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柳縣行

話說,這楚慈正準備着出行必備物品,上頭竟來話了,派她到柳縣公幹,楚慈倍感驚詫。莫說她終日被置爲閒人如今突然來任務頓覺奇特,這更巧的是,常家村爲柳縣管轄之內,柳縣縣城距離常家村走走也就半天工夫,而這派遣的時日正與預定出發的日子相吻合。

楚慈看蕭塵揚一臉淡定的模樣便是明瞭,原來一切皆計劃好,這下不僅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大道,還能公款吃喝省了路費,楚慈心裡那叫個樂呵,尤其看到官派的馬車,那心底甭提多美了,一路過來那臉都跟春天裡盛開的花朵似得。

“你小子不錯嘛,想得挺周全。”楚慈推了推蕭塵揚的肩膀讚道。

蕭塵揚手握着繮繩從容的趕着馬車,撇了一眼淡淡道,“若不是你硬是要跟來,我用得着這般費勁嗎?”

“這有差別嗎?”楚慈不解道。

蕭塵揚冷哼一聲不予理會,楚慈甚覺無趣便掀開車簾鑽進車廂裡,見常壽一臉黯然無精打采,便道,“你若一路都這副模樣,我可直接打包送你回去了。”

“不要!”常壽頓時跳了起來,若不是被楚慈一把拉下便撞到車頂了。

“你這孩子真是經不起逗,開心點別老是一副苦瓜臉,你爹孃在天上還以爲我們把你欺負個不行。”

常壽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

“生死有命,死的人無法挽回,活着的人還得繼續,只有活得更好,早去的人才會安心。”楚慈拍着常壽的背緩緩道。

“嗯,我會爭氣的。”常壽笑着應道,剛纔的陰霾揮去。

楚慈用指尖戳着常壽粉粉的臉蛋道,“這才乖,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那可得好好玩,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蹦躂呢。”

常壽不解道“你不是一直很閒嘛,想出來玩還不容易?”

“可那時候她得自個掏錢,這鐵公雞樂意纔怪呢。”蕭塵揚涼涼插道。

常壽噗嗤笑了起來,楚慈頓覺面上掛不住,嚷嚷道“你這公子哥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什麼不得花錢,若不是我這麼攢着你們哪會過得這般逍遙。”

“貌似我沒少給家裡添家用吧?”蕭塵揚挑眉佯作疑惑道,蕭塵揚雖未直接給楚慈塞過錢,但家裡吃的穿的用的大多是葉鳳娘給張羅的,而那些錢均出自蕭塵揚之手。

楚慈清咳一聲,喃喃應道,“我這是居安思危,手裡沒點存款哪能過得安心。”

雖說在這世楚慈無牽無掛倒是逍遙,可同時這也意味着她若有個閃失便是孤苦伶仃無人理會,這裡又沒什麼醫療保險養老保險,若自個不攢着點今後必是過得悽慘,她以前對這錢也是沒什麼概念,可到了這裡後想得比較深遠了,老覺的這手裡沒點積蓄心底就是不踏實。

蕭塵揚未在奚落,淡淡道“你倒是想得挺多。”

“我那也是沒法,誰不想一擲千金穿紅戴綠滿大街招搖,我也得有那本事不是,再說了現在前途未卜不早做點打算,今後可不得愁死。”楚慈自哀自怨道,她安分守己過得好好的,偏偏事情一個勁過來找她,如今身處漩渦一切未明,她除了可以相信銀子,其他都不可信。

一時間無人再說話。

烈日當空照,正是用餐時,楚慈一杆子人停了下來,在樹蔭下避暑吃東西。楚慈一行人雖走的是官道,但正好在山坳裡停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頗爲荒涼,

“你不停東張西望的幹什麼呢?”蕭塵揚終於忍不住道,楚慈自打休息的那一刻便開始不安分,不停探頭也不知道尋摸些什麼。

“你說這地會不會有強盜。”楚慈緊張道,可那雙眼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常壽聞言一臉驚恐的湊了過來,也忍不住張望四周。

“少在那胡謅,這太平盛世哪來這麼多土匪強盜的,就知道嚇唬孩子。”蕭塵揚瞪了楚慈一眼道。

楚慈癟癟嘴,“我這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嘛,早做提防纔不怕出事嘛。”

“說話不靠譜,你就這張嘴順溜。”蕭塵揚受不了的投去一記白眼。

楚慈卻是不以爲然道,“我這叫物盡其用,您嘴笨還別妒忌。”

“一個女……”蕭塵揚頓時噎住,見常壽一臉茫然又道,“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跟個娘們似的就知道耍嘴皮子害不害臊。”

楚慈雙手攤開,無辜的眨眼道,“你一個公子哥說話跟個二賴子似得都不覺得羞愧,我怕甚?”

