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店再攆客
到了第三日的後半夜,因爲有心思,秀香一覺睡醒了,醒了就睡不着了,想心思,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怎麼才能把這幾個黏人快點攆走了,可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好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窗外有動靜,扭過頭對着窗戶一看,有個人影兒,心裡咯噔一下子,有賊!她悄悄蹓下牀走到窗前,窗紙上正好有個豆粒兒大的小窟窿眼兒,眼貼上往外一瞅,驚得差點“啊!”出來。是他,他是賊!偷我們呀,難怪住下不走呢。秀香這就要衝出屋來抓賊!可是一想不行,自己根本抓不住他,抓不住準不認賬,他那嘴說話一套套的,說那話你都不好挑毛病,死人怕都能說活了,怎麼辦呢?扭頭看見睡覺的馬芹了,哎,有了,我們倆人一塊兒抓,還怕抓不住他嗎,天底下做賊的都怕抓賊的。秀香悄悄退到馬芹身邊,把馬芹推醒了。馬芹剛張嘴問出個:“幹……”來,嘴就給秀香一把捂住了,又趴她耳朵上說,別說話,聽我說,然後就說了。馬芹聽了一驚,立刻醒盹兒了,爬起來,不出聲兒地走到窗前往外看,可沒有看到人,回頭一說。秀香又一看,真的沒人了,就說準是聽見你剛纔出聲兒嚇跑了。噢,不是,是去別處了!
馬芹忽然有些不信秀香的話了,說,他偷我們什麼呀,我們有什麼呀?他那樣的要是賊,也是大賊,得偷財主去,偷我們什麼呀?馬芹一說,秀香忽然也覺得是,拿銀子連價都不打。可又想,那他大半夜跑我們窗跟前兒來幹嗎呢?想了想,想到了,說:“對了,他不是偷東西,是偷人!”“偷人,偷誰?”馬芹瞪大了眼睛問。“偷誰,偷咱倆,不,可能是偷你,他老看你,不大看我,一看你兩眼色兒就那個樣兒,樂嘰嘰的,糊脒眯的,偷你!”“偷我?我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的,他怎麼偷,我還能讓他偷走了?”馬芹還沒全明白秀香的話。秀香又說:“哎呀,不是偷走了,是禍禍人,禍禍你!剛纔不就是想鑽進來禍禍人嗎?男人有幾個有出息的,我剛不說了嗎,他一看你就那個樣嗎?”“那個樣,什麼樣?”馬芹心裡也明白,是故意問秀香。秀香就又說:“就是叫人心裡挺不舒服的那種……!哎呀,就是那種沒好心眼兒的,叫人心裡不是味兒的樣兒!”“我怎麼沒覺出來呢,我就覺得他倆破眼瞎看。”馬芹又說。秀香接上說:“你、你不還沒出門子嗎,出了門子的人才知道,娘們兒都能看出來,都能知道!”娘們兒知道,可馬芹不知道,也沒接茬兒。看着秀香。秀香就又說:“我沒瞎說,他白天那樣兒看你,夜裡又跑過來,就是想偷你!”這話聽得明白,馬芹馬上說:“他敢,我打爛他!”“打爛他,就你那兩下子能打爛他嗎?傻妹子,他兩下子就把你摁下了,說不定他還會點穴,一點,你還動得了嗎,他還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啊!那天絆住你腿,你抽出來了嗎?”秀香帶急地說。馬芹不說話了。可秀香又說:“剛纔他沒進屋,準是看咱倆在一塊兒了,反不能倆一塊兒禍禍,要是你一個肯定鑽進來了!哎喲,咱倆也不行,咱倆要正睡着覺,他就得先把咱倆點了,再堵上嘴,再禍禍人!”馬芹這才覺得害怕了。
姑嫂倆也沒睡意了,接下來想怎麼辦?馬芹就說:“他敢再來我們就喊,一喊別人都聽見了。”秀香也開竅了,說對呀,他再來咱就喊……!可忽然又搖頭說不能喊。馬芹不明白,問,爲什麼?秀香又說:“咱喊什麼呀?喊他禍禍咱啊?多丟人,叫外邊的聽見咱還要臉不,以後怎麼見人,怎麼活着?外邊那些人多能咧咧,添油加醋地,沒有的都能胡說說。要是我還好點兒,一個娘們兒了,你不還沒出門子嗎,外人知道了,怎麼看你說你,還怎麼出門子!”聽嫂子這麼說,馬芹也覺得是,可是想了想又說。“咱不喊那個,就喊抓賊,咱一喊抓賊,都出來看,現眼丟人的不是咱,是他,看他還有臉再住下去不?”秀香聽後想了想,也覺得這個行,把他當賊,就喊抓賊!姑嫂倆就這麼計議好了。接下來的夜裡,倆人就輪流着“盯賊、抓賊!”老話說,賊不空手回,她們覺得賊還會出來偷,再說了,他們住下不就是爲了偷嗎。
別說,她們想得還真對,接下來的夜裡,剛過了半夜,就看見人出來了,她們住的是一個院子,斜對着門兒,姑嫂倆住偏房,正房是客房。屋裡暗,外邊亮一些,從窗眼兒裡看得挺清楚,可出來的不是他,是哪個老頭兒,人老愛起夜,她們明白,但也看着,見老頭直接去了茅房,回來後就回了客房,沒到她們這邊來。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才見他出來,也是先去了茅房,可回來後就拐到窗跟前來了,來到跟前一步遠的地方便站下,對着窗戶看,像聽屋裡的動靜。秀香馬芹都看見了,心驚肉跳的,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事!
