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臨終訴衷腸
到了1798年,即嘉慶3年農曆11月下旬,乾隆病了。人老體衰,吃藥無效,病情越來越重。乾隆在病榻上躺着,時不時就出現昏迷,可每到昏迷時,嘴裡總是含混不清地說:“馬、馬……”守在旁邊的兒子嘉慶皇上,以爲他想看他喜歡的那匹汗血馬,便讓人把馬牽到了門口。見到乾隆清醒後,就告訴他說,馬就在門口,架他去看看。可乾隆搖頭不看,而再次迷瞪時,又“馬、馬……”地說,嘉慶和在場的人都不明白了,猜不出他要看什麼樣的馬?
乾隆昏迷的程度越來越嚴重了,都說熬不過年關,可是熬過了。
到了1799年正月初一,整整昏迷了一夜,初二的早上,乾隆忽然清醒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很高興,只有嘉慶不高興。乾隆忽然叫大家都出去,只留了兒子嘉慶。而後,便對兒子嘉慶說了件事情,嘉慶聽得非常驚悚。乾隆跟兒子說完之後,就滿屋子看,嘉慶明白是找人,問他找誰?“劉先生呢?”乾隆喃喃地說。“劉先生?”嘉慶想了想,以爲是劉墉,他一說,乾隆就搖頭。不是劉墉會是誰?忽然想起劉墉的父親劉統勳,劉統勳是皇阿瑪的信臣,一問果然是,可是這劉統勳二十多年前就離世了,想個死人?嘉慶以爲他又糊塗了,或魂已入冥了。嘉慶一說,乾隆聽後也想起來了,還說是自己糊塗了。可接着又問:“徐虎呢?王元呢?”這倆人嘉慶還能記得,是之前父皇的侍衛,但也因爲年老體衰早就出宮還鄉了,就告訴了乾隆。乾隆聽後,又說自己糊塗了。可是跟着又問順全?嘉慶不知道是誰,回頭問了句門口外的人,一個老太妃告訴了他,順公公早沒了,離世40 多年了。嘉慶回頭又告訴了父皇乾隆,更覺得父皇已經入冥了。乾隆聽了,眼神兒看了看周圍,又問和珅呢?嘉慶一聽要找和珅,很不高興,因爲他憎恨和珅,可是父皇找他,也沒辦法,只好到門口把和珅叫了進來,和珅就在門外候着。乾隆看到和珅後,就叫嘉慶出去。嘉慶更不高興了,可是也只能出去,不能讓父皇帶着對他的不滿離開。因爲他知道,父皇寵信和珅,和珅纔敢爲所欲爲,比他這個皇帝權力還大。
等嘉慶出去後,乾隆這纔對和珅說:“你去、去大柵欄“大吉茶館”把、把那個、老闆娘、馬、哦,姓劉,接過來。還讓他快點兒,還要他自己去接。和珅聽後,一琢磨,明白了,是太上皇在宮外寵過的女人。
和珅知道,太上皇一輩子風流,在宮外寵了好多女人,爲什麼不召別人,只召這個“大吉茶館”姓劉的老闆娘呢?他覺得這個女人一定很年輕很漂亮,是個最受太上皇寵幸的女人,臨死前還想看看,老牛吃嫩草。
和珅不敢怠慢,可是他來到茶館,見到老闆娘一看,便愣了,沒想到是個老太婆!太上皇什麼時間寵的她,和珅不知道?爲什麼不知道,因爲乾隆想寵她的時候,和珅還沒出世呢。至於爲什麼太上皇不接別人,要接這個老太婆進宮,和珅就想不明白了。哦,年輕的時候寵了。和珅有明白了。
