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請你狠一點
十日後
北風凜冽,滴水結冰。
一隊兵馬從北境邊城出發,向南行進,隊伍中間是一輛深色馬車,馬車裡坐着一位三十左右歲的俊朗男子,身穿藏藍色棉袍,寶藍色束帶束髮,此時正在閉目沉思。
北方的戰事早已結束,遼兵七天前便撤離出北秦邊境,而他卻剛剛往京城趕,因爲他知道,他的到來會令她陷入危難!當日他並不信任風凌雪,但是,他沒有選擇,因爲能救宋清瞳的只有他。果不出所料,風凌雪沒有救出宋清瞳,而是順着慶王揮師北上。即便風凌雪別有目的,在他的內心並不怪他,畢竟各爲其主,只要他肯爲她療毒,維持她的性命,他已經感激萬分。
兩日後,楚天墨一行人馬來到京郊青鋒山下,楚天墨命侍衛止步,撩開車簾走下馬車,望一眼滿目蕭瑟的山峰,吩咐士兵:“原地待命。”邁步走上山麓。
不多時登上半山腰,一座莊嚴肅穆的樓宇昂立山間,這裡便是青峰觀,楚天墨大步走向道觀,迎面跑過來一名侍衛,單膝跪地稟告:“楚大人,屬下率隊守護在青峰觀周圍,目前沒有發現閒雜人等。”
楚天墨頜首,推算日子,水鏡回來煉丹已經過去四十餘日,在他前往通州之前,一定要確保迴轉丹送到她的手上,邁步走進道觀。
此時,煉丹房裡煙氣繚繞,正中央擺放一隻近兩米高的紫銅煉丹爐,水鏡盤膝坐在蒲團上,氣聚劍指直指向煉丹爐,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良久,一甩拂塵,劍指收於膝上,睜開眼時,周身已被汗水打透。
鳳目看一眼等候多時的道童,“何事?”
道童回道:“半個時辰前,道觀裡來了一個人,此人自稱楚相,求見主持。”
水鏡聞言心不由繃緊,迴轉丹再有五日便可大功告成,他這個時候來會有什麼事?難道是瞳瞳挺不住了?起身快步走出煉丹房。
暖閣裡,水鏡聽完楚天墨的講述,沉默片刻,水鏡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剛離開沒幾天,宋清瞳竟被人劫持,擡眼看向楚天墨:“楚相如何打算?”
楚天墨一陣沉吟:“道長最好提前幾日煉成丹藥,本相儘量拖延時間,三日後前往通州,到時候萬望道長及時將回轉丹送到。”
水鏡聞言眉頭皺起,看來楚天墨是決定力保北秦,同時也沒有放棄宋清瞳,但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風凌雪沒有救出宋清瞳反而自身難保,宋清瞳身在敵營孤立無援,即使恢復武功逃生的希望也不大,他是方外之人,眼中沒有什麼國與家,皇帝誰做的無所謂,他只要宋清瞳安然無恙。
“若是有失,瞳瞳恐怕性命不保。”水鏡注視着楚天墨緩緩說道。
楚天墨目光深邃,低沉的聲音道:“所以道長必須提前煉成迴轉丹,本相受先帝所託,北秦若亡,本相沒有面目去見歷代先皇,至於皇上,”楚天墨說到這裡,心情變得沉重,堅決地說,“本相拼了性命也會保她無虞。”
水鏡聞言不置可否,時間緊迫,他必須在三天之內煉成迴轉丹,即使折損壽數也在所不惜!
楚天墨走後,水鏡回到煉丹房,在煉丹爐前盤膝坐好,凝神聚氣,劍指凝聚真氣直指煉丹爐,此刻他本該運功調息,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他體內剩餘的真氣勉強夠用!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此時,煉丹爐裡沸水般嘩嘩作響,水鏡收回劍指,鳳目忽然圓睜,手掌推出,擊向煉丹爐,一股巨大的氣流彈射在爐壁上,罡風令他的髮絲衣袖飛揚而起,一粒紫紅色丹丸自爐中升起,被氣流託舉起直至煉丹爐爐口上方。
水鏡飛身形掠起,伸手一拂,將丹丸握在掌心,然後旋身而落,感覺一陣頭暈,勉強穩住身形,鳳目瞥一眼黑漆漆的窗外,道:“丹藥煉成,進來吧。”
窗外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一個身影順着半開的窗扇躍進來,來人綸巾鶴氅,一雙狹長鳳目格外有神采,走至水鏡近前,笑着道:“恭喜道長煉成迴轉丹,在下受離宮宮主所託,來取丹藥。”
水鏡觀察來人,此人身上並無半點殺氣,透出一股和悅之氣,他三天來一直隱在煉丹房外,從未離開,心中已經做好決定,沉聲道:“煩請閣下儘快交給皇上!”說完,手中一彈。
元雍翻掌將丹藥接在手中,微微一笑:“定不辱使命!”