秀香拉了馬芹一把,又對着她耳語說,咱一塊兒喊!可馬芹忽然想到什麼,說:“先別喊,先揍他一頓再說!”秀香聽了擔心地說:“他功夫好啊,咱行嗎?”“咱不倆人嗎!”“他們屋裡還有人呢?”“等他們出來咱就回屋,不,咱就喊抓賊!”“這個……”秀香疑惑!“你怎麼跟老鼠膽兒似的?”馬芹見嫂子膽兒小了,帶些不滿地說。秀香覺得也是,可忽然又想到,說:“嗨,喊也沒人聽見!”因爲店裡就住着他們幾個人,沒有別人。馬芹聽秀香又這麼說,也想到了,但更來氣了,推開秀香,一個人破門衝了出來!秀香愣了下也跟了出來。
聽到門響,乾隆轉身疾走,還是慢了點兒,給馬芹截住了,秀香也竄過來。乾隆站住了。馬芹秀香也不說話,迅速出招,馬芹快,腳就朝着乾隆的腿踢來,乾隆趕緊跳開,秀香的拳頭又對着他腹打來,只得再躲。乾隆只想躲避不想還手,姑嫂倆還以爲被她們壓着還不了手呢,越發的緊逼,狠招一個接一個。乾隆明白了,光靠躲不行,說不準會傷了自己,他也是想看看這倆女子功夫幾何,便出了實招。乾隆一變招,姑嫂倆除了攻還得防,便沒有便宜可討了,不過你來我往,也不算下風。忽然姑嫂倆同時出招,乾隆避開了馬芹,又急出招,想把秀香推開,秀香正往上一衝,乾隆的巴掌便推到秀香胸部,秀香吃驚地“啊!”了一聲,後退了兩步。乾隆也一愣,爲什麼?正推到秀香奶房上,軟乎乎的,差點沒笑了。也就在他這一走神兒的時候,馬芹的右拳來到了他的眼前,“啊!”他也小吃一驚,趕緊側身躲過。馬芹打空了,人往前衝了一下!也就這時,乾隆一伸手,抓住了馬芹的腕子,還想來點兒刺激的,趁機把馬芹拉進自己懷裡。馬芹也早有破招,弓起腿,膝蓋對着乾隆的小腹頂來!這招挺狠,頂上就麻煩了,不是傷就是殘,乾隆不得不鬆手跳開……!之後說了馬芹一句:“哪兒都頂呀?”馬芹嘴裡沒說,心裡說了:“就頂廢了你!”