“我現在是您這位大爺的奴隸,哪高攀得起那稱謂。”蕭塵揚哀嘆道,扯了一根野草銜着倒在草地上,老神在在。

楚慈上下打量,嘴角抽搐,“你這樣的還叫奴隸?奴隸主都沒你橫!”

“這也得看是跟誰了,若是主人已經夠挫我還依着,豈不是挫到底了。”蕭塵揚翹起二郎腿,閉上眼哼起小曲來,楚慈頓覺火氣上竄。

“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給我起來說清楚。”楚慈拉扯着蕭塵揚,就看不得他舒坦。

“你們別吵了。”常壽插到中間嚷道,若不是帶着顫音還頗有幾分震撼力,這句話他憋了很久了,自打上路這兩人便是鬥個不停,盡扯些無聊的,如今終於忍不住爆發了,雖然威力不怎麼樣。

“你看看把孩子嚇壞了吧。”楚慈剮去一記白眼,把常壽擁入懷中輕輕安撫着,“不怕不怕,咱不理會這惡人。”

常壽剛想掙脫,卻又被蕭塵揚扯了去,肩膀重重受了一擊。

蕭塵揚咧開嘴笑道,“咱們都是這大老爺的奴隸,纔是真正的哥倆。”

楚慈跟母雞似得把常壽護在身後。“他是我的,你甭搶!”

“喲喲喲,終於承認了吧。”蕭塵揚涼颼颼道。

“承認什麼?”

“你自個心底清楚。”

“我不清楚!”

“死鴨子嘴硬。”

“你纔是鴨子呢。”

“我要是鴨子你就是小雞。”

“呸呸呸,這話難聽死了趕快收回去!”

……

常壽無語望天,也不再勸解退到一旁觀戰,時不時添油加醋讓那戰火升級,原本的黯然情緒不知不覺在這嬉笑怒罵中消失無蹤。

——————————

這一路打打鬧鬧也總算在指定時間裡到達柳縣,楚慈到柳縣公幹說好聽點那叫督查工作防止腐敗,說難聽點就是沒事找事瞎晃盪,不管怎樣這柳縣的官員那都是不敢得罪的,畢恭畢敬的態度着實讓楚慈過了一把當官的癮。

這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是專門找茬的官,那不得往天上捧,不僅把楚慈捧得想紮根於此,就連帶來的兩個“奴隸”那也是好吃好喝伺候,後來楚慈才無意中得知原來那些官員以爲蕭塵揚和常壽是楚慈帶來的男寵,雖心底是不屑,但也不敢怠慢,而且這枕邊風有時候甚爲管用,於是倍加殷勤。楚慈聞言後差點沒被茶水給噎死,她這一世清明全給毀了,可又一想,這麼說來蕭塵揚與常壽便是長着一副男寵臉才被人誤會,這可比她假男人好男風更難聽,心底頓時舒坦了。

應付完那些官員亦是入夜,楚慈把縣太爺派過來伺候的丫頭小廝都打發走,那些人剛開始還不樂意,說是奉了縣太爺之命不敢怠慢,楚慈無法只道,我辦事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守在身邊,那些人這才悻悻離去。楚慈暗想這“辦事”二字不知傳到別人耳裡會是何意。

月黑風高正是偷雞摸狗時,楚慈與蕭塵揚一左一右架着常壽往常家村方向飛梭,身邊景物迅速向後馳去,迎面風颳得臉生疼,普通人費半天功夫,他們三人僅用了一個多時辰便到達常家村地界。

這常家村四面環山,中間一塊大平地乃村莊及田地,三人並未入村而是在旁邊一個土坡上停了下來,一來是這常家村自打出事便封村不讓人進入,雖然現在已沒人守着,可亦需謹慎行事以防暴露;二來是怕這臨近了讓常壽看到家鄉成爲一片廢墟,睹物傷情受不了這刺激。

常壽雙膝跪地,從小生長的地方便在不遠處,那裡有他的回憶是他的根,也是爹孃的墳地,萬般思緒盡上心頭,小手緊緊抓着地面上的草皮,全身顫慄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楚慈拍了拍常壽的背,緩緩道,“你有什麼話盡情跟爹孃說,他們都在那裡看着你呢。”

