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重金贖乾隆
再說乾隆和徐虎這裡,就在窨井的水淹到乾隆下巴時,水流突然停止了。上面還有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乾隆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然,也想到是有人來救他們了,覺得是劉先生和王元他們,還想到有秀香馬芹,因爲剛剛的喊話聲裡,好像有女人的聲音,乾隆又充滿了生的希望。
可是隻過了小一會兒,上面又沒了聲音,窨井口也沒打開,乾隆的希望落了空。他立在水裡,嘴巴剛剛露出水面。徐虎個頭矮些,腳還夠不到底兒,只有象立泳似的手腳緊忙活,否則水就淹過了嘴巴和鼻子,“大碗茶”那就真喝上了。可這樣能忙活多少時候,肚子裡又沒食,後來他用指甲扣住了磚縫兒,才輕鬆了一些,徐虎還把這法兒告訴了皇上。因爲乾隆的整個身子也沒在水裡,腳下沒跟兒了,身子直漂,沒法站穩,身子一歪,水就沒過口鼻,不得不用兩條胳膊找平衡,保持直立,後聽徐虎一說,也用手扣着磚縫兒,或扶着徐虎,才穩住了身子。
水中浸泡着的乾隆皇帝,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威風,只有悲哀加悲哀!痛苦加痛苦!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叱吒風雲,縱橫南北,橫貫東西,主宰天下,說一不二,金口玉言的皇帝,今生竟落得如此狼狽、如此悽慘。如果能活着出去,這輩子他絕不會忘了這人生一劫!
不過讓涼水泡的,腦袋倒是清醒了許多,想到綁他的人隻字不提被抓的知州和英二,只說錢,這就說明綁匪不是被抓的知州和英二的餘孽,如果是他們,第一的該是人,是以命換命,其次的纔是錢。乾隆知道,抓人不只是抓了人,還抄沒了財產,兩任知州和英二的財產都已經被查抄了,連碼頭也給收了。而綁匪只說錢不說人,肯定不是被抓的一夥兒;也覺得不會是馬芹他們,他們更不會爲錢。這夥兒綁匪是爲了錢,他們張口就是5萬兩,胃口好大,但綁匪的胃口,也讓他再次想起店裡曾經聽過的那些傳言?有的說他花了3萬銀子,有的說他花了5萬兩銀子。當時他一點都沒品味出罪惡的味道來,還覺得說得越多越好,看來如果有人說出10 萬兩,綁匪可能就會跟他要10 萬兩。這麼一想,覺得自己好渾,這就叫忘乎所以,樂極生悲呀!他悔恨至極,還直後悔剛纔沒有答應綁匪的條件。錢算什麼,只要他活着,錢誰都拿不走。還有上面那陣異動過去了,如果救人失敗,他就更危險了,即使不動刀劍,在這陰涼的水裡也撐不了多久。總之,條條都是死路,乾隆的身子又開始打起了哆嗦……!
再說韓鐵腿,等到刀螂張他們回來一說,事做完了,才撂下心來,並讓他們都回去睡覺。人一走,他的困勁也上來了,歪下一會兒就睡着了,睡到天亮快中午的時候才醒來。他伸了個懶腰,忽然就想起來了,哎呀,糟了!地窖裡那倆人肯定早就灌死了!人死了我還拿什麼去換銀子呀?紙條上寫着了,提銀千兩以上,得這小子簽字,死了還怎麼簽字,誰知道他怎麼寫字?都是他孃的馬芹兒這該死的丫頭攪合得,壞了我的大事!還想到一個更可怕的!水灌滿了,下面的人就可能頂開蓋板跑了,人跑了別說拿銀子,命也可能沒了,那小子的大哥是大將軍,手下有兵馬!他驚出了冷汗,慌慌跳下牀,疾步來到後院的房子裡,看到井蓋沒打開,人沒跑,又掀開窨井蓋往下看……?
可還沒等他說話,就聽下面的人打着寒顫說:“我給,我給,五千兩一個,我給,我給呀!你把我弄上去,我給你弄銀子去呀!”泡在水裡的乾隆,一看那小洞口開了趕緊說,生怕說遲了又蓋上!