這時乾隆一看倆人穿的整整齊齊,知道她們是有備的,也怪自己,幹嗎要在她們窗口站會兒呢。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過覺得也好,再跟她們折騰會兒,看看有多大本事,乾隆便繼續與秀香馬芹過招。秀香剛挨那把推,並沒大礙,相反還長了怒氣,攻的更猛了。
再說回屋後的劉先生還沒睡着,聽到了外面有人打鬥,但沒想到她們跟“四爺”打鬥,直到“四爺”那句話,才知道,吃了一驚,趕緊把徐虎王元喊醒了,自己先出了屋子。劉先生一出屋門,便喊道:“住手!住手!都住手!”順全也出來了,也喊,都不管用。徐虎王元也看出來了,倆人便衝了過來,並抓住了馬芹和秀香。劉先生看着姑嫂倆帶氣地說:“你倆幹什麼呀?”馬芹立刻開口說:“我們抓賊,怎麼了,不行啊?!”秀香也跟着說:“我們抓賊,抓賊!”“哎呀,你們看看,是、是四爺,是賊嗎?”順全跟着說。“就是賊!”馬芹也跟着懟。秀香也說:“就是,不是賊幹嗎大半夜扒頭探腦的?”乾隆這纔開口:“不是的,我是起夜方便路過的。”“哄誰哪,我們看你兩天了,你亂扒頭亂聽氣兒,偷偷摸摸,賊眉鼠眼的,不是賊是什麼?”秀香的這句話噎得乾隆一愣,可是跟着有退有進地說:“好好好,你們說我是我就是。哎,可捉賊要見髒,你們看看,我身上有髒物嗎?”乾隆伸開了胳膊說。這句話又把秀香噎住了,“偷人”的話沒法說出口啊。馬芹接上了,說:“你還沒得手呢,沒來得及偷,就叫我們看見了!”秀香跟上說:“對,還沒偷就叫我們看見了。”其實劉先生看明白也聽明白了,可是嘴裡也跟上說,四爺不是那樣的人,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馬芹聽後哼了一聲,而秀香憋不住說道:“比賊還噁心了!”這話把乾隆噎得沒法說下去了,還怕引出更刺耳的話,便叫徐虎王元放開了她們,又招呼着一起回屋了。他也覺得這事自己確實不佔理,也沒法兒把想幹什麼說出來,她們倆又是有備的,下邊會說出更刺耳的話,不好下臺,而散了就過去了,再說大半夜裡……
回屋的時候,順全憋不住又說了句:“你這倆女人,膽子也太大了!”
馬芹這氣還頂着腦門呢,衝着他們的後面喊道:“明兒個都給我滾出去,別再噁心我們!”秀香沒跟着喊,看他們進了屋,也拉起馬芹回了屋。
回到屋裡,馬芹帶點緊張地問:“嫂子,他打你哪兒了?”秀香指了指自己的胸。“啊,肯定不是好玩意兒!”馬芹一看有些生氣地罵了一句。秀香倒沒事,說,嗨,也看不見,也沒下狠手,也是我上的急了,沒收住腳,沒事。可接着又說,要你就壞了,你那兒沒多少肉。“嫂子,胡說什麼呀!”馬芹害羞了,秀香聽笑了。
姑嫂倆想想這一場鬧,她們雖然沒在手腳上沾到便宜,但在嘴上佔便宜了,給他帶了個“賊”帽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看他們還有臉住着不走。秀香還說,要走就退他一半錢,別叫他看不起咱,馬芹也說對,姑嫂倆別提多開心多高興了。
再說乾隆呢,聽到馬芹那聲喊,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抓賊,這是又出招攆人!劉先生也聽出來了,順全也明白,回屋後都笑了,徐虎王元不明白,沒跟着笑。
嗅事過去了,天還沒有亮,覺還得接着睡,乾隆叫劉先生徐虎王元回了他們的屋子,他和順全也躺下了。可是乾隆睡不着,滿腦子裡還是剛剛發生的事兒,還覺得挺有趣,就默起詩來:
起夜去東隅,返路窗邊立。二嬈破門出,一跳把路攔。月西星光微,花容猶可見。雖是怒容展,忿不遮玉顏。別樣一幅景,更醉朕肝田。立定嘻目看,玉拳到面前。本念玉拳粉,豈料生風寒。不敢全虛迎,雙掌迎雙顏。一招出得急,掌下一片綿。臃婦啊!一聲,倒退3尺遠。才一心上慚,忽見翠玉拳。出手抓玉腕,正欲撫酥肩。又見膝對腹,帶驚跳一邊。侍衛插中間,適才……
乾隆一句一句地想,一共想了多少句,沒記着,直到雞叫兩遍時,才又睡着。
可是第二天,馬芹秀香看到,他們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根本沒有走的意思,那個“賊”好像還更樂呵呢,不光看馬芹了,還樂着問秀香:“疼了吧?”問得秀香滿臉通紅,因爲從他的臉上到聲音都讓她有點肉麻,好像自己是她什麼人似的。秀香說不出話來,乾隆又說:“夜裡,沒看清楚,不好意思。”秀香更覺得害臊了,頭扭一邊了。乾隆便又對馬芹說:“你拳腳挺快,就是力道不足,還得練。哦,腿腳要有分寸,不能亂來。”馬芹一聽,又羞又氣,乜了乾隆一眼,嘴裡沒出聲,可是心裡大聲罵:我呸!充什麼好人,真夠沒臉沒皮的,那一招頂上纔好呢!
