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已經入圈,那麼門口旁邊栓的這匹馬,估計是蘇合老人的兒子回來了吧!周晨不以爲意,楊陽看着那匹通體烏黑只有額前一點雪白的馬兒,一絲驚訝一閃而逝。
周晨拎着蘑菇和魚,伸手掀簾子的時候,就揚聲道:“老人家,我們回來了。”
“別擔心,我先去看看……”話音未落,門簾倏地掀了起來,一張黝黑的面孔從簾後露了出來。
那年輕漢子一見周晨,先是一怔,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金獒的主人?沒想到是你們。”
周晨笑着點點頭。沒想到蘇合的兒子居然是剛剛見過的那個年輕漢子。
“特爾木?”氈帳內傳來蘇合老人的聲音。
“阿布,是我們家的客人!”特爾木回答了父親的詢問,轉頭讓開門口,請周晨進帳,隨即向周晨躬躬身,快步走了出去。
“爺爺奶奶,我們採了好多蘑菇,姑姑還捉了好幾條魚。”周昀一進帳篷就飛奔着撲向周爸周媽。
楊陽也跟着提着籃子走過去,將戰利品拿給兩個老人看。蘇合也看了兩眼,一臉驚訝地笑道:“沒想到還真讓你們找到蘑菇了。”
楊陽周昀唧唧喳喳地說着怎麼找到蘑菇,又怎麼捉的魚,周晨手腳麻利地將已經在河邊清洗乾淨的蘑菇和魚做了。蘇合老人的羊肉也做好了,於是一家人準備就做用飯。
“等等特爾木那孩子一塊兒吃吧!”周媽道。
“是啊,老人家,等特爾木回來一起吃飯吧!”周晨一邊將魚湯端上來,一邊說。
“不用了,”蘇合老人卻搖頭道,“賽圖的妻子難產,特爾木這個時間沒回來,估計是幫忙要送到旗上去,不用等了。”
“難產?”周晨眉頭微皺。草原景色優美,但路途並不好走,隔着最近的恐怕也要一兩個小時的車程。若真是難產……
“他們怎麼去?”周晨問。
“摩托車肯定不行,估計要用馬車吧!”蘇合老人嘆口氣,臉上也現出一抹擔憂。女人生孩子可是走一趟鬼門關吶!
周晨眉頭皺的更緊,把魚湯放下,即刻道:“老人家,賽圖家住哪裡?我開車過去,看能不能幫上忙。”
“西邊那個氈帳就是賽圖家,”蘇合老人一聽臉上閃過一抹喜色,隨即又不好意思道:“姑娘,你還沒吃飯……”
周晨擺擺手,笑道:“不打緊,你們先吃着,我去看看,說不定賽圖妻子已經順利生子呢!”
話音落下,周晨已經走出了蒙古包。
賽圖與特爾木兩家隔着六七百米,出了氈帳就能看到。
周晨發動着車子,五六分鐘的功夫,就到了賽圖家氈包旁,看着氈包前套好的馬車,周晨心頭一跳。看樣子真是難產,要送醫院了。
下了車,周晨就聽到氈帳中傳來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呻喚聲,聽那聲音已經是極疲憊極虛弱的了。
周晨瞥了一眼馬車,就見車上鋪了一層氈毯,連個棚子都沒有。心下暗歎一聲,叫了聲:“賽圖大哥!”
不等氈帳裡答應,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因爲有產婦,蒙古包裡隔着一個布簾子,特爾木和巴根還有另外一個青年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站在簾子外。那一聲聲痛苦的呻喚就從簾子裡面傳出來。沒有看到賽圖的身影,想必是在裡邊給妻子收拾。
“你,怎麼來了?”特爾木看到走進來的周晨,驚訝道。
“特爾木,怎麼樣了?”周晨沒有回答,直接問道。
“嗯……賽圖妻子難產,要送旗上醫院。”特爾木還沒結婚,被問及生孩子的事兒,還有些赧然。
周晨皺皺眉,直接就往裡邊走。
“你……”特爾木想要開口阻止,周晨頭也沒回,只擺了擺手道:“我略通些醫術,我先進去看看。”
醫術她是不懂多少,但至少可以給這個難產的產婦注入一點兒靈力,讓她能夠堅持到醫院。
周晨掀開布簾走進去,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窄小的空間裡,黑黢黢的,周晨進去就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彎腰站在那裡,忙乎着什麼。在他們身前的氈毯上,模模糊糊地躺着一個人,那一聲聲痛苦的呻喚就是從那裡傳過來的。
聽到動靜,男人轉回頭來,看到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很暴躁地吼道:“這裡在生孩子,你怎麼闖進來了。”
看着眼前兩眼通紅,一臉暴躁卻掩飾不住恐懼的男人,周晨沒有在乎他的無禮,只鎮定道:“我懂些醫術,讓我給你妻子看看吧。”
“哎,你這人懂不懂規矩……”那個女人也轉回身看向周晨指責道。
周晨不等她說完,就指着產婦,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能有辦法讓她順利生產嗎?”