人沒死!好,太好了,謝謝財神爺,韓鐵腿這才呼出了一口長氣。但他也聽得清楚,下面的聲音打着哆嗦,離死沒有多遠兒。
他想起來了,還是馬芹那該死的丫頭關的閘門,是他忘了。他聽下面又哆嗦着說:“五千兩一個,我給,我給呀!”韓鐵腿的腦瓜子一激靈,想起了昨晚的念頭,而且貪心又竄了一截子,便對着下面說:“你給呀?小子,晚了!你他孃的惹得大爺不高興了,五千一個不行了!”
“你說,你說,多少一個,我給,我給呀?”乾隆趕緊跟上問。
“八千兩!”韓鐵腿立刻說。
“八千兩!”乾隆聽得又是一驚,可沒有憤怒,而且早想好對策了,馬上回答:“成,成,八千就八千,我給,我給呀!”別說八千兩,八萬兩一個他也答應,再也不能失去機會了!
倒是韓鐵腿聽得抽了口氣!
韓鐵腿這幾年做了八樁買賣,成了五樁,最多的一樁,也只拿了八千兩,給下邊分了三千,他落了三千,剩下的兩千武館裡用了。他雖然拿了三千,這也是他撂場子、押貨二十年的收入。他也明白,這活兒是伸着脖子刀刃上舔血,虎口裡掏肉,指不定那口就給鍘掉或咬沒了腦袋!
接下來他又想,這次拿到八萬兩,給下邊人分三萬,他拿三萬,三萬兩他買千畝地,蓋百間房都用不了,夠他花用一輩子了,剩下的兩萬館裡用,就洗手不幹了……
他不想那些了,這功夫心裡除了得意,還冷嘲,有錢人都他孃的這副德行,所以口裡又帶着罵聲說道:“早他孃的幹嗎去了,早說這句話,還用得着挨泡嗎,真是賤骨頭!”他連說帶罵了幾句,因爲他聽出來了,下面的聲音比剛纔還哆嗦、還沒力氣,離死真沒有多遠了,不能讓他們死,活着是銀子,死了是臭肉,臭肉一錢銀子都不值。死過3個了,一兩銀子都沒拿到,還搭了3條麻包,幾十斤糧食。
“你讓我出去,我回去拿銀子去?”乾隆清楚綁匪不會放他出去,他這樣說,是在探探劉先生和王元怎麼樣了,是不是還活着?
“出去?出去不行,你寫下來吧”韓鐵腿說。
乾隆明白了,劉先生王元還活着,就說:“我寫下來也成,可下面都是水呀,沒法寫呀,也沒有筆墨?”
“有多深?”韓鐵腿在上面看不出下面的水有多深,問道。
“夠不到底呀,我扒着磚縫了,沒法寫呀!”乾隆回答,把水說深了點,也是因爲他確實扒着磚縫兒,可沒有聽見上面回話。乾隆又說的時候,小洞口蓋上了,乾隆的希望又涼了。
可過了一會兒,乾隆和徐虎就覺得水往下落,不一會兒就到了腰部,心裡的希望又回來了。這時小洞口又開了:“還有多深?”上邊問道。“到腰了”乾隆馬上答。上面沒有回話,洞口又蓋上了,很快水也不落了。
“嘿!”乾隆馬上明白了,這後悔實話實說呀,我要說還有肩深多好啊!可什麼都晚了。
過了抽袋煙的工夫,上面的洞口又開了,說:“行了,能寫了。”說完不一會兒,一根小繩兒吊下一個小竹藍兒來。
徐虎一見就要抓住那小繩兒,想借勁兒往上攀,被乾隆用手製止了。小藍兒裡有筆有墨有紙,還有一盞小油燈。徐虎託着小藍兒,乾隆拿起筆來,剛要寫,忽然想到一事,問道:“銀票行嗎?”“不行,只要銀子。”一個與剛纔不同的聲音說,這是許鐵頭,他是管賬的。“好好”說着乾隆就在紙上寫到:速提現銀八萬兩,交於大俠,有急用。還落了個“王四白”的款兒。乾隆剛要放筆,忽然想起什麼,就又問:“大俠貴姓?”
“甭問,問了是塊病!”上面的人這樣說。
“不問,不問。”可乾隆忽然又問:“哎,今兒是什麼日子?”
