糧之品德體百姓之疾苦,何來憎污吏之惡性,從而決以打擊?”
衆人醒悟,考試並非僅乃紙面上、口上的命題,亦可探其言表舉止習慣。落選之人領悟不再糾纏,訕訕離去。
楚慈此時樂得不行,差點沒蹦起來,這考試竟給蒙了過去。撿掃帚是因爲差點被絆倒所以順手撿起,擦桌椅一來是當店小二落下的習慣二來是她乃懶人,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決不坐着,而那些吃的,更是簡單,她可不想餓肚子,而且那些東西並不難吃就是沒肉沒油甚爲寒酸。
總言之,三樣達標,全因她乃草根出身。
衆人散去,空曠的大殿只剩下幾人,倍感空蕩。
君子修面無波瀾,柔和淡定,不帶一絲鋒銳之氣。
“三位可還有疑惑?”清冷之聲透着疏遠卻未顯冷漠。
三人默契的搖頭,齊道,“我等將全心爲國效命,絕不令大神官蒙羞。”
“你們三人即被選出都乃不可多得的棟樑之才,是乃國之大幸,三位今後有何想法?”君子修依然淡淡道。
神殿選才,有兩種出路可供選擇,一乃於朝堂中就職;二乃下各地巡視。兩者均由各人意願而定,如此機動而行也是與其他考試不同之處。
三人面面相窺,其中一身正氣,猶如青松傲姿的柳鴻飛率先道,“鴻飛喜遊走四方,體察民情洞察民意,故請大神官派我到地方。”
君子修點頭,“準了。”
韓謹文上前道,“謹文經驗尚缺,盼於京侍於神官左右,聽神官教導。”
“準了。”
楚慈蹉跎,慢悠悠向前,全身冒着冷汗。
“楚賢士有何所求?”君子修之聲蕩於大殿中,清音繞耳。
楚慈深吸一口氣道,“我願用我這榮耀換一人性命。”
話落,身邊人無不倒吸一口氣,冷冽之氣更是迎面襲來,
“你是在與我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