那接生婆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周晨也不再理會這兩個人,伸手將兩人扒拉到一邊,走到地炕前,彎腰扶上產婦的肚子。
肚子裡的孩子心跳有些快,但好在沒有窒息。周晨一個鷹眼術施出,登時嚇了一跳。產婦肚子裡的胎兒臀位不說,臍帶還在脖子上、手上繞了幾遭,彷彿把個孩子綁起來一般。
這……周晨也有些愣了。
胎兒的情況她能看清楚,靈力也能輸出幫助產婦多挺一會兒。但這種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若不進行剖宮產恐怕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周晨稍稍愣了片刻,手下高高凸起的腹部一緊,就聽得產婦痛苦地猛喊了一聲,又一輪強宮縮開始,那胎兒的心跳猛地加速,快的簡直像心臟病人的心顫了。周晨暗叫一聲不好。手心中感覺到的孩子的心跳,突然消失了。
周晨心中一驚,那邊產婦也嘶聲痛呼一聲暈了過去。
不行,再遲疑下去,孩子大人就都完了。
“壞了,壞了,暈過去了。”接生婆也發現了產婦的異常,驚呼一聲,跑過去給產婦掐起了人中,大概是想把產婦叫醒。
“別掐了,趕緊送醫院!”周晨低喝一聲,對賽圖和那個接生婆道:“你們出去把送醫院的東西放我車上,我給產婦含上幾片參,就將她抱出去。”說着,對賽圖和接生婆亮了亮手中的一棵幾十年的人蔘苗。呃,相對於空間裡那些兒臂粗細的千年人蔘來說,這確實是人蔘苗了。
賽圖和接生婆雖然對這個突然衝進來的女人有些莫名,但看到周晨拿出來的老山參,卻還是暫時放下了隔閡,稍愣了愣,就衝了出去。
見那兩人出了簾子,周晨立刻給這個狹小的空間下了禁制。
隨即,周晨將產婦帶進了空間。她的時間不多,若是在外邊,時間過長,一定會引起那些人的懷疑。
一個凝水術,聚了碧湖水給將產婦的腹部和流血的下邊清洗了一遍,然後,她的雙手扶住孕婦的腹部,分出一縷極細的靈力,慢慢灌注給腹中的胎兒。感覺到腹中胎兒恢復了心跳,周晨略略鬆了口氣。隨即調整靈力,極緩慢地將胎兒調整位置。
因爲有臍帶的纏繞,調整胎位的過程中,她還要分心將纏繞的臍帶慢慢地解開,這個過程就顯得格外的慢了。長時間的精神集中,還要控制保持微細的靈力,周晨也漸漸地有些疲憊了。
就在她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繞在胎兒脖子上的臍帶終於被解開了。然後,周晨用一束靈力,託着胎兒的屁股,慢慢地將胎兒的位置調正了。周晨立刻將產婦帶出了空間,再次回到賽圖家的蒙古包中。
回頭,因爲靈力的滋養,孕婦也恰好睜開了眼。周晨端了一杯空間水,送到產婦的嘴邊:“來,喝點兒水,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那個產婦有些迷濛的目光看着眼前美麗的女子,恍惚中,好像自己已經響應了長生天的召喚,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是這個仙女將她救了回來。
她的心裡懷着一股虔誠和感激,眼中流出兩滴淚水,點點頭,就着周晨的手喝了半杯水。空間水甘甜清冽,入口就讓她精神一振。隨即,她原本已經有些眩暈的大腦也清醒了,已經竭力的身體,似乎也重新恢復了一些力量。
看清眼前站着的女子,一身利落的長褲T恤,長髮綰在腦後,雖說容貌確實美似仙子,但卻也知道她不是仙子,卻同樣是救了自己的人。
烏仁娜感激地望着周晨,流着淚道:“你是……”
不過,話沒說完,恢復了生命活力的胎兒和母體就再一次發動起來。
烏仁娜痛哼一聲,整個臉都皺了起來。漂亮的眉毛因爲疼痛而扭曲起來。周晨握着烏仁娜的手,低聲鼓勵道:“疼就喊出來,孩子馬上就要來了。”
外邊的賽圖和接生婆收拾完東西也返了回來。周晨握住烏仁娜的手,給她注入着極細微的靈力,一邊回頭對接生婆道:“我看着像要生了,你看看!”