“囉嗦個球啊,快寫!”上邊換了公鴨嗓子惡語道,這聲調他聽過幾次了。
乾隆往上一看,有兩個腦袋,這罵人的是刀螂張。乾隆問,是想知道在窨井裡呆了多久了,下面分不出黑白來,聽上邊不說,就又說:“落款沒日子提不了銀子呀?”
過了一會兒,上邊才說:“四月初十”,是許鐵頭問了一邊的韓鐵腿,才說出來的。
乾隆這才知道已被關了六日。六日,他一共吃了五個窩頭,當然,徐虎還吃了五個。寫完後,把筆和紙放在小籃兒裡,乾隆才說:“寫好了,提上去吧。”徐虎又要借繩兒往上攀,又被乾隆制止了,乾隆知道那根細繩根本拉不動一個人。小藍兒往上提的時候,乾隆又說:“多給倆窩頭不成嗎?”
“操,餓死鬼呀!”上邊的公鴨嗓子又罵了一句,之後,小洞口又給蓋住了,窨井裡又是一團漆黑。
可是不大一會兒,小洞口又開了,乾隆擡頭往上看着,就聽上頭說:“寫那個不行,重新寫?”乾隆聽後,心裡咯噔一下子,難道綁匪看出來了?因爲紙條上他確實留了疑點,可沒聽綁匪說出疑點,就問了句:“爲什麼?”聽綁匪馬上說:“都溼了,看不清了!”原來這樣,乾隆跟着說:“這下邊都是水,沒辦法呀,你們把水放幹了就行了?”乾隆趕緊說。“別囉嗦了”說着,又把小藍放了下來,並說:“你先把手擦乾了,墊板兒上寫”綁匪說。等小藍垂到面前,乾隆便看到,除了筆墨紙,還有條幹手巾,還有一塊木板。乾隆看了還有點感慨,感慨綁匪裡邊還有文化人。“別磨蹭,快點寫!”上面催促道。乾隆只得答應着,擦乾了手,把毛紙鋪在木板上,重新寫了一遍,而紙條上還留了那個疑點。
乾隆正要讓綁匪往上提時,徐虎一把抓起了那個小墨罐,想留下摳牆用,乾隆知道他想幹什麼,但抓住了他的胳膊,叫徐虎放下了。乾隆覺得用不着冒險了,拿了錢,綁匪就會放了他們。
乾隆寫的紙條上留了什麼疑點?就是既沒有寫到哪兒取銀子,也沒寫讓誰去取銀子,他是想確認一下劉先生王元怎麼樣?如果劉先生他們出了事,綁匪肯定還會找他重寫。剛纔綁匪找回來,他一驚,就是因爲這個。雖然重寫了一遍,而他心裡的疑問,還沒答案,還在等着。
過了一會兒小窗口又開了,乾隆心裡又咯噔一下子,想到劉先生他們出事了!可他沒聽到上邊說話。
小藍兒又吊了下來,沒有燈了,吊下來後,就聽公鴨嗓子說:“拿走拿走”徐虎伸手一摸,說是窩頭。乾隆這才鬆了口氣,劉先生他們沒有出事。又聽徐虎帶點興奮地說:“四個!”乾隆更覺得死不了了。
這次窩頭沒往下扔,是下邊有水。徐虎剛把四個窩頭拿到手裡,小藍兒就又吊了上去,還聽那公鴨嗓子說:“小子,以後窩頭白送你們吃了。”“是嘛,好啊。哎,什麼時候讓我們出去呀?”“哪這麼多費話,不知道!”說着小窗口又要蓋,乾隆又趕緊喊了句,下邊還有齊腰深的水呀?沒有聽到回話,小窗口蓋上了,窨井裡又一片墨黑。他們倆站在齊腰深的水裡開始吃窩頭,一咬窩頭,眼兒裡還掖着塊鹹菜疙瘩,更高興了,因爲他一肚子酸水。徐虎沒敢吃,問:“爺,你那裡邊有鹹菜嗎?”“哦,有、有。”窩頭就鹹菜,乾隆越吃越香,兩個窩頭吃下去,總算鬧了個三分飽,徐虎呢,還沒二分飽。窩頭鹹菜吃完後,窨井的水也放走了,兩腿發軟,渾身透溼,乾隆又坐下了,也知道自己的命丟不了,用不了幾天就會出去了,心又安定下來。還因爲吃了窩頭和鹹菜,沒馬上吐酸水,就又來了詩興,於是邊想邊詠:向日珍饈無味道,此刻糙食似膏粱。正是生來這張嘴,才成世間百命王。
徐虎聽得似懂非懂,可是笑了。
再說韓鐵腿拿着提銀單子,得意至極,但他回屋剛坐下,許鐵頭就湊到他耳邊說:“掌門,馬芹沒了,馬家那邊會不會來人找啊?”韓鐵腿聽了,心裡“咕咚”了一聲,得意的模樣也沒了。對呀!他最怕的還不是馬家來人找,馬家只有一個寡婦娘們兒了,翻不了多大浪頭兒,是怕報官!他已經聽人說了,新知州帶來了百十號捕快,肯定不乏高手,一報官就全完了!想了想,便叫小金刀和另一個東西,到馬家店旁邊盯着,有動靜趕緊回來說,還派小兒子韓文清和另外一個去州衙門口看動靜。人走了後,他又做了一些準備,萬不得已的時候先滅跡(殺人匿屍)得保命!
