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秀香勇獻身
再說那天夜裡,韓鐵腿從關押馬芹的密室裡出來後,就把武館的人叫了起來,要他們立刻給馬芹喝“大碗茶”。刀螂張聽了先是一愣,立刻又涎起一張淫穢的嘴臉纏,纏了半天,韓鐵腿一覥下巴,默許了。
韓鐵腿默許,是他想到,他需要這些人給他幹事兒,沒有這些人,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幹不成多少事兒。他雖然不識幾個字,沒什麼文化,但他走過堂口混過街面,知道的世事不少。歷朝歷代,官場上想貪的,江湖上想黑的,山林裡想劫的,身邊都得有一幫子人。鴨子咬一口,王八們齊動手,才能打成鐵。而要想聚一幫子人,又要給你幹活兒,就得“喂!”餵飽了,纔會聽招呼,喂暈了,纔會乖乖地聽招呼,餵飽喂暈的最好辦法就是投其所好。這個世道上,人最喜好的是什麼?是權、財、色。像那些視權財色如糞土的“俠客”們,身邊不會留住幾個人,只能是獨來獨往,最後都是自生自滅,留不下什麼。
權,他給不了人,那是官府的,他只是個小武館的掌門,在官府眼裡就是隻螞蚱、蟲子;財,他也給不了,他自己沒有,得讓這些人去“掙”掙來才能給,掙不來也給不了;而這兩樣兒都是實打實的。只有這個“色”比較特殊,它不是權勢也是權勢,不是銀子也是銀子,亦虛亦實。如對那些獨來獨往、不近女色的俠客,就不是權勢不是銀子,是虛的。但在俗人身上,特別是在刀螂張六猴子小金刀這類人的身上,雖然不是權勢,但是銀子。給了他們“色”就是給了他們銀子,甚至勝過銀子。把馬芹給了他們,更是勝過給銀子,甚至金子!因爲馬芹不是娘們兒,更不是窯姐兒,是黃花丫頭,還是個如花似玉的黃花丫頭,對他們來說,就是比銀子還高一等的金子,金光燦燦的金子。面對這樣一個美人,不讓他們發泄,那就等於割了他們的舌頭,騸了他們的根子,肯定會記恨他,說不定還會引出麻煩來。因爲他還知道,他乾的這些事,一旦有人透漏出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這些,覺得面子也就不重要的了。所以,他默許了。
有了掌門的默許,刀螂張一夥猶如打了興奮劑的公雞, 喝了陽藥的豺狗。他們進了關馬芹的屋子,拿着麻包要裝馬芹時,六猴子說了句等等,說塞上她的嘴!刀螂張說,塞嘛,她喊不出來。可六猴子又說,喊不出來還不能咬人嗎!六猴子還記住挨咬的那個茬了。這些馬芹聽得清清楚楚,想罵罵不出,想打打不了,因爲她被捆綁着手腳,不光給韓鐵腿點了“啞穴”還點了“僵穴”。說不出,動不了,但耳朵聽見了,眼睛看見了,可眼睛耳朵都罵不出來,打不出來,只有那雙憤怒的眼睛和那顆流血的心在罵!而這些,對一幫禽獸畜生沒有任何用處!
刀螂張說了句行,叫六猴子快點兒,六猴子答應着。他早想着了,從廳裡把馬芹那個頭套撿到手,帶着過來了。六猴子又叫着小金刀幫忙,小金刀掰開了馬芹的嘴,六猴子便把那個頭套還加着韓鐵腿的面布塞進了馬芹嘴裡。然後又抓了一把馬芹的胸,還趴上聞,給小金刀拽開了,接着幾個人就把馬芹裝進了麻包,紮緊包口,扛着從小角門兒出來,走到運河堤下,又把馬芹放下,解開了麻包。
馬芹明白他們要幹什麼後,羞辱至極,憤怒至極,可是說不出,罵不出。許鐵頭雖然說了兩句話,但什麼用都沒管,刀螂張還把他推到一邊。這時小金刀六猴子他們已經解開了捆麻包口的繩子,拽去麻包,又解捆着馬芹腿的繩子。馬芹拼死掙扎,在地上打滾兒,甚至想站起來跑。因爲綁匪們在扛她走的路上,不經意巔開了她的僵穴,她能動了。但是給幾個綁匪按住起不來,跑不了。馬芹拼死命掙扎,幾個綁匪沒法得逞,刀螂張便出拳猛擊了她的後腦,把她打暈了過去,這才挨個獸行了馬芹!馬芹終究沒有逃過這奇恥大辱地一劫,也幸虧她昏死了過去,如果在清醒之中,憑馬芹的性子,當時可能就心腦崩裂,氣絕身亡。
幾個畜生獸性之後,又把馬芹裝回麻包,放進了幾塊磚頭,扎住包口,扛到河邊撲通扔了下去,麻包立刻就沉入了河底,幾個禽獸也回了武館。
前邊許鐵頭說過,秀香去張莊確實是找馬芹,劉先生出門確實是爲拿銀子,這一半兒說對了,還有一半呢?
