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強忍着睡意與身邊人周旋, 滿臉堆着笑接受迎面而來的道賀,一副謙虛誠懇模樣,實際只覺那些人的嘴一張一合仿若無聲電影, 虛僞的應對虛僞的人, 大家均是逢場作戲。
楚慈只是佩服這些人, 這麼一大早的便如此有精神, 說話一繞一繞的, 也不覺得困,她原本便是睡眠不足,如今還盡聽這些雲裡霧裡的話, 這會更是瞌睡了。心裡不由嘆道,這官真不是好當的!早朝不是這麼好上的!
楚慈爲何會上起了早朝, 這可得從前邊說起。
話說楚慈於柳縣遇鐵匠疑案, 回來後便予以上報, 暗地蕭塵揚順藤摸瓜,探出了常家村地底下的秘密, 從而查出鐵匠失蹤、常家村瘟疫之事的隱情,以及牽扯出暗門私造兵器意圖不軌,蕭塵揚如今身份仍有不便,因此這些功勞便全落在了楚慈頭上,而楚慈如今便是頂着這名頭立了大功, 接受封賞。
原本爲了不讓楚慈立於浪尖處, 只欲賜賞而不封官, 楚慈乃神殿門下, 立功卻不封官也是合情理之事, 可這攝政王卻是出面干涉,道楚慈才智過人屢頗奇案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國中正乃用人之時,這等懷才之人若是埋沒乃國之損失,再者這神殿門下人雖說規矩上不得參政,可實際只是個幌子,借神殿爲跳板大有人在並不爲束。
攝政王句句在理,令人無可反駁,於是楚慈便被提拔上來,仍就御史之職,品級卻升爲正五品,從此有資格上朝參與議政。
對於別人這絕對是無上榮耀、求之不得,可對於楚慈無疑不是晴天一霹靂,只把人炸個不清。爬得越高這一出事便是越難挽回,楚慈畢竟爲女兒身,之前在神殿混日子倒也無妨,如今樹大招風,難免會有人看不得專門找茬,到時防不勝防,一不小心便是步入萬劫不復之地。
楚慈越想心底越是發涼,若非蕭塵揚於一旁安撫,她如今已經卷鋪蓋逃跑了。蕭塵揚這幾日一直給她講述教導官場裡以及上早朝的一些規矩,以及如何明哲保身之術,並讓她莫慌張,只是走個樣子一切如常,這才讓她稍微踏實了些。
可這上早朝那是要跟一堆大人物共事,還單槍匹馬的,若是有閃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蕭塵揚又不能陪着去,楚慈這般一想原本平復的心又給慌張起來,今兒第一次上早朝,她昨夜激動得一宿沒睡着,直接睜眼到天亮,如今倦意襲來,眼皮直打架。
早朝還未開始,衆人在殿外候着,如今楚慈正處春風得意之時,前途一片光明,衆人無不上前道喜說客套話套近乎欲以攀交,聽着一堆沒營養的話,楚慈更是瞌睡了。
若非這太監及時上前宣人進殿,楚慈眼皮就給黏上了,強忍着打哈欠的慾望,暗地掐了掐大腿,強打精神隨人進殿。
楚慈心底暗惱,這該死的瞌睡蟲把她對皇帝的無限憧憬都給擠沒了,除了睡覺她什麼心思都沒有了,而且眼前還出現了幻覺,竟看到了那個孟中泠,朝她點頭而笑,可再一看有什麼都沒看着。
楚慈位於隊伍的後半部分,不冒尖不落尾,只希望被埋沒人羣無人搭理。規規矩矩的跟着大夥行禮跪拜,起身後一直低着頭,連那憧憬已久的皇帝模樣都沒敢偷瞄,只覺那聲音挺清脆挺年輕。
這朝上一直討論着國家大事,邊關告急、抗洪救災、瘟疫肆虐、賦稅等等,楚慈越聽越發瞌睡了,旁邊若是有根柱子,她非靠着呼呼大睡了,大腿已經被掐得麻木了,依然解不了乏,欲睡不能睡,真是比死還痛苦,不過倒是因此,她心底一點恐懼感都沒有了,只覺神思飄渺空而無物。
樹欲靜而風不止,楚慈心底直祈禱如此熬過,可是卻被這老大點名了,好在對自個的名字十分敏感,混混沌沌的狀態也瞬間反應,連忙上前作揖,否則這大殿上失了規矩那可是殺頭大罪。
“楚愛卿才智過人,先有破失銀一案,如今又立大功實乃國之棟樑。”皇帝緩緩而道,雖聲音尚未年輕,語氣中透着無可遮掩的威嚴。
由於這常家村一案涉及朝廷之失,未免招來異論,使國動盪,便朝外封鎖消息,朝上議論也是遮遮掩掩。
“此乃微臣份內之事。”楚慈低着頭,恭恭敬敬,一副謙虛模樣。
“楚愛卿不必謙虛,你拜於神殿門下,如今又得攝政王推薦,今後需更加努力,莫讓他們失望纔是。”
“微臣必會盡全力爲民造福!”楚慈依然低着頭,眼角瞟向那傳說中的攝政王,頓時目瞪口呆,動彈不得。
那不是孟中泠嗎?!