“這裡沒別人,你不必有所顧忌。”蕭塵揚輕聲道,對楚慈使了個眼色,兩人退下爲常壽留下一個獨立空間,未走幾步便聽到常壽嘶聲裂肺的嚎嚎哭聲,響聲震天,聲聲悽凌。

是宣泄是悲鳴。

楚慈心底一陣痠痛,酸氣不停往上冒,只覺要窒息一般,腦中一熱直往山下奔,許久才停下來望向坡頂,哽咽道“這麼小一個孩子,怎麼得遭這罪。”

“我早勸你不要來,如今把你也整得這般難受。”蕭塵揚從後跟來嘆道。

楚慈笑笑,道“我也想不到自己竟這般多愁善感。”

蕭塵揚望着楚慈輕聲道,“想家了吧。”

楚慈驚愣,一臉疑惑。

“相處這麼久這點都鬧不明白,你當我是木頭人呢?”蕭塵揚淡淡笑道。

這句話如此耳熟,頓覺時光交錯,她曾經對蕭塵揚說過,如今一聽百感交集,頓時淚從眼眶中滑了下來。

一個人孤苦伶仃被拋於異世,曾經所有的一切皆被抹去,除了記憶她什麼都沒有。媽媽的嘮叨聲,爸爸爽朗的笑聲,姐妹淘們八卦的唧唧歪歪聲那麼近又那麼遠,曾經過往在記憶深處如此清晰的存在,又是如此模糊呈現。

從此,開心的時候沒有人分享,傷心的時候沒有人安慰,擔驚受怕的時候沒有人依靠,她多麼希望這是個夢,醒來便回到從前。

可一切是奢望。

但生活還得繼續,人不可能總活在過去,過得是今日,盼的是明日,若非枕上時常淌着溼意,真的以爲自己已經不在意。

她以爲她做得很好,樂觀、積極、向上,卻不料那偶爾的傷感孤單竟全落於蕭塵揚眼中。

“我肩膀暫時空閒,打個八折租給你靠一靠。”朗聲入耳,亦如清泉把楚慈從那酸楚的念想中拉了回來。

“啐!”楚慈含着淚嗤道。

蕭塵揚咬咬牙忍痛道,“那我再吃虧點,五折,不能再少了啊,男女授受不親我這可是頂風作案呢。”

“有你這樣趁火打劫的嗎。”楚慈嘟囔着嘴嗔道。

“我這價很公道啦,你看這窮山僻壤的沒個人影,獨我一家,我沒擡價還折價這要傳出去可是被人唾爲傻蛋。”

楚慈醞釀半天的傷感頓時消失全無,轉過身使勁捶打蕭塵揚的背,怒道“你沒看到我正在悲情着麼,你瞎攪合什麼!”

“你悲情你的,我做我的生意沒礙着你啊。”蕭塵揚一臉無辜道。

“你這死奴隸竟敢這般囂張,欠揍呢!”

“沒規定奴隸不能做生意啊,你這打我可是要收費的,一拳一錢銀子,你剛打了六拳,看在你是我主人份上給你算五錢,看我很夠意思吧。”

“夠意思你個頭!”楚慈的鐵拳亦如天馬流星拳般結結實實落到蕭塵揚背上,蕭塵揚如鐵人般立得筆直,嘴裡嚷嚷着,“六錢、七錢、八錢……”

半響,楚慈終於發泄夠了才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全身是汗,可心底着實通透,神清氣爽,彷彿所有的怨氣都打出去一般,楚慈終於明白爲何有人崇尚暴力了,這實在是爽!

“一共30兩6錢銀子,給你個整數,算你30兩。”蕭塵揚見停了下來,不慌不忙道,那模樣好似手裡拿着一個算盤來收債的賬房。

楚慈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你這身板太硬了,把我手都打疼了,我沒找你拿藥費就不錯了,還敢問我拿錢!”

這蕭塵揚絕對是鐵板做的,楚慈哈這手幽怨道,她同時證明了,力是相互的。

“身板硬說明結實耐用,要不都你這麼打,我非殘了不可。”

“你沒事吧?”楚慈弱弱的問道,心中頗爲愧疚,剛纔她每一拳可是都實打實的,若換做自己早吐血了。

“這點能耐都沒有怎麼敢出來賣!”蕭塵揚冷哼一聲,撇過一邊不以爲然道。

楚慈“噗嗤”笑了出來,下巴點了點,“唉,你這人挺夠意思。”

蕭塵揚單挑眉一臉得意道,“你知道就好!”

烏雲逝月露面,柔光揮灑,輕風掃心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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