馬芹被慘害沉河,除了振和武館的十幾個人,沒別人知道,秀香也不知道。秀香不知道,一是馬芹沒對她說去那兒,二是誰也沒告訴馬芹,振和武館的人綁了四爺和徐虎,所以總往好處想,以爲馬芹是和自己慪氣離家出走了,便先到大姑家去找,沒找到,其他親戚家也沒有。秀香是按劉先生說的,以別的藉口去這些親戚家找人的,所以他們都不知道馬芹失蹤的真實原因。劉先生王元二人,爲了四爺也顧不上馬芹的事。
馬芹既沒帶錢,也沒帶衣,能去哪裡呢?
可是秀香也忽然想到,馬芹會不會聽見劉先生和她說的話了,也去振和武館了?既然他們做綁票的事,那就是個狼窩呀!她又想了想,就是氣再大也大不過人命啊!她確定了,馬芹就是去救四爺徐虎了,去振和武館了,給他們抓住關起來了!她趕緊找到劉先生,說去振和武館找妹子,劉先生早已經想到馬芹有可能去了振和武館,還被他們抓住了,可是他不能讓秀香去振和武館找人,影響了救四爺的大計。劉先生必須要給振和武館一個錯覺,那就是他們不知道振和武館是綁匪巢穴。
秀香一聽哭了,劉先生只得跟她說,如果她和四爺在一起,救了四爺,不也救了她嗎。秀香想想也是,甚至覺得這樣還挺好的,以後也不會再和他們鬧了,說不定還回心轉意又跟了四爺,這樣倆人還會在一起,不用分開了。秀香聽了劉先生的話,沒去振和武館,也不再找了,又按劉先生說的,忙小店的事。
見沒人來找馬芹,韓鐵腿這邊也放心了。
到了第四天,王元來了,告訴她四爺徐虎救出來了,因爲身體不佳,就不過來了,已經在回京城的路上了。秀香聽了,那顆心一下子落了地。可她忽然想到妹子馬芹,趕緊問王元,王元遙遙頭說:沒有見到,還說,四爺他們也沒見到馬芹。一聽沒有!秀香一下子愣了,睜大了一雙眼睛看着王元。其實王元也早想到了,如果馬芹去救人,那就凶多吉少了。因爲徐虎說,聽到過窨井上邊有過雜亂的腳步聲,好像還有女人的喊聲,還聽蹲在洞口的人問了句:“什麼人?”但因爲有嘩嘩地流水聲壓着,沒有聽清楚,他們覺得很可能是馬芹闖了進去,與綁匪們交手了,給綁匪們殺害了。可這個,他不敢說明。他見秀香直直地看着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就言不由衷地說:“會找到的,會找到的,四爺他們不就找到了嗎。”秀香的眼淚涌了出來,她哭着說:“她能跟四爺一樣嗎,四爺他們是男人,那裡頭有幾個王八玩意兒不是人啊!”說完就嗚嗚地哭出了聲。王元也找不出多好的話來安慰秀香,呆呆地看着秀香哭了半晌,便有點站不住了,就藉口說:“我還得趕船,我走了。”說完趕緊轉身,一轉身也落淚了。秀香一雙淚眼看着王元走,也沒說出話來。這時有茶客連聲招呼,秀香只得抹了把眼淚過去伺候。
一個多時辰後,秀香想把店裡的事交給大伯,自己去武館找人。這個時候,王元又回來了。因爲船才走了二十多裡,還繞了兩個大彎兒,直路距離不過十里,王元騎着快馬,走的直路,很快就追上了。王元對劉先生一說,劉先生聽後非常後悔自責,因爲他想到一件大事,皇上絕對不會放過這夥子綁匪,他也覺得綁匪一定得抓,不然沒法給皇上交差。秀香如果要去武館找人,會引起綁匪們的警覺,給抓捕帶來麻煩。因爲他已經知道,這是一羣非常狡猾的東西,綁票的事幹了不是一件兩件了,時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可連絕地街上的人都不知道是他們乾的。他從徐虎嘴裡說的腳步聲和喊話聲,已經判斷出,就是馬芹,因爲她也是在那個晚上失蹤的。馬芹是去振和武館找人了,而且發現了藏匿皇上和徐虎的窨井,並和綁匪們交了手。一個小女子怎麼敵得過一羣會武功的綁匪呢,肯定被綁匪殺害了。劉先生想了想,只能暫且用謊言穩住秀香,因爲說實話也救不了馬芹了,秀香也會很危險,說不定又是個有進無出,也把命搭上,而且會給抓捕造成麻煩。