韓鐵腿整個下午坐立不安,還好,倆盯馬家店的回來說,秀香和兩個住店的一下午都沒出門,盯州衙的也回說沒有動靜,但韓鐵腿並沒放下心來,繼續讓他們盯着。晚飯一過,派派人,通過小栓兒給劉先生送來了紙條,再約見面。韓鐵腿這麼做,主要還是探虛實。
再說下邊的乾隆,本想很快他就會出去了,就會見到陽光,吃上飽飯,好好睡上一覺了。可是沒有,還是漫漫黑夜,陰冷,腹飢,睏乏,吐酸水。但兩個窩頭總比一個好點兒,有鹹菜比沒鹹菜好點兒。陰冷倆人就靠在一起,睏乏也不敢老睡覺,害怕睡着再也醒不了了。他和徐虎總是一個睡一個不睡,不睡的一會兒就把睡的推醒,倆人輪着。倆人都不睡的的時候,坐着覺得黑夜更長更難耐。爲讓黑夜過得快一點兒,乾隆就用賦詩、用說故事來打發時間。一時想不出新的,就說舊得,還能記起的。如他的燕子詩:“肩披黑長袍,尾羽如剪刀,對窗側頭覷,鳴翠是問好。屋檁安個家,養下小叫鬧。銜來一條蟲,幾張小口要。”雞鬥詩:“頸羽做盾牌,尾翅擎旗翹。首伏四目對,突然一起跳。喙啄頂上冠,腳蹬腹下毛。直到敗者逃,勝者還不饒。”老鴰詩:“黑裳老鴰有點醜,叫聲哇哇也難聞。雖然天生少贊捧,卻有反哺一顆魂。”幾首喜鵲詩:“喜鵲聲唶唶,俗雲報喜鳥。我屬望雨候,厭聽爲呼晴。”“尾巴一翹翹,樣子也不妙。不知何年始,喳喳成喜報。” “枝頭喳喳叫,尾巴翹啊翹。樹椏做個窩,裡頭來睡覺”過蝗蟲詩:“忽聞天空起驟風,瞬間天地失光明。擡首驚目望上空,原是蝗蟲在飛行。”
這首一吟完,乾隆忽然想到了什麼,不再吟了。徐虎聽的正有趣,便問皇上:“爺,怎麼不說了?”乾隆便說,這首過蝗蟲詩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徐虎又問何事?乾隆心情沉重地說,徐虎,現在我們在這裡受罪,也許是上天或是先皇們懲罰我。徐虎聽不明白,又問了句。乾隆接着說,這首過蝗蟲詩是我前年查看黃河時寫的。那天我們正在路上,忽然聽到天上嗡嗡作響,像起了大風,擡頭一看,是蝗蟲飛,不一會兒就把天給遮住了,一個多時辰後,才重複光亮。我雖然挺吃驚,但還覺得挺刺激,還寫了這首詩。這事過去後,我也沒過問,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後來接到德州和隸州這一帶遭了蝗災的稟報,說地裡的莊稼、青菜、樹葉,連草都給蝗蟲吃成了杆兒,收成減了八成。接到這個稟報,我又覺得他們誇大其詞,不是說螞蚱口裡有餘糧嗎,就把摺子扔一邊了。結果去年春天,這兩個地方餓死了一些人。乾隆有些哽咽了,哽咽着又說,看來是上天和先皇們在懲罰我,讓我嚐嚐飢餓寒冷的滋味呀!徐虎趕緊靠在了乾隆的身上,乾隆再也沒了吟詩的興致。
再說劉先生這邊,一吃過晚飯,就收到小栓兒送來的紙條,他覺得這是交銀子換人的紙條,五萬銀子他也準備好了。可是一看,不是交銀子換人,又約他再見面,打了個冷戰,因爲讓他想到很可怕的事,六天了,是不是皇上出了意外!王元看到劉先生的臉色變了,也跟着緊張起來,問怎麼回事?劉先生看了看王元,只說綁匪又約他再見面,但沒對王元說出心中的驚恐,王元也沒有再問。