荊川府衙
宋清瞳平臥在牀,午後的陽光斜射在她的面頰上,蒼白的面容顯出幾分生氣,她已經五天沒有下過地,情況越來越糟,現在就來喝水也要人幫忙送到嘴邊,她可以感受得到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算算日子迴轉丹眼看就要煉成,再堅持兩日!
門外傳來一串嬌媚的笑聲,緊接着房門被推開,腳步聲越走越近,宋清瞳眼瞼低垂,不用看也知來的是紫煞。
紫煞在牀前停住腳步,美眸看向宋清瞳,面色如紙,看模樣似乎不久人世,不由冷笑:“宋清瞳,想不到你也有今日!”說完,從袖子裡抽出一把短刀,透着寒光的刃口刷地移向宋清瞳的面頰,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若是奴家劃花你這張臉,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對你死心塌地!”
宋清瞳瞟一眼貼在面頰上的寒刃,眸底一沉,“你敢!”
話語裡裡透出威嚴之勢,落地有聲,紫煞先是一怔,旋即收回利刃,咯咯地一陣大笑:“我的女皇陛下,你還不知吧?三天前,楚天墨連同軍機大臣東方瑞,陸諼,朱慄聯合發佈一紙詔書,北秦改立熙王爲帝,前日楚天墨來到通州,親自部署,命陸飛江率隊突襲,如今北秦已經奪回三座城池,大軍直逼荊川!哼哼,女皇陛下,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說着,得意的眼神看着宋清瞳。
出乎預料的是,宋清瞳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恐懼,悲痛,或是恨怒,她平靜得彷彿一潭微瀾不驚的池水,甚至脣邊現出淡淡的微笑,紫煞美眸瞪圓,她是嚇傻了吧!
宋清瞳的臉上露出笑意,這麼說他收到了她的斷簪,明白了她的決心,立熙王爲帝,徹底斷絕慶王的念頭,令北秦軍隊重拾軍心再無顧慮,他在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一定很痛苦吧,如此北秦無憂,連日來緊繃的心緒一瞬間鬆弛。
紫煞手中緊握利刃,臉上閃過一抹殘忍,利刃刺向宋清瞳臉頰,宋清瞳心中微驚,眼下她只能自救,緊緊盯住紫煞,正要啓脣,忽聽房門砰一聲巨響,房門被擊開,一股罡風席捲而來,將紫煞掀翻在地。
宋清瞳側目看去,白衣身影如同一隻白鳥飛掠而至,心中不由冷笑,他不再裝下去了?他的臉上含笑,就連眼睛裡都盛着笑意,宋清瞳暗暗詫異,他不是想踏平北秦嗎?如今不能達成所願,怎麼反而高興?