可是和珅再一看,又一個愣怔!爲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長得很像這個老太太!又忽然想到,難道這些年太上皇對自己好,是因爲我長得像她,愛烏及屋,是我借了這個老太太的光?可又覺的不靠譜。那又是爲什麼呢?和珅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又想到長相上:養女隨父,養子隨母這一人生常規,啊!難道、難道、她、她是我額娘?和珅吃驚了!忽然覺得太上皇對他好,是、是母以子貴?不,反了,是子以母貴!再想到太上皇只要他來接,就更覺得是了。哎呀,她要是我額娘,那太上皇就是我皇阿瑪呀?我是皇子呀!難怪太上皇,不,皇阿瑪對我好呢,一定是覺得虧欠了我,和珅心裡跟着就激動了。他私下裡也聽說過,皇阿瑪也是雍正爺和外邊女人生的。皇阿瑪也知道,自己是宮外的漢家人所生,所以前些年出巡,總要去看她。和珅還想到,皇阿瑪讓他把老太太接過去,一定是說出這件事情,宣佈他的皇子身份。好啊,太好了!好極了!甚至想到,嘉慶啊顒琰啊,看你以後再敢懟我!因爲自打太上皇禪位後,顒琰坐上皇位,便削去了他幾項職權,受了不少窩囊氣。
這是和珅即景生情想的,他更想證實,馬上知道真相。真相在哪裡?在太上皇和這老太太這裡,還有家裡的阿瑪額娘那裡,可阿瑪額娘都不在了,只有太上皇和這老太太了。去問太上皇,又等不及,也不能問,那是大不敬,只能先從老太太口裡證實。他剛張嘴要問,忽然又覺得不成,這麼多年沒說,明問肯定不會說,不能明問,得拐幾個彎兒,於是眼珠子轉了幾轉,便誘問道:“老人家高壽?”“70了”老太太回道。和珅一聽,比自己大20歲,歲數在槓上兒,老太太完全可以是我額娘,對號!跟着又問:“太上皇什麼時候認識您老人家的?”老太太有點不好意思說,臉還有點紅了。和珅看出來了,爲了給老太太減尬,就說,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皇上認識誰,跟誰好,就是誰的福分,誰得榮耀,您甭不好意思。老太太的臉更紅了。和珅看了看,又誘問道,我要沒說錯,是從前吧?“是,好多年了。”老太太之所以回答,因爲眼前這個人是宮裡的大官,不能老不開口。和珅就又跟上誘問:“好多年?三十年啊還是四十年啊?”老太太忽然覺得和珅在套她話,警覺了,說記不太清楚了。和珅也聽出來了,老太太有意迴避。越是這樣,和珅越覺得是真的,是老太太不願說,又誘了一句:“我看不止五十年,有五十多年了吧?”老太太聽得心裡“撲通”一聲,他怎麼知道,按年紀說,他也就50 來歲,難道四爺告訴他了?老太太不知說什麼好,只尬笑了笑,沒回答。和珅沒聽到老太太回答,但看到老太太的眼神了,更覺得清楚了。是啊,這麼大的事,只有太上皇、不,皇阿瑪來說,或是當着皇阿瑪的面說,她不敢隨便說,是皇阿瑪給她留了“規矩”。和珅不問了,但在想,皇阿瑪這次讓他來接老太太,就是個信號,肯定是在賓天前宣佈這件事。哼!等我的皇子身份回來了,我就能把你顒琰這個無能嫉妒的東西從皇位上踹下來……!
馬芹一聽接她進宮見太上皇,見四爺,心裡更是撲通一聲!他覺得沒臉見四爺,因爲她傷過四爺的心和麪。還有,這麼多年,四爺沒少來茶館,知道四爺沒有全忘她,可是她一直沒有臉把這扇窗戶開開,就隔着這層窗紙過去了。如今四爺把窗戶開開了,她該怎麼辦?她便想到,這麼多年,她一直想當面給四爺道個歉,說句對不起,可是一直沒有說出來,一直壓在心裡。她又想到,四爺是個心寬量大的人,當年就沒跟她計較,現在更不會計較了,這才決定進宮,把心裡的話跟四爺說說。