王元便按劉先生說的,快馬回到興隆店,還好,秀香還沒去武館找人。王元就對秀香說,路上碰到馬芹了,這幾天她在四處尋找四爺和徐虎。見面後,馬芹看到四爺病了,不放心,跟着去京城了。還說,綁四爺徐虎的不是振和武館,是一幫在河道里四處流竄的河匪。這樣就把秀香穩住了。可秀香一聽馬芹跟着四爺去京城了,先是漲了氣,心裡還罵了句:“該死的丫頭,怎麼不犟了!”不過也放心了,跟着還挺高興,覺得姐妹倆兒又會在一起了。
剛送走了王元,張玉林進來了,見到秀香,便紅着臉叫了聲表嫂,又吞吞吐吐地問這幾天馬芹去了哪裡,怎麼見不着面了?
這個時候秀香的心情變好了,也知道馬芹不會跟着張玉林了,便有些討厭他這麼問話,冷着臉回說,你問這個幹嗎呀?還揶揄道,人有臉樹有皮的,你老跑這兒來看着合適嗎?說的張玉林臉更紅了。的確,自從馬芹答應了親事,張玉林這幾天都會過來趟,就是不好意思進門,躲在不遠處看着店裡。前幾天他看見馬芹一直在店裡忙,也看見那個四爺出來進去的,有時還看見四爺跟馬芹說話,可馬芹不理不答,總是扭頭走開,心裡才覺得踏實。可是後幾天看不見四爺了,過了幾天也看不見馬芹了,心裡便有點毛,這才忍不住進屋來問秀香。秀香見張玉林不說話也不動地方,便攆他快點走,就又說了一句,以後別有事沒事的往這兒跑,不叫人笑話嗎!張玉林站不住了,這才扭身走了。
可是張玉林走了不久,大姑和張玉林的娘來了。張玉林雖然木訥些,但並不笨,心還挺細,聽出來秀香話裡有話,相信了他聽到的傳言,住店幫馬家打官司的四爺,因爲看上馬芹了才幫忙的。是馬芹嫌他歲數大,不願當小兒,不答應,他就纏着不走。嫂子秀香還逼她,馬芹跟她翻臉了,打了一頓,連話都不說了,馬芹沒辦法,這纔跟他急着定親的。既然定親了,馬芹就是自己的媳婦了,就得看緊點兒,便每天過來看看,看看那幾個人走了沒有,馬芹怎麼樣?頭幾天還好,可後幾天不見馬芹的人影了,也看不見那個四爺了,又聽表嫂秀香這樣對他說話,明白了,是那個四爺把馬芹拐着走了,還覺得是表嫂幫着乾的。
張玉林回去對家裡人說了,他娘就找到大姑家裡說。大姑不信,因爲馬芹答應了親事,還是秀香上門讓她給馬芹說親的,怎麼會跟那個四爺走了呢,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大姑不信,就拉着張玉林的娘過來了。
秀香見她們來了,也覺得沒有必要瞞着了,就把馬芹跟着四爺去京城的話說了。張玉林的娘嘴撇的更大了,大姑像被打了臉,又羞又氣,生了老半天氣才說話,覺得不是侄女馬芹的錯,是那個四爺的錯,是他把馬芹拐着走的,馬芹還小,好糊弄。大姑還說,那天進屋就看出來他不是個好東西,就像個騙人精!幫人打了官司,就騙人家個閨女,這叫缺德,沒人味兒,就不是個好東西,還說要進京城要人去。秀香不得不大聲說,京城那麼大,你上哪兒找去呀?大姑一聽,是呀,她一個鄉下老婆子到那裡認得誰呀。可她想了想,對張玉林的娘說,叫林子去找!張玉林的娘聽後,撇着嘴說,我們家玉林可沒閒工夫去。她心裡想得呢,馬芹已經是別人的女人了,找回來幹嗎,叫人戳脊梁骨呀!兒子得娶個乾淨媳婦。這話當着秀香和大姑倆的面不好說出口,就冷着臉說了句,我家裡還有事呢,說完擡屁股走了。大姑覺得丟了面子,把秀香數叨了一頓,也走了,事也過去了。