風凌雪坐到牀頭,長目深深注視着宋清瞳,手伸進袖子裡,取出一粒紫紅色的丹丸,溫潤一笑:“瞳瞳,把這個吃下去,你身上的毒就清了!”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宋清瞳心中一動,這就是水鏡煉製的迴轉丹?不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怎麼會提前?還有,丹藥怎麼落在他手中,難道是他硬從水鏡手中奪過來的?那麼水鏡不是有危險!宋清瞳越想越心驚,心在一點一點變冷,不敢再想下去。
風凌雪扶起宋清瞳,將藥丸放入宋清瞳口中。宋清瞳只覺得一股溫潤的暖香在口腔裡充斥,迴轉丹滑入喉中進入胃裡,一種從未感受過的融融暖意在胸中蒸騰蔓延,漸漸地,腹中有氣流翻滾,氣流越聚越多,沿着經脈流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她甚至可以反觀自照體內的景象,血液裡不斷析出黑色的毒液,周身污穢滌盪一清!過了好一會兒,宋清瞳覺得胃裡一陣噁心,一股腥苦涌上喉間,張嘴嘔出一大口黑血。
風凌雪看一眼黑血,深沉的目光投向宋清瞳,她的容色變得鮮麗,目光顧盼生輝,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一般,“瞳瞳,你終於沒事了!”激動地將宋清瞳緊緊揉入懷裡,手臂止不住顫抖,連日來寢食難安,日日廝守隨時爲她輸入真氣,如今終於是達成所願!卻不防,腰間一陣酥麻,身體瞬間動彈不得。
宋清瞳反掌推開風凌雪,掀開沾着污漬的被子,跳下牀,身體彷彿一片雲朵,周身是從未感覺過的輕盈。轉身看一眼翻倒在牀上的風凌雪,冷冷地道:“雲瑾,念在你這些天來爲朕療毒的份上,朕可以不計較你的所作所爲,從此朕不想再看到你!”說完,轉身向房門走去。
眼看走到門口,身側清風拂來,雪白的衣角在眼前一晃,再擡頭時,風凌雪擋在門口。
宋清瞳不由一驚,玄陽功已經衝破最高層,所以她體內的毒得以滌清,她方纔是運足內力點下去的,他這麼快就給衝破了!他的武功竟然高深到這種程度,不由後悔,她不該心軟,剛纔應該在他身上捅幾刀!
風凌雪深邃的目光注視着宋清瞳,低醇的聲音吐出脣:“我知道,你早就看出來,瞳瞳,慶王不會危及到北秦,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過不了多久,南朝也會收入北秦囊下,我這樣做沒有惡意,危難之際,楚天墨將你的生死置之不顧,他最終還是辜負了你的深情。”
宋清瞳微微一怔,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他在自己危難之際沒有伸出援手,放任慶王渡江攻佔北秦,難道就是因爲楚天墨?這個理由太荒謬!
風凌雪低沉的聲音說:“瞳瞳,我無意傷害你身邊的人,冷君邪中箭完全是意外,水鏡煉丹受了內傷,自願將丹藥交給元雍。你應該看清楚天墨的真實面目,你們只能做君臣。”
宋清瞳被風凌雪的話氣樂了,他太自以爲是!“曼卿的意思是,你大費周章犧牲無數無辜將士的生命,就是爲了讓朕對楚天墨失望?”
風凌雪輕輕頜首,微笑注視着宋清瞳,不在意她話語裡的惱意,這些全在預料之中。
宋清瞳勾脣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楚天墨之所以這樣做是得到了朕的授意。”
風凌雪眸珠流轉,眼中閃過一抹異彩,含笑道:“瞳瞳,你說的是這個?”風凌雪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布包,遞給宋清瞳。
宋清瞳瞟了一眼,並沒有接,不管他在耍什麼花招,她都不會上當!
風凌雪溫柔一笑:“我令元雍易容成湛盧的模樣,楚天墨並沒有收到。”說話間將布包打開。
宋清瞳聽到風凌雪的話,心莫名一沉,目光看向布包裡,竟是兩股金燦燦的斷簪!心潮翻涌,心底裡感覺出微微刺痛,擡起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真想將他的腦袋剖開來看一看,裡面都是什麼荒唐的想法?“風凌雪!你不覺得無聊嗎?”
風凌雪注視着宋清瞳,深情說道:“瞳瞳,我早已後悔,但事已至此,絕無半途而廢的道理。”
宋清瞳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以爲水鏡性情古怪,沒想到跟雲瑾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這樣毫無掩飾明明白白告訴自己,她反倒生不起氣來,就在這時,院子外傳來嚴整急促的腳步聲,看樣子來了不少人。
門被推開然後快速闔上,澄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瞳姐姐,風凌宇帶人過來了!”
宋清瞳眸光沉凝,現在只能背水一戰!
風凌雪一笑:“跟我來!”拉起宋清瞳向牀的方向走去。
宋清瞳心中詫異,但是也清楚,估計他是早有準備,三人來到牀前,忽聽紫煞呻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眼,風凌雪寒眸一閃,手瞬間擡起,澄觀飛身形擋在紫煞身前:“等等,瞳姐姐,她是我阿姐,求你饒她不死!”