和珅接上老太太,還一路想着,太上皇是我皇阿瑪,我是皇子,肚子裡就跟喝了蜜糖似的,從上到下,都甜透了。
其實太上皇讓和珅來接老闆娘馬芹,是因爲當年他想寵這個女人,給人撹了,沒寵成,後來再見着的時候,已經今非昔比了。人就這樣,想得到而沒得到,就總是忘不了,還會覺得是最好的,他迷瞪中喊的“馬”就是在叫“馬芹”的名字。
人之將死,按捺不住,乾隆要召見馬芹,是撫慰遺憾。
和珅把馬芹一帶進屋,乾隆就看到了,招着手說:“過來,過來……”馬芹看到四爺躺在牀上,心裡難受,但不敢往前走,躺着的是皇上,不,是皇上的皇上,不是“四爺”了,是和珅扶着她推着她,才走到乾隆病牀邊的。乾隆又讓她坐下,還擡了擡手讓和珅出去。和珅很想聽聽,站着沒動,乾隆有點不悅了,指頭指着他,皺起眉頭說:“出去!”和珅這纔不情願地退出屋子,可耳朵一直聽着屋裡在說什麼。
乾隆又叫馬芹坐,她這才坐下。乾隆拉起她的手說:“朕知道是你,頭一次進茶館就看出來了,不光是你的模樣,還有你的眼神兒,你說話的聲音告訴朕的,還有你耳朵上的雙星痦子,還有你給朕衝的那壺龍井……”馬芹再也忍不住了:“四爺!”喊了一聲,就伏在乾隆身上哭了。馬芹哭得很委屈,乾隆的眼角也溼了。“四爺,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馬芹哭着說。“哎,是朕、是四爺虧了你,不是朕去你們店裡,就不會發生那些事情。”乾隆撫摸着馬芹的頭,還說,看看頭髮都白了,也沒辮子了,那辮子多好看……
“四爺……!”馬芹更哭了。
屋外的人聽到馬芹哭聲了,而且哭聲兒越來越大,嘉慶坐不住了,就進了屋子。嘉慶一是想聽聽父皇對老太太說些什麼,二是想再看看這個老太太,因爲這個漢人老太太從他前面走過的時候,他好像有點似曾相識,可是想不出是誰,便想再看看。嘉慶走到老太太身邊,先看了看,又低頭對着她耳朵關切地說:“別哭啊!”嘉慶沒穿朝服,馬芹看不出他是皇上,但知道是四爺的親近人,不敢出聲了。乾隆看到了,又不悅地指着嘉慶說:“出去!出去!”嘉慶一愣,看了看皇阿瑪,又看了看老太太,悻悻地離開了,還是隻覺得有點眼熟,想不出在哪兒見過。來到屋外坐下後,還皺緊了眉頭想。這個時候,身後的恭太嬪湊過來,對着他耳朵小語:“皇上,老太太長得像孝儀娘娘!”嘉慶聽了一怔,這才忽然對了號,對,老太太長得是像額娘!“孝儀娘娘”就是他額娘。嘉慶開始沒有對號,因爲他心中的額娘,是48歲之前的模樣,而老太太有70多歲了,所以,一時沒對上號。嘉慶知道,老太太不是額娘,又想她是誰呢?難道是額孃的姐妹,又想到皇額娘是包衣身世,也是漢家女,再想想此時皇阿瑪召見她,覺得明白了,就是額孃的“姐妹”漢話說,他的“姨媽”皇阿瑪寵了她,爲掩人耳目,隱瞞了這個“姨媽”的身世。還想起來,這些年,皇阿瑪時不時就去大柵欄逛,就是跟老太太見面,一輩子沒捨棄,賓天前還想着,真夠癡情的。嘉慶覺得密碼解開了,有點感嘆,嘴角上還掛了點兒笑樣兒,但不是歡笑,是嘲笑與可笑。
再說屋內,乾隆又對馬芹說:“哭吧,都哭出來,哭出來心裡舒服些,別聽他們的。”可馬芹強忍下不哭了。之後,倆人又互說了幾句歉疚,乾隆就問了馬芹怎麼活下來的,爲什麼來了京城,爲什麼不願認他,是不是還惱着他?