接生婆顧不得其他,伸手就要去查看。周晨皺皺眉,急忙阻止道:“你先洗洗手。”
說着,周晨指着旁邊放置的一個盆子,那裡原本盛着一盆血水,被周晨給換成碧湖水了。
還好,那接生婆沒有說什麼,只是有些訕訕地縮回手,去盆子裡洗了洗手,這才又回來給烏仁娜檢查。
不得不說,這個接生婆雖然細節上不太注意,接生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
她一探手,立刻欣喜道:“開了,開了,馬上就要生了。”
這回也不用周晨操心了,轉回頭就對賽圖道:“去再燒些熱水來,把剪刀和布煮了,拿過來。”
接下來,一切順利,十幾分鍾後,烏仁娜順利地生下一個白胖的女兒。
賽圖抱着女兒,喜極而泣。他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這是他和烏仁娜企盼已久的格桑花。賽圖立刻給女兒起名字,叫琪琪格,意思是花朵。
賽圖抱着孩子出去顯擺了,接生婆在處理產後的清理工作。周晨取了一截人蔘放進烏仁娜的嘴中,然後把那一棵人蔘留在了烏仁娜的身邊,悄悄地回了特爾木家。
蘇合老人和周爸周媽聽說產婦順利產女,都鬆了口氣。蘇合老人則笑着去給周晨熱飯菜。
不多時,特爾木也回來了,還帶回了賽圖對周晨的感謝。
兩家人圍坐,高高興興地吃飯。讓周晨想不到的是,蘇合老人做的手扒羊,雖然沒有太多的調味品,但居然不羶不膩,非常的香嫩。而所向無敵的百果釀,也贏得了蘇合老人和特爾木的交口稱讚,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喝到最後,蘇合老人有點兒喝高了,極有興致地取下牆上掛着的馬頭琴,調調琴絃,唱起了蒙族民歌。
周晨不懂蒙語,但老人的憂傷的曲調,卻讓她有些心慼慼。
唱了一遍,老人突然換成了漢語,又將歌曲唱了一遍。
這一次周晨聽懂了,有兩句讓她深深震動:
……兩情相悅時光匆匆,天人永隔度日如年……若是能回到初見的時刻,我願放棄所有隻要你在我的身旁……
得到的總是不珍惜,得不到的纔是最好……周晨暗暗感嘆。
當天晚上,回小氈包的時候,周爸也喝高了,周媽媽也喝了些酒,卻沒有立刻睡。
周晨陪着周媽來到河邊洗漱,清冽的河水和微涼的夜風,讓周媽的酒意消了些。洗漱完,周媽乾脆拉着周晨在河邊坐了下來。
周晨倚在周媽身邊,望着璀璨的星空,耳中是清風流水,鼻端是清清的青草香氣。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天天見到老媽,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周媽媽這樣坐下來說說話了。
“媽,還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天晚上,鄰居們都湊在一起納涼,那個時候,你就給我們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訴我們,哪裡是銀河,哪裡是牛郎星和織女星……”這麼說着,周晨擡頭看着那條銀白色的星河,還有星河兩側,那亙古不變遙相守望的兩顆星星。
“其實呀,人這一生,活着就要經歷一些事,”周媽媽也看了一眼星空,隨即低下頭來,感嘆着開口,“只是,有些事經過了,好的我們留下,不好的,我們卻不要梗在心裡,那樣,日子就沒法過了。”
周媽媽的話,讓周晨有些茫然,只記住快樂和幸福,把悲痛和傷害都丟開……
默然中,聽周媽媽又道:“選一個人在一起生活,固然要細細品辯他的性情,但人無完人吶,是人就難免會犯錯誤。真要在一起長長久久的,那就要學會包容,然後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小錯是難免的……”
聽到這裡,周晨終於明白,周媽媽大概是感覺到什麼了,這是來勸她呢!
可是,那樣不信任,她真的可以原諒嗎?