看他們不把夜裡發生事當回事,也沒有走的意思,姑嫂倆的心裡又長了草。不過,終於五天的時間熬到了,倆人也鬆了口氣。可沒想到的是:他們不僅不走,還又續了5天的錢,也不管她們答應不答應,把20兩銀子放櫃檯上就走了。“這……?”姑嫂倆的心裡不只是長草了,成草疙瘩了!
照常例兒說,賣粥的不怕肚大的,開店的不怕長住的,可這幾個人不同啊,弄得她們下把提着顆心,又沒轍攆出去。秀香也看得更明白了,那個白臉兒四爺,就是看上了妹子馬芹長得俊,粘上妹子了,還不知道有幾個5天呢,粘不到手肯定不會走!老話說,不怕賊來搶,就怕賊老想啊!怎麼辦呢?
在秀香的心裡,他是個惡痞霸頭兒,沒出息的男人,這樣的人有幾個善終的,有幾個好死的,不是死在仇家手裡,就是死在官府手裡。妹子怎麼能跟着他呢,跟我一樣守寡呀!可是又想,看着他說話辦事的,倒不像個惡痞霸頭兒,就像個有錢的主兒,頭回20兩不眨眼就給了,這回她沒說呀,隨手又放下20兩,銀子跟河水衝來的似的。再一想,一個三十大幾的有錢人,家裡哪有不三房四屋的,妹子是黃花閨女,怎麼能給他做小呢,可他們又住着不走,怎麼好?要不讓妹子躲出去?也覺得不行,店裡光剩她一個忙不過來呀!她們想攆攆不開,想躲又不能躲,整天讓他們圍着轉,守着看,早晚還不得出事,能不讓人着急嗎!着急歸着急,也沒辦法,攆不走,打不過!姑嫂二人只能再合計,可是合計來合計去,還是合計不出好辦法來,也只能面對面,當面鑼對面鼓,用話攆了。
馬芹迴避,還是由秀香出頭兒,結過婚的人說話方便些,再說也不是衝着她。秀香就趁乾隆在她櫃前打轉兒的時候,裝出笑臉問道:“客官老給我們幫忙,看看我,還不知叫您貴姓大名呢?” 秀香這是明知故問。她們的店,本是不問住店人名姓的,只要給錢就行,雖然不問,可是乾隆他們已經住了幾日了,聽見他們的人喊他“四爺”喊歲數大的劉先生,兩個年輕的,一個叫徐虎,一個叫王元,娘們兒腔的叫順全。秀香是裝着不知道,故意這麼問,意在其他,攆人。
乾隆聽她問,便回道:“哦,他們不叫我四爺嗎,你要不介意,也可這麼叫。”乾隆也帶着笑回她。
秀香聽了更長氣,心說,跑這兒佔便宜來了。我呸!四爺?狗屁,我還是你大奶奶呢!可又想到惹不起,就又裝着笑臉說:“哦,四爺,您要辦的事還沒辦完嗎?”
乾隆一聽馬上就明白了,又是往外攆他們,就說:“哦,還沒呢。”他這也是實話,他要辦的事兒,不僅沒辦完,八字還沒沒一撇呢。
秀香又說:“看四爺這光景兒,不象是出來做生意的吧?”秀香是連說帶試探。她這個想法,也是這幾天,還沒看到他們跟一個人談過生意,也不提做生意的事,就是閒逛,要不就是給他們瞎幫忙,沒事的時候就數咕絡子,胡侃瞎掰,還寫了一張貼出來,認字的人說那叫詩,念起來倒是挺順口的,還是誇她們好的,她還記住了幾句:興隆恁小店,品色挺齊全,吃飲住一體,客到皆方便。這不就是拍我們馬屁嗎?
一個大財主拍我們這小戶人家馬屁,能是好心眼兒嗎!不就是想把我們拍暈了拍渾了,把我妹子哄弄到手嗎!還有,人家別的生意人住下就說生意,完了就走,不多花店錢,都是少花一個是一個,他們可倒好,要多少給多少,連個價都不打,哪有這樣的買賣人?