馬芹先說了那是她使小性子,答應嫁那個林子也不是真心,是賭氣,故意氣他的,她不會跟林子,後來跟的男人也不是林子,是他從河裡撈起了我,救了我的命,治好我的病,也不嫌棄我身子“髒”纔跟了她的。還說,她不認四爺,就是覺得自己“髒”了,不能髒四爺,四爺是皇上。乾隆聽到這裡,把馬芹的手攥得更緊了,嘴裡還喃喃着,你吃苦了,吃苦了。
馬芹又說了她來京城,就是想看看四爺,她忘不了,沒辦法管住自己,就來了京城。乾隆知道馬芹心裡一直裝着他,又很欣慰,很感慨,還跟着流淚,還反覆說着:“朕就知道你忘不了,朕也沒忘你,忘不了……”
馬芹還流着淚說,我也記着了,這些年,您到我哪兒喝了9回茶……
乾隆一聽,接過來說,不是9回,是12回。“12回!我、我記錯了?”馬芹有些驚疑。乾隆說,沒有,那3回你不在店裡,頭一回是三月二十,我問你店裡人,說你去給人賀壽去了。馬芹一下子想起來了,說,對了,那是茶葉店掌櫃他娘做壽,請了幾個唱曲的,非讓我過去的,店裡總用他家的茶葉。乾隆又說,二回是十月初一,是你生病了……
沒等乾隆說完,馬芹就想起來了:“啊,那、那個大夫是您讓他去的?我還以爲他真是喝茶遇上的呢,我說怎麼這麼巧呢。”
乾隆跟着說,我聽店裡人說你熱的直說胡話,回宮後就叫藥房去了個人,回來他們告訴朕,說你是感了風寒,重了些,但並無大礙。“是,我只吃3副藥就好了……四爺!”馬芹喊了一聲,捧着乾隆的手又哭出了聲。過了會兒才又問,還有一回呢?乾隆哦了聲,說,那一回是看你女兒去了,說你女兒害喜呢。馬芹這回聽笑了,這是她的小女兒,孩子虛活(嬌氣)害喜鬧得厲害些,姑爺擔心,就把她接了過去。
馬芹捧着乾隆的手,心裡又熱又痛又悔,好不是滋味兒,她知道,四爺把事兒記得這麼清楚,就是一直沒忘了她,便哽咽着又說,“四爺,我對不起你,惹您生氣,我太不懂事了!”乾隆不要她再說這樣的話,還忽然想起來問馬芹:“哎,那天夜裡,你去救我,我聽見了上面有聲音,不知道是你,你是怎麼知道朕被他們關在窨井裡呢?”還說,朕問過他們,誰都說不明白。馬芹就把那夜裡的事說給了乾隆,聽得乾隆又緊緊地攥住了馬芹的手,嘴裡又連連地說着: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都一個多時辰了,外面的嘉慶又坐不住了,想讓馬芹走,可他不敢進門。和珅看得明白,更想聽聽說些什麼,便藉口說,我進去。 可他一進屋,乾隆就看見了,便對着他說:“出去!”和珅只得悻悻地退了出來。
乾隆便又拉着馬芹的手,問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馬芹便告訴他說:她那個男人走了兩年多了,兩個兒子都娶了親,兩個女兒也都嫁了人家,還有兩個孫子三個孫女,仨外甥,倆外甥女,日子過得都挺好,兒孫們也都對她好,現在大兒子和她住在一起,她還告訴乾隆,她已經當了太婆,有兩個重孫女了,乾隆聽了很高興很欣慰。
又過去半個多時辰了,屋外的人又都站不住坐不住了,擔心乾隆的病體撐不住。可是嘉慶不敢進屋,和珅也不敢進屋,芳太嬪看了看,大着膽子站起來進了屋子,進來後對着馬芹的耳朵說了幾句,還好,這次乾隆沒生氣。馬芹聽明白了,回過眼神看了看乾隆,忍着哭聲說:“四爺,好好養病,養好了再去我那裡喝茶,我剛從產地進來了幾桶龍井,拉來了幾車運河水。”乾隆帶着笑點了頭。馬芹抽出手,出了屋子,一出屋子便壓抑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和珅緊緊地跟着,還以送她回去爲由,“盤問”了老太太一路,也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因爲老太太已經察覺到,這位大人在套她的話,再說和珅想要聽的,她也不知道,話也說不到一塊兒。越是這樣,和珅越覺越得是真的。甚至想到,太上皇這次叫老太太進宮,是在賓天前告訴她兒子在哪裡,讓她看一看,讓她接人就是個證明。還有,他雖然沒聽清楚太上皇對她說了什麼,但老太太的哭聲告訴了他,幾十年纔看見了他這個兒子,能不哭嗎!
