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書給予阮若詩很高的評價,阮尚書就算心裡再捨不得那些禮物,也說不出反對的話。其實,剛纔那種情形之下他遲遲沒有表示已經很難下臺了,雖說絕大多數官員跟他想法一致,都不願意拿錢出來捐給災民,但李尚書畢竟說到他臉上了,丟人的還是他。
阮若詩慷慨捐出所有禮物,李尚書對她的義舉讚不絕口倒也不失爲好事,這姓李的固執倔強不近人情,爲官三十載已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不過,也正是由於他正直的個性,他誇誰好從沒有人質疑。這麼一來,阮若詩的聲譽必定更勝從前,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也不敢再詆譭阮家。
思量過後,阮尚書終於釋然,阮若詩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上萬兩銀子捐了出去,他心疼歸心疼,但若能挽回女兒的名聲也算值了。阮尚書咬咬牙,認同了女兒的做法,臉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許多。
“李尚書太客氣了,幫助同胞是我們應該做的,何須感謝!”阮尚書爽朗地笑了兩聲,大手一揮,吩咐候在一旁的大管家,“黃伯,你把所有賀禮整理好交給李大人,不方便的話就派馬車送到李大人府上……”
“呃,老爺……”大管家深知他家老爺小氣,心想他至多拿出幾張銀票了事,怎麼可能真把這些貴重首飾都捐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愣住了,湊上前輕聲提醒道,“您說所有的賀禮都要送去麼?!所有?!”
阮尚書惟恐旁人聽見,橫眉豎眼掃向他,強忍怒火壓低聲音道:“是的,所有,你沒聽錯!”
“哦,哦,是……”大管家不敢多問連忙照辦,阮尚書不耐煩地甩甩袖子,“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要我說幾遍才能聽清楚……”
李尚書此行收穫頗豐,他只顧着高興了,哪裡還管得着阮尚書跟個管家生氣。自從水災氾濫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閉上眼睛想的就是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們。他知道國庫緊張皇上爲難,毫不猶豫捐出全副身家,以爲各位官員都能在他的帶動下慷慨解囊。不料,他們非但不肯捐錢,背地裡還說他討好皇上,想拉他們下水,當他往上爬的墊腳石。紛紛以毫無憐憫之心的曹丞相爲榜樣,一旦有人問起有沒有資助災民,就拿曹丞相當擋箭牌。
曹丞相之所以無動於衷,並非冷血狠心腸,他不是不同情受苦受難的同胞,只是不想爲皇上助一臂之力。這次災情如此嚴重,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每天都有妻離子散的悲劇發生,各地糧倉告急,根本不夠數萬災民充飢,就算從京城調糧週轉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國庫儲備資金不可能全部拿出來安頓災民,等到郊外到處都是餓死的枯骨,老百姓對皇上的怨氣就會越積越重,早晚都會爆發而出。太后和曹丞相什麼都不用做,坐看皇上被百姓們趕下龍椅就好,待到那時,太后的兒子就能名正言順登上王位,順便撒幾個錢安撫那些餓瘋了的百姓,用不了幾年,國內又是一片繁榮景象。
太后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啦響,皇上知道她的想法,焦躁之餘又不得不冷靜。如果連他也亂了分寸,就不用等人趕他走了。動用國庫資金確實可以緩解災情,但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法子卻是得不償失,太后時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早就等着這個機會,她怎麼可能不趁着國庫空虛發動兵變呢!
皇上掌握幾十萬兵權,這是他與太后抗衡的籌碼,若是國庫空虛的消息傳了出去亂了軍心,只怕他也很難控制。兵將之中難免有太后的人,他們趁機傳播流言煽動叛亂,勢必會引起混亂。
於是,皇上陷入登基以來最大的危機,打開國庫救助災民,他得冒着太后兵變的危險,保存實力穩定軍心,他就必須面對百姓的指責。這種兩難的局面讓皇上不知如何是好,依靠個人的力量也撐不了多久,像李尚書這種爲國爲民的忠臣屈指可數,像曹丞相那種擺明給他的奸臣也不多,更多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管他能不能保住王位,只要他們不受影響就好。
李尚書效忠皇上力拼曹丞相,不只是因爲曹丞相是他的仇人,而是太后漠視人命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如今災情告急,身爲皇族居然冷眼旁觀,不顧數萬百姓的死活,只會爭權奪利落井下石。皇族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太后當年雖然未能如願將親生兒子送上王位,但皇上登基以後對他們母子還是很好的。就算太后爲了兒子非要搶奪王位,也不能以犧牲百姓爲代價。
在李尚書的觀念裡,九五至尊並非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如若不能爲百姓謀福祉,就不配接受萬人朝拜。不管先皇還是皇上,縱使他們也有缺點,但大體來說還算是個好皇帝。像太后那種損人利已冷漠自私的人,即使京城沒有小王爺欺男霸女的傳聞,她的兒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此次國家有難,李尚書確實想過指證曹丞相玩忽職守,忍辱負重這麼多年,新仇舊恨也該跟他算清楚了。但李尚書終究不是隻考慮自己的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急待解決,如何能讓災民吃飽穿暖纔是他最關心的。至於那個作惡多端的曹丞相,相信老天自有公道。
許家彥根據李尚書的爲人,猜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離十,所以,他和許家恆都能理解李尚書的做法。其實不止他們兄弟倆,即使是不知內情的孫氏兄妹也對李尚書佩服地不得了。看着那些毫無同情心的官員,再看阮尚書強作豪爽的虛僞,又看阮若詩順水推舟送人情的得意,孫小武越看越氣,藉着幾分酒勁兒,猛地拎起酒壺砸在地上。
“啪啦”一聲響,酒壺被砸得稀爛,撒在地上的酒散發出幽幽酒香,迅速瀰漫開來。衆人不約而同看向孫小武,交頭接耳議論他是何方神聖,膽敢在刑部尚書的宴席上撒野。許家恆和許家彥愕然地看向他,都猜不透他這麼做的動機,孫云云生怕他喝多了壞事,急得跳起來就要拉他走。
“哥,你喝多了吧……”孫云云尷尬地朝客人們點頭致歉,“不好意思啊,各位大人,我哥喝多了就發酒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就帶他走……”
阮尚書皺皺眉,身後的大管家連忙附耳說道:“孫公子是許公子的朋友,許公子帶他來的。”
阮尚書不悅地收回視線,扭頭低聲斥道:“許公子的朋友又怎樣,沒有請柬一律不許進府,這種小事還用得着我交代麼,你真是老糊塗了!”