楚慈只覺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直到退朝還未能反應過來,衆人散去,楚慈依然呆愣的立於原地。
攝政王在楚慈心中一直乃面目邪惡頗爲霸道的大叔,從未想當竟然是如此溫和儒雅之人,那日的相交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應有的凌厲與霸氣,如此溫和閒散之人怎會是欲圖謀不軌篡位之輩?
要麼是誤會,要麼是隱藏太深。
“楚御史。”那溫和笑臉迎面而來,依然那般平易近人,毫無架子,楚慈在那人眼中找不到任何與陰謀相關的信息,對攝政王的印象與此時真實的人如同兩極。
“下官拜見王爺。”楚慈恭敬道,再不敢同之前一般放肆。
攝政王淡淡笑道,“楚御史不必多禮,那日一別本王心底可老是惦記着欠你的魚。”
楚慈連忙拱手作揖,“都怪楚慈有眼不識泰山,做出如此不敬之事,還請王爺勿責。”
“君子之交何必在意這些虛禮,只是那日我未道真實姓名還請楚御史莫要怪我不誠。”
“王爺這般做自有有王爺的道理。”
“本王今日還有些事就此別過,他日再敘本王必把那魚給你還上!”
楚慈乾笑着目送人遠去,直至人影消失才深深的嘆了口氣,若非攝政提攜她乃兩人初見見面之前的事,她真要以爲這事攝政王是因爲欠魚而給她的補償了。
所有一切始料未及,令她無法消化,那睡意也早拋到了天邊。
楚慈一回到家便拉着蕭塵揚說起這事,頗爲惱道,“你怎麼沒跟我說攝政王竟是如此親和之人。”
“我怎麼知道你把他想得這般凶神惡煞。”蕭塵揚聳聳肩不以爲然道。
楚慈不搭理蕭塵揚這欠扁態度,微皺眉心底甚爲糾結,“我怎麼看也不覺得他像是那種會奪權篡位的人,感覺沒什麼野心嘛。”
“要是都讓你給看得出來了,他未免也忒失敗了。”
楚慈一掌拍了過去,“你一天不損我會死啊!”
“哎喲!謀殺親夫!”蕭塵揚捂着傷痛處,嬉皮笑臉道,
“你要是死了,我馬上爬牆!”楚慈狠狠瞪了一眼,不客氣道。
蕭塵揚一臉悲愴,“你好狠的心啊!我人沒死,你就開始想着爬牆了。”
楚慈渾身一哆嗦,刮掉全身雞皮疙瘩,道“我跟你說正事呢,別那噁心人了。”
蕭塵揚笑了笑,清咳一聲恢復正型,道“你這般驚詫也是意料中的事,攝政王的那模樣確實讓人容易迷惑。”
有戲!楚慈眼睛發亮,湊上前來聽故事。
蕭塵揚喝了口茶,緩緩道來,“攝政王與先皇乃同母同父親親兄弟,也是那輩最小的皇子,攝政王從小聰明伶俐,才智過人,十二歲便出謀劃策將一皇族叛亂掐死腹中而不傷己分毫,因此倍受太皇帝寵愛,甚至有意將王位傳於他,可攝政王當時年紀尚小根基尚未穩,若此時立爲太子尚未不妥,於是便暫且擱置,哪知太皇帝突然暴斃,還未來得及傳位便已駕崩,令人措手不及。
太皇帝未留遺詔,因此按照祖宗規矩,便是要將皇位傳於長子,也就是先皇。當時因傳位之事朝廷中分爲了兩派,一派支持先皇道,道應遵循祖宗規矩;一派支持攝政王,說讓其接位乃太皇帝之意,此爲衆人皆知。雙方爭執不休無法定論,後來攝政王站了出來,主動棄權讓位,道其只願做個閒散王,對皇位並無念想。”
“這只是緩兵之計,他日再反,其實並未臣服!”楚慈想想又覺不妥,道“可這樣不是繞了個大圈子嗎,他當時的機會可比現在好得多,而且坐上了那位置還不會背上這逆天之名。”
蕭塵揚搖頭道,“這也是我所想不透的,當時支持攝政王之人居多,若是堅持要繼承皇位那也是極大的勝算的,起初攝政王並未涉朝政,四處遊走好不逍遙,後來還是先皇三番召其回朝,才重踏其途。先皇后來將皇后也就是當今太后的妹妹,京城四秀之一的尹語芊嫁給攝政王,兩人婚後情深意濃,恩愛有加,直至今日攝政王后院僅此一人。”
楚慈驚歎道,“難得的情重之人,簡直絕種了!”