不知是因爲皇帝泡妞老天爺不高興了,還是乾隆皇上被綁票惹惱了上天,大雨提前一個多月來了,連續七日黑雲密佈,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大運河水暴漲,上游客水還大量下泄,再加上河道失修,大運河決口了。當然決口的不是絕地街這一邊,而是對岸,洪水象洶涌的猛獸,奔騰咆哮,一瀉百里,淹沒了莊稼,淹沒了村莊,到處是哭聲,到處是被淹死的人和家畜家禽。河西邊的百姓拼命的往東岸逃,秀香的店裡成了災民接待所,一下子住進了上百人。住進來的都是女人孩子和老人,因爲青壯年男人都去堵決口了。秀香一個人顧不過來,就把年輕的媳婦姑娘們和身子骨硬朗的大娘大嬸們組織起來,除了照顧好這一百多個人外,還爲堵決口的男人烙餅炒菜。秀香簡直就像一個指揮官,分派着:張家大娘李家大娘,您二老就照看孩子們吧;劉家大嬸王家大嬸,您二位照顧有病的老人吧;周家大嫂黃家大嫂,你們去磨面吧;於家大嫂田家大嫂,你二位去烙餅;鄭家嫂子秦家嫂子,你二位去熬菜,男人不吃菜沒勁幹活;趙家妹子葉家妹子管燒火,後院柴房裡有幹劈柴;大妞和二鳳跟我一塊往堤上送飯,哎,鄒嫂元嫂,你二位熬兩鍋綠豆湯,喝生水會鬧肚子的。噢,綠豆在那邊袋子裡,要淘洗乾淨。哎哎,孩子別亂跑、別亂跑……!旁邊的人看着她都累,可她跟沒事人似的,一天到晚嘴不閒,手不閒腿也不閒,就這樣從早忙到深夜。
秀香只有到了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炕上的時候,才覺得身子痠痛,也纔想起了馬芹。如果妹子不走,就是兩個人,她也不至於會忙成這個樣子,而且還可做更多的事情。可是妹子走了。妹子跟四爺去了,去過好日子,去享福了,剩了自己一個人,天天累得要死要活。四爺,你總不能把我忘了吧?咱倆雖然沒做成實夫妻,也算你知我知了吧,幹嗎不叫着我一塊兒走呢?想着想着秀香就流出了淚水,覺得自己特委屈,盼着四爺早點把她接過去。
口子堵了幾日還沒堵住,原因是口子太大,洪水太猛,水流太急,上邊來的水太多太兇,投下去的泥土或麻包袋,頃刻就被卷得無影無蹤,船隻也靠不上去,一靠上去,就被急流捲走了,人們束手無策。新來的知州何順達和鎮上的老船工們,在一塊兒合計了幾次,就把圩堤移到一里以外,拉了個大圈子,用了十幾個日夜築了道圈壩,減緩了水流,這才堵上了口子。
決口堵住了,河水又暴漲,人也不能撤下來,日夜守護在河堤上,以防再次決口,秀香她們還得把飯送到河堤上。河對岸一片汪洋,百姓還在往東岸逃。
這天中午,秀香剛把烙餅和炒雞蛋送上河堤,擔子還沒放下,河面上一隻滿載女人和孩子的渡船,因爲上的人太多,到了河心被一個大浪掀翻了,二十幾個人都落了水,被浪濤卷推着、掙扎着、哭喊着,頃刻就有被吞沒的危險。秀香想都沒想,放下擔子,縱身跳進河裡。
秀香是從河邊長大的,有一身好水性。只見她劈波斬浪,衝向落水者。隨着水流,她救起一個、兩個……救起五個了。當她第六次躍入波濤時,還沒救起的人,已經隨水流衝到了一里外的一個急轉彎處。由於河水湍急,在這兒形成了巨大的漩渦。河邊上的人都知道這兒有多兇險,人們都大喊:“別下了!別下了!”可河裡還有人呢!秀香沒有半點猶豫,飛身又衝入浪濤中,她一手抓住了那個在水中掙扎着的女孩兒,並用力把她推出漩渦,女孩被趕過來的人抓住了,並游到了岸邊。可秀香因爲體力已經耗盡,在漩渦中掙扎了幾下,便消失了。岸上的人們拼命地呼喊着,然而,再也聽不到她的回聲了。岸上哭聲一片,人們沿河尋找着、呼喊着……!