宋清瞳暗暗蹙眉,紫煞恐怕不是澄觀的姐姐,這裡面似乎另有隱情,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沒有時間了,澄觀回頭看一眼紫煞,手起掌落將她擊暈。
風凌雪已經躍上了牀,扳動牀頭機關,隨着吱呀呀一聲響,牀板上赫然現出一條密道!風凌雪拉起宋清瞳跳下密道,澄觀緊隨其後跳下去,密道恢復原狀。
密道里伸手不見五指,風凌雪擦亮火石,點燃事先準備的蠟燭,將密道照亮,宋清瞳一臉詫異,這條密道他是什麼時候挖的?風凌雪魅惑一笑:“瞳瞳,這條密道通向荊州城外,是我命人日夜不停挖掘出的,只爲了救你出來。”
宋清瞳瞥一眼風凌雪,“你的意思是,朕還要感謝你不成?”
風凌雪深深注視着宋清瞳,目光越發灼熱,面容含笑:“不是,之前都是我錯,希望你不要怪我。”
宋清瞳移開視線,不去對視那道灼燙,心中的怒火早已消散,就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她不會這麼簡單原諒他,“你若能收復南朝,朕就原諒你!”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沒想到風凌雪微微一笑:“這有何難,若不出意料,我的人已經得手!”
澄觀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瞳姐姐似乎還在生氣,可是看向風凌雪的目光卻亮亮的,他們可不可以不要當着他的面眉來眼去!
南朝皇宮
昔日肅穆的宮門裡,此時亂作一團,大批兵馬涌進宮門,宮女太監抱頭逃命,總管太監連滾帶爬跑進千秋宮。偌大的寢宮裡只有風凌雲和淑妃兩個人,淑妃坐在風凌雲的大腿上,香肩半裸,玉臂纏繞住風凌雲的脖頸。
太監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顫巍巍跑到風凌雲腳邊,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哭喪着臉稟道:“啓,啓稟皇上,大事不好了!兵部尚書聯合錦衣衛統領發動宮變,現在亂軍人馬正衝向內廷!”
風凌雲聞言大驚失色,騰地站起身,坐在他腿上的淑妃早有防備,輕盈地站穩身形,攏了攏衣衫。事發突然,風凌雲就是再沉穩,一時間也有些六神無主,他只是三天沒上早朝而已,宮裡怎麼發生這麼大變化,一時間怔愣在原地。
太監從地上爬起來,湊到風凌雲身邊,“皇上,現在宮裡都是亂黨的人,玉璽奴才已經幫皇上拿着了,請陛下出宮避一避吧。”
淑妃看一眼太監手中的包裹,眼中閃過一道殺意,掌中現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風凌雲遲疑間,忽覺身後襲來一道殺氣,連忙轉身,只聽一聲兵器入體的聲音,隨着一聲慘叫太監倒在血泊裡。
淑妃見太監爲風凌雲擋了一刀,寒眸一閃,身形上前一步,持刀直刺風凌雲胸口,風凌雲這次有了防備,閃身避開,細目中涌起惱恨,聯想到這些天來夜夜**,她變着法討自己歡心,竟是包藏禍心,同時自己也是因爲慶王橫渡放鬆了警惕,怒道:“賤人!你受誰的指派?”
淑妃勾脣一笑:“你只需記住,本宮是要你命的人!”說完,旋身來刺。
風凌雲避開鋒刃,手中多了一條軟鞭,手腕一翻甩開長鞭,鞭子掛着剛猛勁力掃向淑妃,淑妃閃躲的同時,心中驚愕,從未見他練過武功,沒想到內功竟然這樣深厚!
殿外傳來喊殺聲,近衛在殿門口阻擋亂軍,淑妃笑道:“風凌雲,你若束手就擒,本宮念在同牀共枕的份上,稟明主上留你一命!”
風凌雲怒極,已無心戀戰,細目瞟一眼殿頂雕樑,道:“弒君之罪罪該萬死!”
話音落,雕樑上長劍一閃,冰冷透骨的寒刃上,清晰映出劍客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