“老爺恕罪,我這就讓人把他押走!”
阮尚書沒好氣地哼了聲,轉過身來又是笑容滿面:“無妨,無妨,這位客人喝多了而已,大家不用在意,繼續,繼續……”
大管家帶着家丁怒氣衝衝地直奔孫小武而來,看那架勢要把他拉出去打一頓才解氣,孫云云一看對方不懷好意,忙不迭地跳到孫小武面前,伸出雙手擋住他。
“你們要做什麼?!我警告你們,誰也不許碰我哥,我們自己會走的!”孫云云杏眼圓睜怒視着大管家等人,隱藏已久的霸氣不知不覺顯露出來。
大管家一怔,心想這位孫公子不知是何來頭,既然孫小姐原意帶他走,他們也無需撕破臉,萬一給阮家惹來麻煩就不好了。
“好吧,那就有勞孫小姐了。”大管家打了個手勢,身後幾名家丁隨即心領神會停下腳步。
孫云云氣鼓鼓地看向背對他們的阮尚書,他們孫家的人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居然當衆被人攆走,這簡直太跌份了。要不是爲了許家恆和許家彥着想,她孫家大小姐真咽不下這口惡氣。
孫云云抿抿脣,不甘願地“嗯”了聲,正打算攙扶醉醺醺的孫小武離開,卻見她哥拍着桌子瞪大雙眼仰起脖子,扯着嗓子吼了聲:“李大人,你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孫小武這一吼,衆人不由多看了他兩眼,紛紛流露出不屑的表情,看他這身裝扮聽他這幅嗓門,不用問也知道是市井小民。不知是誰帶他進來的,八成平時沒喝過上等佳釀,收不住口多喝了幾杯,纔會如此失態讓人笑話。
阮尚書氣得嘴角顫抖,大管家嚇得縮着腦袋,匆忙拉人去對付孫小武。孫小武看也沒看這些兇巴巴的家丁,仗着自己膀大腰圓,一把推開大管家,橫衝直撞地走上前去,邊走邊說。
“李大人,嗝,小武我崇拜你,咱們老百姓就需要你這樣的好官哪!像那種貪圖享受欺壓百姓的狗官就該挖個坑埋了!”孫小武的手有意無意地指向阮尚書,他渾身酒氣腳步不穩,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摔倒似的,他的手來回搖晃,始終指着阮尚書那邊。
李尚書原本不想搭理孫小武,但他那句“挖個坑埋了”實在解氣,便客氣地拱手道:“這位小兄弟,希望你回去以後號召親朋好友資助災民,老夫在此先謝過了。”
“李大人,我現在就響應你的號召,不用等我回去了,嗝……”孫小武拍拍胸脯自我介紹道,“我是孫記糧鋪的少東,你不是正爲糧食發愁麼,有我在你就不用愁了,我們孫記糧鋪別的不多就糧食多,需要多少搬多少……”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盯着眼前這位粗俗不堪的鄉巴佬,就連李尚書也是有些訝異:“你,你是孫記糧鋪的少東?!老夫曾跟孫記糧鋪打過交道,這次籌集善款就打算找孫老二買糧食的,原來你就是他的公子!失敬,失敬……”
“哦,原來他爹就是賣糧食發家的孫老二,怪不得他如此囂張!”
“真的假的?孫家這麼有錢,堂堂少東怎會這般寒酸?!”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全國最有名的幾個暴發戶,就數孫老二最摳門,聽說他家一隻雞能吃一個月,他兒子喝酒都不肯給錢,他女兒做衣裳都得借債,說穿了,孫老二就是個守財奴……”
聽着衆人的議論,阮尚書打量孫小武的眼神漸漸有些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