只能按綁匪信上說的做,入夜後他就來到綁匪指定的地點,又上了船,又被矇住了眼睛,又轉了一個多時辰,停下後不是上了另一條船,而是上了岸,綁匪拉着他走了抽袋煙的工夫,便進了屋子,透過蒙眼布他已經看到光亮。矇眼布摘掉後,劉先生眯着眼看了看,有兩個蒙面人,想看看屋外的情況,可是窗戶和門上都有遮簾,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便想到,這兒可能就是綁匪的巢穴——振和武館。因爲那次見面回來,悄悄尾隨的王元就告訴他,兩條船相隔還沒半里遠呢。這次他察覺到,和上次又有不同,根本就沒走遠,他頭個感覺是對的,但第二個感覺是錯的,屋子不在振和武館,是韓鐵腿爲三兒子韓文清蓋得還沒人住過的新房裡。王元也看到了,但不知是誰家的房子,也不能過去。
一個綁匪沒容他再想,遞出了一片紙。這個遞紙片的綁匪是許鐵頭,另一個綁匪是刀螂張。劉先生接過紙片一瞧,是皇上的字跡,心一下子踏實了些。再看內容,紙片上有幾處水漬,有的字跡模糊了。劉先生也馬上想到,皇上和徐虎被關在了水窖了,心臟驟然又緊了五分,皇上的罪遭大了!雖然有水漬,但字看的出,單子上寫着“速提現銀八萬兩交於大俠……”落款是“王四白”王四白就是皇上。再看日子,頭一天,這又讓他鬆了下那顆攥緊的心臟。也明白了綁匪約他第二次見面的原因,是漲了籌碼。看到變成了八萬兩,他有點吃驚着急,說了句:“怎麼成八萬了?”因爲他手裡只有五萬兩,這是剛剛從兩任知州和英二家裡查抄的,多出來的三萬兩怎麼辦?便有些吃驚着急,也隨口說了出來。
“你們主子寫着呢,你個臭跑腿的還想橫着呀?!”刀螂張惡聲說道。
“不不不,我們爺的話我們哪兒能不聽呢,我照辦,我照辦。”劉先生趕緊轉彎兒,點着頭說,不能刺激綁匪。
“哎,還是懂事點兒好,聽話點兒好,別找麻煩,吃苦頭!”刀螂張又跟着說。
“是是是”劉先生又點着頭連聲說。可是缺的三萬兩再到哪兒去找,回宮裡取時間太長了,夜長夢多呀!這時他想起留給知州的五千兩,得拿過來應急了。還差兩萬五千兩呢?他又想起了查抄的那些珠寶字畫,可以到當鋪銀號裡抵換銀子,但不知道能抵換多少?不管多少都得換,不夠的再用查抄的房契地契抵押換銀。可是需要時間,最少也得三日。這樣皇上就要多三日的危險,多遭三日的罪,可也沒有辦法。劉先生又說:“我原來按你們說的,通知四爺家裡,只准備了五萬,缺的三萬還得些時間,得讓人送過來,這幾天你們可不要爲難我家老爺。”劉先生又裝着笑臉說。
刀螂張接上惡語道:“囉嗦個……”沒等他把髒話沒說完,旁邊的許鐵頭忽然開口了:“你把準備的先交給我們吧?”刀螂張聽了也跟上說:“對,先把五萬兩交給我們。”
劉先生能交嗎,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呀,一羣天良泯滅的綁匪呀,所以劉先生笑了一下說,還是一塊兒交的好,我們交錢,你們放人。刀螂張一聽要急,給許鐵頭攔下說:“好,就一塊兒吧。”刀螂張又要開口罵,給許鐵頭扯了一把沒罵出,但說:“老傢伙,別玩兒花招啊,就給你三天,過了三天,翻倍!”爲了快把皇上救出來,劉先生只能滿口答應,裝孫子。
然後雙方又說好了交銀換人的地點時間,可分開時劉先生又說:“我再說一次,不能虧待我們爺,否則,我們不僅不給銀子,還報官!”