求證自己是個“野種”和珅並不覺得丟面,因爲他知道皇阿瑪就是雍正爺與宮外女人生的,不一樣當皇上嗎!一樣被三呼萬歲嗎!可是他還沒有得到確認。沒確認他也覺得自己是皇子,因爲除了前邊他想過的那些,他還想到,皇阿瑪是有意隱瞞他的身世,因爲顒琰對他一直不滿,皇阿瑪是擔心說出實情,兄弟相殘!畢竟皇權在顒琰的手裡。甚至還想到,這些年對他那麼寬容,就是在錢財上給他補償。和珅認定了自己就是皇子。
嘉慶看到老太太出來,老太太嘴閉得緊緊的,淚嘩嘩的流,一出了門就放了聲。嘉慶一直看着她,什麼都沒說,管她“真姨”還是“亂姨”呢,離開就完了。嘉慶也聽人說過,皇阿瑪在外邊寵了不少女人,寵完就忘下了。可是不明白,爲什麼這個沒忘下,還接進宮來,見面後還說得唏噓傷感,情同海深,還不許別人進屋子!按皇阿瑪的性情,不會是這個樣子?嘉慶皺着眉頭想不明白。這時,旁邊的皇后扭過頭後對着他耳朵說:“皇上,和大人跟老太太長得像母子!”“喔?”嘉慶聽了一怔,還差點給了皇后一句:你不會說朕也像吧?嘉慶的長相不隨額娘,隨乾隆。可嘉慶再回想一下老太太的長相與和珅的長相,還真像母子,便更吃驚了!他還曾聽人說到過,和珅長相上有點隨額娘,皇阿瑪才寵信他。嘉慶再想想和珅接老太太送老太太的殷勤勁兒,還有皇阿瑪讓和珅去接,一下子對上號了,更是大吃了一驚!他甚至也想到:皇阿瑪要公佈和珅的“皇子身份!”這是他最擔心的。此時此刻,嘉慶心裡,悲、憤、怒、氣、恨、懼,全有!他決定了,密查此事。
因爲皇阿瑪跟老太太說了那麼長時間,嘉慶便覺得,這是病情好轉,暫無大礙了,他的心裡卻更不是滋味!爲什麼,擔心接下來皇阿瑪把事情公佈出來,那樣麻煩就大了!
正在他滿腦子水火俱下的時候,剛進屋的芳太嬪又出來了,叫嘉慶和和珅進屋。嘉慶一愣,因爲他立刻想到,皇阿瑪要公開“真相”了!此時和珅去送老太太沒在,嘉慶只得自己進了屋子。方太嬪也跟着進來了,告訴乾隆,和珅送人去了。乾隆也沒說什麼,還讓她出去。待方太嬪出了屋子,乾隆就從枕邊拿出了兩個御袋,看了看把一個遞給了嘉慶,又用虛弱的聲音說,裡頭的東西等辦完他的後事再看。說完一擡手,叫他也出去。嘉慶看了看袋子,也摸到了,裡邊裝着字絹了,猜測是遺言。他也看到了皇阿瑪枕邊還有一個,也明白是給和珅的,心裡的水火更是冰熔,什麼沒說,回身出了屋子,並隨手把那個御袋交給太監拿進了御批房。
和珅回來後也拿到了乾隆給的御袋,並告他什麼時間看,和珅趕緊揣進懷裡。他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滿臉泛着紅光,嘉慶自然是越發憤怒、生氣。
該做的做了,乾隆又昏迷了,昏迷後再也沒喊那個“馬”字,人也沒有再清醒過來,一過夜就賓天了。
皇阿瑪頭腳一嚥氣,嘉慶後腳就把和珅抓了,關押了起來。
被關進屋子裡的和珅大喊大叫,但沒有人理他,喊叫的累了,才安靜下來。靜了會兒,便忽然想到“兄弟相殘”這句話,人世間兄弟相殘的不在少數。爲了皇位,皇家兄弟相殘更是不計其數。這是顒琰知道了實情,要殺了他這個皇兄。勝者王敗者鬼,其實他要當了皇帝,顒琰也好不哪去,爲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就得這樣……
和珅想到死,他不想死,不想死也得死,他怕死,怕死也得死,心裡便生出了悲和憤!忽然,他想起來了,皇阿瑪賓天前給他留了御袋,他摸出來了,裡邊裝着遺旨,讓他遇到情急之事打開看,還有比被殺急得嗎!皇阿瑪是明白人,一定是保護他的。御袋就在身上裝着,趕緊把諭旨掏了出來。可展開一看,兩眼就直了,只有三個字——留全屍!