街上人都知道,秀香河邊長大,是街上水性最好的,說她是鯉魚變的,她不會被淹死,就一直尋找。可是第三天,人們在十里外的淺灘上找到了她,是她的遺體。她是被岸邊的樹叢掛住了衣服,才留住的。
因爲馬家已經沒人了,孃家也沒人了,是河兩岸的人們爲秀香舉辦的葬禮,有上千人爲她送行,被她救的人都爲她披麻戴孝,哭聲一片,將她與馬強合葬在了一起。
那兩個被她救起的孩子,一個是最後從旋渦里拉出來的10歲的女孩兒,另一個是個8 歲的男孩兒,是作爲孝子孝女給她戴孝的。後來倆孩子又做孝子孝女給她立了碑,年年祭奠。
然而,在秀香下葬的那天夜裡,振和武館的十幾個參與綁票的綁匪飲酒狂歡。是因爲他們知道,如果秀香不死,肯定要找馬芹。馬芹來武館找人,就是她知道些什麼,起碼對武館有懷疑,過來探底。馬芹懷疑,秀香能不懷疑嗎?說不定要來找人,甚至去衙門報官,肯定會鬧出一些麻煩來。秀香死了,馬家沒人了,這些麻煩就沒了,所以擺酒慶賀。
然而,屋裡正在舉杯狂飲的時候,突然,從不進武館的韓文成闖了進來,怒不可遏地摔碎了幾罈子酒,又舉起一罈子澆在自己的身上,之後,抓起一支燃燃着的蠟燭,丟在地上,立刻就起了火,跟着憤怒地喊道:“都死吧!都死吧!!都死吧!!!”十幾個綁匪都驚呆了,連他爸韓鐵腿也愣了。
一向文質彬彬地韓文成爲什麼暴怒縱火?因爲白天他去參加秀香葬禮的時候,一出屋門,撞上了大嫂。大嫂一看他的穿戴,就明白他要去做什麼,便憋不住地說,你別去了,馬家沒人了,馬芹也沒了!韓文成覺得特別扎耳朵,嫂子是咒馬家咒馬芹,噁心人。因爲她想讓他娶她表妹,給他回絕了,才記恨馬芹,才說這樣的喪氣話。韓文成有些生氣,瞪了嫂子一眼,側身走過去了。嫂子在後邊又說了一句:“我沒騙你,你哥跟我說的,馬芹真沒了!”可韓文成就當沒聽見,徑直地往外走了。
到了送葬的現場,看不到馬家一個人,更看不見馬芹。韓文成忽然想到嫂子說的話,還想到,是好長一段沒見馬芹了,也想到人們說的姑嫂倆鬧彆扭的事?可如今嫂子都死了,該一了百了了,幹嗎還沒完沒了呢?連葬禮都不出來呢?再想想,馬芹不是這麼小心眼兒的人啊?這麼想過,便又覺得嫂子可能不全是胡說,有點疑惑和吃驚了。韓文成不知道馬芹是不是真沒了,又是怎麼沒的。喪禮一結束,韓文成就匆匆回了家,直接去了嫂子屋。看到嫂子一個人在吃杏兒,也沒拐彎兒,開口問道:“嫂子,你剛說馬芹沒了,什麼意思,她去哪兒了?”嫂子便回他說:“你哥說,頭些日子,她夜裡上武館瞎胡鬧……”“上武館瞎胡鬧,鬧什麼?”沒等嫂子說完,韓文成就急着插上問。“你哥沒說。噢,我猜她是去要飯錢,金三兒六猴子他們有時候欠她飯錢,她肯定要飯錢去,他們沒……”“你快說,別囉嗦?”韓文成想急於聽到結果。“嗨,你不想想,她是個嘛人,喪丫頭脾氣,還會點雞爪子把式,金三兒他們可能沒帶着錢,她就急了唄。你哥說,她又罵又打的,不知是誰一把把她推倒了,腦袋磕磚上磕死了。”韓文成聽的兩眼都瞪圓了。可聽嫂子又說:“這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夜裡就給拽出去扔河了。”嫂子的話說完了,還很開心。可韓文成的腦袋嗡嗡作響,幾乎暈倒,他什麼話也沒說,踉蹌着出了嫂子屋子。一出屋正遇上大哥韓文星迴來,便一把抓住他,怒問:“你、你們爲什麼那樣幹?!”“我、我幹什麼了?”韓文星聽的蒙楞,反問了一句。韓文成“哼!”