刀螂張不耐煩地說:“囉嗦個球啊,快回去弄貨!”說完,抓起黑布蒙上劉先生的眼,讓人拉着走了。劫匪沒商量,再說還有皇上的親筆,劉先生只能去辦。
王元一直悄悄地跟着了,不放心,擔心劉先生出意外,因爲跟他見面的是羣綁匪,還好,劉先生回來了。五萬兩銀子在哪兒了,裝着銀子的船,就在河面上停着,二十名化妝的捕快守在船上。
刺激綁匪的事劉先生一點都不敢做,完全是爲了皇上的安危,只能再去籌銀子。
許鐵頭刀螂張回到武館,對韓鐵腿一說,他出了口大氣,也樂了,知道八萬兩銀子就要到手了。還覺的見面的人隻字沒提馬芹,是他們還不知道馬芹的事,一定是馬芹沒有對他們說,因爲馬芹正跟嫂子鬥氣。韓鐵腿雖然放了些心,但他沒有放鬆,繼續讓人盯着馬家店。第二天一早,盯梢的就回來說,秀香去了張莊,劉先生騎馬往北邊去了,韓鐵腿又皺緊了眉頭,心有些慌。許鐵頭倒沒慌,說,秀香去張莊可能是去找人,她到張莊找人,正好說明她不知道馬芹去了哪裡,不知道去了哪裡,就更不會知道馬芹來我們這裡,放心好了。韓鐵腿點了點頭,覺得他說得對。許鐵頭又說,從昨夜見面的情況看,那管家往北去,應該是爲銀子。他說了,手裡只有5萬兩,還差3萬,他是回去弄銀子了。刀螂張也跟上說,對,他就是去弄銀子了。韓鐵腿這才把心都放下來。
許鐵頭的話說對了,劉先生出門就是爲銀子。天一亮,他叫王元和捕快們看好裝載銀子的船,一個人又去了州衙,知州何順達聽他又要三萬兩銀子,一下子愣了,哪裡還有三萬兩銀子?劉先生看出了他臉上的問號,也想過了,便又說,你手裡不有五千嗎,短缺的就用查抄的珠寶字畫房契地契到當鋪銀號裡抵押兌換,不管兌換多少都要兌換,再不夠的就用你的州衙大堂去兌,也要湊夠三萬兩,還要他兩日內必須辦完。聽劉先生這麼說,知州何順達不是不明白了,是有點驚恐了!可也不敢多問,劉先生是大學士一品大臣,他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兒。還想到此事一定跟皇上有關,因爲皇上正在微服私訪,有急需。這麼急着要銀子,還這麼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想不出來。劉大人不說,他也不敢多問,只能照辦。珠寶字畫房契地契都不是自己的,無所謂,只是到手的五千兩銀子又飛了,覺得心疼。
劉先生先叫他把查抄物品的清單拿來看了看,看過之後,劉先生的心放下了,用不着房產地產了,這些珠寶字畫足夠抵換兩萬幾千兩銀子,他知道行情。
聽劉先生吩咐後,何順達自己帶着人和珠寶字畫,用了一天的時間,才從隸州城裡僅有的一家當鋪一家銀號,抵換到一萬六千兩現銀,尚缺九千兩。只好帶着劉先生的手書快馬去了青州,才換夠了數目,再加上庫裡的五千兩,一併給劉先生裝到船上,劉先生這才舒了一口氣。這時劉先生想起來說:“放心,五千兩還會給你,這是借用”知州何順達這才又笑了,其實心裡還沒底。
按照約定的時間,第三日的午後,運銀子的兩隻貨船就到了絕地以南二十里的滿家灣河汊裡泊住了。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是雙方約定好的,河裡雖然有過往行船,但沒有一隻船靠近他們,岸邊也有一些人,或行或站,也沒有一個靠近他們,連個打招呼的都沒有,劉先生只得等待。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還不見接頭的人來,劉先生心裡有些發毛了,因爲之前都是綁匪等他,難道綁匪們發現了什麼嗎?因爲除了十幾個撐船的,他還帶來了二十多名捕快,他們就隱蔽在河邊的樹叢裡,準備在救下皇上的時候,一舉拿獲綁匪!這麼長時間不見人來,是不是出了破綻或走露了風聲?劉先生越來越擔心,可是也沒有辦法,只有等。他們足足等了半日,直到天麻麻黑了,河裡的行船,岸邊的行人不見了,才又從順水的方向劃過一條小船來。小船上有三個人,雖然蒙着口鼻,但一看就知道瘦高個兒是刀螂張,另一個是許鐵頭,還有爬壁虎,但這個劉先生不熟。小船來到大船跟前,刀螂張就問:“是劉先生的船嗎?”