“哎哎哎,你眼前就一個呢。”蕭塵揚一臉不樂意道。
“什麼好事都捎上你,你也不嫌累得慌。”楚慈不懷好氣道,見蕭塵揚欲反駁,連忙催促後面之事。
“攝政王娶尹語芊爲妃,對先皇更是忠心耿耿,赴以全力效忠,驅外抑內,聲望日益上升,在民間頗爲口碑,先皇寵愛有佳,直至霍將軍一事出,便是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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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將軍?那個勾結外邦欲叛亂的霍驚天?”楚慈以前當店小二的時候,對此人此事略有所聞。
“霍驚天乃鎮守邊疆的大將,曾立下汗馬功勞,軍功顯赫,乃先皇的左右手,可當時攝政王竟查出這霍驚天與外邦勾結欲以叛亂,證據確鑿,便將其滿門抄斬,可後來先皇竟查出一切乃攝政王所爲,欲陷害霍將軍,以削弱先皇勢力,其實真正勾結外族的乃攝政王,此爲攝政王與燕國共同演的戲,嫁禍霍將軍。”
“從那開始先皇才發覺這攝政王的野心,於是便有了後來的佈局?”
蕭塵揚點頭。
楚慈嘆道,“竟然埋得這般深,面上真是看不出來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既是這般。”
“可之前爲何又對皇位無所眷戀?要是堅持也不用拖到現在,這不是繞了一圈從頭開始嗎?而且局勢還不如從前呢!”楚慈頗爲不解道。
“人是會變的,之前未想或許是因爲那是尚未年輕,不知其中之意,後來便是不同了存了異心,人往高處流嘛!”
楚慈點點頭,心中頗爲不平,中泠泉邊初見那近人形象依然深印腦海,那般溫文爾雅,平和溫柔,可此人竟是一直害她捲入這漩渦中之人,還差點把她給殺了,還有常家村、鐵匠之事,心狠手辣令人毛骨悚然。
爲一己之私,害了天下人,曾經的逍遙,只是迷惑世人。
“別想這些了。”蕭塵揚從後邊抱住楚慈,下巴在對方脖間摩挲,一隻手玩弄着散落的碎髮,柔聲道,“今日上朝如何?”
“兩字,瞌睡!那些話我聽着跟催眠曲似的。”楚慈頗爲無力道,她如今連那大殿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
“你昨夜沒睡好?”
“嗯,我整晚都在那擔心出岔子,怎麼都睡不着。今兒上朝我都不敢擡頭,連皇帝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龍顏啊!竟然沒看到,真是太失敗了!”楚慈頗爲懊惱道。
蕭塵揚冷哼道,“看我不就好看其他男人做什麼。”
楚慈乜斜着眼道,“你不會這般無聊連這醋都吃吧。”
蕭塵揚嘆道,“爬上枝頭變鳳凰乃人之所欲,我什麼都沒有還是個奴隸,若是不看好你,難不保一溜神你就給跑了。”
“你也會自卑?”楚慈不可思議道。
蕭塵揚單挑眉道,“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膽戰心驚怕你被搶了去?”
“如果你眼底沒那笑意,我還真的信了。”楚慈投去一記白眼道。
蕭塵揚笑笑,緊緊握住楚慈的手,臉色微暗下來,面上透着難掩心底的複雜情緒。
“你是長着翅膀的小鳥,我真的擔心哪天你會飛了去。”
日子越發平靜甜蜜,越發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打破這一幕,心底總是莫名其妙的無法踏實,明明就在身邊總覺得遠得讓人抓不到,總是擔心,一個回頭人就不見了蹤影。
楚慈笑道,“到時我倆比翼雙飛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