了一聲,沒再問,用力一搡,幾乎把韓文星推到,扭頭走了。韓文星看着他說了一句:“抽風啊!”話一打住,忽然想到他從自己屋裡出來,是不是媳婦把事告訴他了?不免有些吃驚!便急忙進了自己屋子。進了屋子看見吃杏的媳婦,便氣問,是不是你跟他說馬芹了?媳婦可不吃他唬,眼瞪着他說:“說了,怎麼了?”“你怎麼能跟他說呢?”韓文星怒道。“怕我說你別說呀?再說,我是爲他好,省得他還矇在鼓裡,還老想着呢,我是叫他快點兒撂下!”“你……!”媳婦的話把韓文星噎住了。媳婦又說:“行了,過兩天就過去了。”說完接着吃杏兒。
韓文星想了想,覺得媳婦說的也對,不然這個二百五玩意兒還得老想着。但再一想,又有些害怕給父親知道了,他知道父親的規矩,武館的事不許跟家裡人說,是自己多嘴了,也沒囑咐媳婦嘴上放個把門的,都是自己的錯。不過也覺得沒什麼,反正一家子人,一家子不外說,沒人會知道。
韓文星還覺的有必要自己囑咐老二兩句,叫他把事撂下,別老想着了。他就來了韓文成的屋子。可走到屋門口忽然又覺得不能說,想了想才進了韓文成的屋。
再說韓文成回到自己屋子,又氣又怒又悲,可往深處一想,忽然又覺得不可能,如果馬芹沒了,馬家能不找人嗎?還有那個住店的四爺也不見了,一定是他帶着馬芹先走了。人家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沒辦法比,還是嫂子又咒人家,這該死娘們兒。可他又想到,馬芹爲什麼還和張家定親呢?
就在他還沒想明白的時候,韓文星推門進來了,韓文成也不跟他答話。韓文星便說,別聽你嫂子瞎咧咧,沒有的事。
因爲韓文成還沒想明白,嫂子的話不信,對韓文星說的也不信,要一個人好好想想,也不願聽韓文星再說,起身把韓文星推出了屋子,哐地關了門。韓文星只得在門外嚷了句:“別犯渾啊!”嚷完悻悻地走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向膽小兒的老二,敢來武館放火,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韓文成來武館縱火,是他從弟弟韓文成的嘴裡知道了實情。
那天中午,韓文清回家吃飯時,飯後他把弟弟悄悄拉進自己屋,因爲他對嫂子和哥說的半信半疑,從別人嘴也不可能聽到實情,只有問弟弟了,因爲弟弟天天在武館裡。其實此刻,他已經不是娶不娶馬芹了,只要人不出事就好。而當他一開口,弟弟韓文清就緊張的不行,一問三搖頭。一看弟弟這個樣子,韓文成越發急着問,問的緊了,韓文清才帶着哭腔說:“爸爸不讓說的”一句話全明白了,韓文成腦袋又轟得一聲,接着便是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存在了!
大火燒起來了,喝酒的綁匪們都嚇得跑出了屋子。他爸韓鐵腿還有韓文星韓文清,想把韓文成拉出屋子,但他一身是火了,不敢靠近,韓文成還憤怒地喊道:“滾開!都滾開!都滾開……!!!” 韓鐵腿韓文星韓文清的身上也着火了,韓鐵腿只得喊着他們跑出了屋子,就勢躺地上打滾滅火。許鐵頭刀螂張六猴子等又幫他們撲滅了身上的餘火。這個過程裡,屋內的韓文成大聲喊着:“都死吧!都死吧……!!!”
之後,聲音消失了!
大火燒燬了武廳,韓文成也被燒爲灰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