“正是正是”劉先生站在船頭,趕緊答道。
“貨帶齊了?”
“齊了齊了,一件不少”
刀螂張把小船靠近大船,扒着上了劉先生的大船,許鐵頭爬壁虎也上來了,他們三個就一船一船,一箱一箱進行查驗。劉先生跟着介紹說,白銀6萬兩,黃金兩千兩,可兌白銀兩萬兩,共計八萬兩,一兩不少。三名綁匪看到整箱白花花的銀子和黃澄澄的金子,兩眼直放亮光,異常興奮。確定無疑之後,刀螂張就對劉先生說:“跟我走吧”劉先生聽了一愣,不知道他又出什麼幺蛾子,問了句去哪兒?因爲他事先在岸邊埋伏了人,一走就沒用處了。
“瞎問個球呀,你怎麼這麼囉嗦,快走!”刀螂張臉色一變,調惡氣橫,口氣不置可否地瞪着劉先生說。還沒見到皇上和徐虎,劉先生無奈,只得說,好,我跟你們走,還要上他們的船。刀螂張眼又一瞪又說,你老渾蛋啊,船跟着我一塊兒走!劉先生又一愣,看着刀螂張!“你聾啊還是真渾蛋啊,聽不懂人話呀?!”刀螂張又一句混賬話。劉先生“哦哦”了兩聲,也只能聽他的,因爲還沒見到皇上。只是心裡有些叫苦,這樣一變地點,他沒法告知事先埋伏在岸邊的人,就被甩開了。劉先生心裡罵道,真乃一幫狡詐可惡的東西!
爬壁虎回到那條小船上,一個人撐着在前邊引路,刀螂張許鐵頭留在大船上跟着走,又逆水行了一個多時辰,進了另一處河叉,天已是二更時分了,刀螂張才讓停船,並向東岸晃了晃火鐮,頓時岸上出現了人影兒,爬壁虎把船劃到了對岸,人上了岸。劉先生盯着看了看,有十幾個的樣子,可看不清模樣,也不知道皇上和徐虎是不是在裡邊。劉先生真想揮一下手,讓船上的人去把他們剁成肉醬,因爲他的十幾名“船工”也都是武功高手,不用原先埋伏的人,殺這些人也綽綽有餘,只是皇上和徐虎在他們手上,投鼠忌器,不能輕舉妄動。
一會兒,爬壁虎又劃回來了,船上還有十來個人,船一到跟前,爬壁虎就對劉先生說:“叫你們的人上岸,都上去,上這邊!”他一指西岸說道。
“爲什麼?”劉先生吃驚,問道。
“叫你上就上,瞎問個球,快點兒,上去!”刀螂張插上惡聲說。
“不行,我還不知道,我們要的人來了沒有呢?”劉先生不得不說。
“嘿,夠賊的老傢伙!”刀螂張說完這句,又對東岸上的人說:“叫那倆小子說句話?”他的話剛說完不一會兒,就聽到有人說:“劉先生,我在這兒。”劉先生聽出來了,這是皇上的聲音,還晃晃糊糊地看見了人,這纔對船上的人說:“都上岸吧”十幾名船工就都上了西岸,包括他自己。爬壁虎船上的人分別上了兩條大船,劉先生眼瞅着一夥綁匪把船划走了。
劉先生救人心切,急着要過河,卻忽然聽對岸的綁匪喊道:“都站住,敢過來就砍了他們!”劉先生聽得更是大吃一驚!忽然又聽綁匪喊道:“叫你們過來再過來!”劉先生雖然心急如焚,但爲了皇上和徐虎的安危,還只能聽綁匪的。
又快一個時辰了,還沒聽到東岸的喊聲,劉先生還能影影綽綽地看到,那幾個人還在原地站着。劉先生的心裡如滾水沸湯,用度日如年、度時如年說都不行,是度分度秒如年,王元還幾次要過河,劉先生只能壓住他,皇上安危事大,不能刺激綁匪。