回了神兒後,他全明白了,自己不是皇子,是“棋子”乾隆的棋子。他知道,必死無疑!既死,全屍不全屍一個樣。留全屍,那是你乾隆的面子,我幹嘛還給你留這個的面子!於是他苦苦一笑,扯碎了那張紙條,隨手拋到了身後。他覺得嘉慶對他的妒和恨,會把他碎屍不可,乾隆也是想到這點,纔給他留了紙條。 和珅不再怕死了,靜靜地坐着、等着。
只過了一個時辰,嘉慶的隨身侍從開門進來了,送來了一條白綾,並宣佈了皇上口諭:“留全屍”
看到白綾聽了口諭,和珅又明白了,原來乾隆嘉慶父子是相通的,這些年演了一場大戲,只是自己渾的沒有看出來,死也不屈!
可是他不接受這麼死,不給乾隆留這個面子,讓把他押縛刑臺斬首。侍從是奉旨而來,會聽他的嗎。見他拒不領旨,就抓住他,白綾繞住他的脖頸,在他的喊叫掙扎中,給兩個侍從用力勒死了。
其實,和珅想的“父子相通”並不全對,處死他相通,而怎麼處死未相通,留全屍只是個巧合。乾隆留給和珅遺旨,是知道兒子嘉慶懟他恨之入骨,會把他碎屍,他不願讓跟着他多年的臣子死得血淋淋的,是讓他在刀刑前給行刑人看的,也是給兒子嘉慶看的。嘉慶的“留全屍”,是不願宮裡有血腥氣,再說還是御葬期間。
和珅死了後,嘉慶派查老太太的人也回來了,因爲驗了他們的血樣,各走其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而嘉慶並沒有內疚,因爲除了殺人,他還查抄了一大筆資財,他有錢用了,日子好過了。
御葬完皇阿瑪,回到御批房,嘉慶才又看到皇阿瑪給他留的那個御袋,這纔打開,還帶着幾分殺和珅的得意。而他只看了兩眼,得意便沒有了,眼睛還睜大了!原來皇阿瑪讓和珅貪讓和珅驕,是有意而爲,都是爲了他。因爲他的身上,魚性多,龍性少。沒有龍性難壓羣魚。皇阿瑪是用和珅激出他的龍性,管住羣魚,保住大清江山;還有,讓和珅貪,是爲他留筆銀子。因爲乾隆晚年,御庫很空虛,兒子獨立當朝沒錢難成事。原來一切都是爲了他,嘉慶手捧皇阿瑪遺言,愧淚涌流……
再說馬芹,她剛回到茶館,宮裡跟着又來人了,給送來了一副玉鐲,還有兩副龍紋金鎖掛件。並說,太上皇口諭,玉鐲是賜給老夫人的, 金鎖掛件是給你曾孫女玩的,讓你們新春快樂。
乾隆駕崩後模樣挺安詳,享年89 歲,那年馬芹70歲。
那副玉鐲馬芹一直珍藏着,不給任何人看,去世的時候,兒子們給她戴在了腕子上。
還有,自從乾隆在大吉茶館裡見到了馬芹,每次來飲茶回去後,都會默詠幾句:
觀市街上走,不意見婀娜。本爲陰陽隔,難道撞鬼婆?既是舊相宜,是鬼又如何。茶蘊透老味,非鬼真婀娜。日光似流火,月色如箭梭。昔日花中蕊,今時子牽羅。喜悲一心聚,無須言語說。
宮國百事如藤蘿,捆得朕身生炭火。閉目垂手悶頭坐,忽聞茶香鼻前過。曉得此香何處有,尋味移步到小客。雖然玉容成舊影,尚有茶湯釋心火。
你也知我也知,我也看你也看,昔日之言聽不見。我有意你有意,你有願我有願,可嘆蒼天挖溝塹。
鬢角掛白露,額頭寫月輪。唯有一雙目,還存當年魂。
……
這正是:
三宮六院幸難盡,一朝牆外寵伊人。不想堤垸多荊棘,扯得黃袍血漓漓。哪有老虎被鼠欺,巨掌一拍鼠成泥。雖是紅柳去得急,茶水裡頭情依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