秀香覺得他們沒有一件正經事,越是這樣,心裡越不踏實。
乾隆呢,聽秀香這一說,立刻故作認真地說:“哎,這你可看錯了,我是天下最大的生意人。”
“是嗎?那是我眼拙,一點兒沒看出來!”秀香撇着嘴說。
“沒看出來,沒看出來嗎?”乾隆一邊上下打量自己,一邊說。
秀香又說:“我看四爺倒象個當官的?”
乾隆一聽,擡頭看着秀香,點點頭,用讚歎地語調說:“嗯,你有眼力,說得太對了,我是又當官又做生意,雙料的。”說着還伸出兩個手指比劃着。劉先生順全和徐虎王元都笑了。
聽乾隆這麼說,秀香也跟着笑,但外笑裡不笑,心裡還罵了句“狗屁!”也不再說話了。她知道攆不走,也說不過他,老有理兒。秀香回過身去收拾茶具,不理人了。不理你,你還有意思待着嗎,這也是攆人。乾隆一看,便帶着幾個人走了,出去逛街了。
過了一會兒,秀香心裡忽然繞了個彎兒,甚至信了四爺剛說的那些話。
沒錯,他們是有錢,根本不在乎花銀子,一天給我四兩銀子,10天給了40兩,半年我都賺不了這麼多,不做大生意誰敢這麼大把大把地花錢啊。他也有譜兒,走路那樣子,挺着胸脯,腆着腦袋,旁若無人,瞅人居高臨下,眼神兒老深。不在這裡談生意,肯定是嫌生意小。可又想,大生意人怎麼樣,不也脫不了男人的那身臭毛病嗎,不也愛打女人的歪歪主意嗎,尤其你這個狗屁四爺,看女人的眼珠子都火燒火燎地,辣人,燒人,他看馬芹的那眼神兒,弄得自己心裡都那個似的。你說,這天下的男人怎麼都喜歡長得俊的俏的呢,看見長得好看的,倆眼就冒亮光兒呢,至於嗎?哪個女人不一樣,哪個女人不會養活孩子,養不了孩子也一樣,上了炕……哎呀,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幹嗎呀,這不成沒臉沒皮地騷氣貨了嗎,秀香的臉有些熱了。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秀香忽然又想,這個四爺還不失分寸,不說粗話、髒話,不動手動腳,就是動眼,拿眼拴人,拿話淹人,和那些賺了幾個臭錢,就燒包流油的村夫巷漢們不一樣,什麼臭話都說,和那些河霸惡痞也不一樣,什麼爛舌根子都嚼,和那些吆五喝六的州官衙役也不一樣,想拽那個女人就拽那個。
想着想着,秀香忽然又有些傷感了。她傷感自己的命不濟,年紀輕輕就沒了男人,連一男半女也沒養下,倒如今都守寡八年多了,眼看着就老了,老了依靠誰呀?想到這兒心裡挺酸,眼圈也有些紅了,可沒讓眼淚流出來,都嚥進了肚子裡。只是她忽然就冒出個想法,我這個寡婦跟了他就得了,我這歲數跟他也差不多,肯定比他小,長相兒也滿配得上他,跟了他就跟他進京城,管他家裡頭有幾房呢,總比我當寡婦強吧,趕巧了我再給他養個一兒半女的,也就齊了。一個女人一輩子圖什麼,不就是圖個有吃有穿有人疼嗎。
可忽然又想,他喜歡的是妹子馬芹,根本不是她趙秀香。可馬芹怎麼能嫁給他呢,妹子是黃花閨女,怎麼能給他當小呢。可她要嫁給了四爺,跟四爺走了,馬芹怎麼辦呢?帶着她又不方便,再說四爺喜歡的是她,帶着她有多麻煩。不能帶她,得快點給她說個人家嫁出去,有個着落。秀香想入非非,就像她已經嫁給了四爺,正坐在四爺的洞房裡頭呢!
她的臉又紅了,還有些發熱,可這回沒再覺得自己是個騷氣貨,是人之常情。
過了會兒她收神兒了,知道是瞎想,四爺不會娶她,肯定不會,他喜歡的是馬芹,不是她秀香,他看馬芹的眼神兒和看自己完全不一樣,說話的聲兒都不一樣。想到這兒,心裡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流出了淚水。聽外面有人叫茶,馬芹的答應聲,才收了神,擦了擦淚,起身去後邊收拾客房了。
半個多時辰後,她收拾完客房回來,剛一開後邊門,就聽到堂裡稀里嘩啦的一陣桌倒櫈翻和摔了盤子碗的響聲,激靈一下子,便立刻想到:出事了,於是急急地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