一個多時辰之後,終於聽到了喊聲:“過來吧,他們走了”是徐虎的聲音,徐虎也沒有往日的大嗓門了,聲音很微弱,是綁匪讓他喊的,徐虎喊得時候,綁匪們已經走了。劉先生趕緊命人過河,他自己還不會游泳,只得叫人扶託着過了河,爬上岸又吃了一驚,皇上和徐虎都倒在了地上,劉先生跪下呼之不應!皇上身上有沒有傷也看不到,趕緊用手按了按皇上頸部大脈,還好,脈搏尚在,人只是昏了過去,徐虎也是。
乾隆和徐虎在窨井呆了九天九夜,再加上飢餓、陰冷、水泡,身子極度虛弱,綁匪們一鬆手,心一鬆,腿一軟,站立不住,倒在地上,並暈了過去。
王元問劉先生追不追?劉先生說:“先救四爺要緊!”王元沒有再問。再說了,原先埋伏着的人還在原來的地方,也來不及呀。這樣,劉先生既救人又不失銀子的計劃,就一半泡湯了,人救了,可銀子讓劫匪們運走了。
皇上和徐虎都被捆着,雙手被反捆在身後,兩腿也繫着麻繩,但沒綁在一起,就是鏈着,能走路,但不能跑,也不能高擡腿。因爲綁匪知道皇上徐虎都有武功,而且武功很高,這樣捆鏈是防止他們出拳動腳。有人還要解開蒙着皇上徐虎眼睛的黑布,被王元制止了。
天已經到了三更,河裡沒船,岸上也沒車沒轎,王元等人就輪流揹着皇上和徐虎沿着河堤往北跑,大約跑了一個時辰,乾隆醒過來了,頭句話是問:“你們是誰呀?”“是我劉統勳”劉先生趕緊回答。乾隆的第二句話:“快給朕點吃的!”可誰身上都沒有帶。劉先生一聽直後悔自己沒想到,只得問皇上想吃什麼?乾隆說:“窩頭就成啊!”可窩頭也沒有。又跑了二里來路,見河邊有幾戶人家,劉先生就讓王元帶上銀子,敲開了兩戶人家的門,纔買來了四個棒子麪窩頭。乾隆和徐虎拿過窩頭就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尤其是皇上,全然沒有了天子的吃相。一旁的劉先生、王元等人都落了淚。
窩頭吃完後,大家又輪番揹着皇上和徐虎往北跑,又跑了兩個多時辰纔到了絕地碼頭。原來的那條船還在原處泊着,趕緊上了船,但王元留下了。留下王元是劉先生交給了他一項任務,去興隆店,告訴秀香她們,四爺得救了,其餘人乘着夜色往京城快走。
好歹,乾隆的身體沒有外傷,只是十分虛弱,沒有大礙。可眼睛不敢見光,一直蒙着。劉先生沒把跟在他身邊的人留下,是因爲他們中間有的認識皇上,留下會傳嚷出去。還有船要晝夜行走,歇人不能歇馬,用得船工多。
雖然一個晝夜就到了津門,可劉先生還覺得太慢了,主要是擔心皇上的身體,就上了岸,讓津門衙門送來了幾匹馬,讓別人抱着皇上和徐虎,騎在馬上,又一個晝夜的急行,纔回到了宮裡。
後來乾隆回想這件事的時候就寫了這麼一首詩:九天九夜埋陰坑,身下洇溼惡氣充。一個糙窩活一天,寒水泡的骨頭疼。飢腹冷水撹肚腸,酸水口口往外涌。此苦此慘言難表,活着比死慘九等。落水鳳凰不如雞,失水蛟龍不如蟲。
乾隆這次逢春花月遊,從走出宮門到回到宮裡,前後共計43天。
回了皇宮的乾隆,就是上了山的虎!入了海的龍!接下來的事情,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