“……其實,有些時候,你要學會換位思考。把你自己代入到對方的立場上再看這件事,有時候,你就會想通了。遇到那樣的事,換成是自己,說不定會做出更加衝動的事情。”
換成是自己?周晨試想着自己推開門,若是看到慕容瑒和另一個她明知道一直喜歡着慕容的女人站在一起,自己心裡會不會也不舒服?
答案很明顯:肯定會!
若是再有什麼誤會,估計自己會立刻給慕容瑒判了死刑!從此,斬斷一切,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念頭一起,周晨倏然一震。她知道南雲與歐陽珊發生那種事後,雖說也有失望,但卻絕對沒想到這些。
老死不相往來啊!
那纔是她對待背叛的態度。但她對南雲卻只是疏遠了一些而已,並沒有如此決絕,那麼,是不是說明,自始至終,真正走進自己心裡的只有那一個人?
心神俱震之下,混混沌沌的,周晨感到周媽媽拍着她的手,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和小瑒那孩子怎麼了,但是,我卻能看出小瑒是真的在乎你的。開始的時候,我也顧慮過,人家的門第太高,與我們家不般配,但看着那孩子在咱家,什麼活兒都很自然地做,吃什麼也從未挑揀過,而且知禮大方,關鍵是,那孩子心地純厚,對楊陽也好,對我們和周昀都沒有二話……這是個好孩子啊,晨晨,媽媽和你說這些,並不是勉強你,但你自己要考慮好了。咱們要瞪大眼睛,不再上當,但也不能因噎廢食啊……”
周晨有些撒賴地枕在老媽腿上,聞着母親身上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味道,她惶惑多日的心也漸漸冷靜下來。
閉着眼睛,感受着媽媽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頭髮,就像小時候那樣,絮絮叨叨地和她說着:“楊陽也長大了,很快就要離開家,到外邊的世界中去了,將來會戀愛會結婚擁有自己的家庭,我和你爸也不能跟着你一輩子,我就希望看着你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與你相扶相守,我們也就放心了……”
莫名的,周晨鼻子發酸,一股溼意衝進眼窩,化成淚水順着眼角淌下來。
她悶悶地叫了一聲媽,伸手摟住媽媽的腰身,把臉埋進媽媽的懷裡。
她是媽媽,已經能夠體諒老媽的這份愛女之情。她是女兒,卻很慚愧母親到了這個年齡仍舊爲自己個兒操心。
她是不幸的,過去的生活有過傷害;但她又何其有幸,又如此疼愛關懷着她的親人。父母健在,女兒快樂,弟弟弟媳和小侄子,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生活優渥而充實,她也應該徹底地放開心胸,迎接新的生活了。
在周媽媽的絮絮中,夜色深了。周晨的心,卻感到許久未有的敞亮。
第二天,張宇奉命開着車趕了過來。‘隨車’而來的還有金獒辛巴。
周晨沒想到特爾木對辛巴念念不忘,沒辦法,爲了掩飾空間的存在,她只好把張宇招過來,掩飾這個破綻。
孩子們帶着辛巴跟着特爾木體驗了一天真正的牧人生活,曬得小臉通紅纔回來。
又轉過一天,就是祭敖包了。一天時間,蘇合老人都在爲祭敖包的祭禮做着準備。牛羊肉、酥油、乳酪……等等等等,蘇合老人準備了足足有十幾種。就連周晨送的百果釀,也被蘇合老人灌了一小瓶,準備帶去祭給長生天。
周媽周爸看着也心動,問過蘇合老人,男子都可以去參加後,周媽媽就拉着周晨一起準備。水果啥的周晨備了好幾種,周媽媽做了薰魚,燻雞之類,也足足準備了不少。
周晨原來不信神怪,但自己都踏入修真之途了,有些事也不敢太鐵口。看着周媽忙乎,她自然心疼,也跟着收拾,心中鬱卒散開了,忙乎着反倒特別開心,看着一樣一樣的祭品,彷彿心都空精淨澈起來。
祭敖包的日子到了,一大早,就都起來了。
蘇合老人昨晚特意囑咐,一定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周晨也覺得有趣,穿了一件長寫意蓮花的手繪真絲襯衫,一條黑色的半褲,平跟的黑色休閒皮鞋,頭髮沒有綰起,隨意地披在腦後,然後一頂大大的遮陽草帽,一身裝扮俏皮又有別樣的動人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