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得從我老家說起。”
趙老闆呷了一口酒,臉上隨即閃過一抹怪事淤積的陰雲。
“我祖上不是本地人。弟兄幾個,都是開放後背離祖業,一個個爲了謀生計,來到大城市打拼。
“從我父親那代往下,到我這一輩一共是兄弟三房,我排行老二,離家最早,如今也算混得有聲有色。而家中老三,因爲新思想接觸的比較多,年過三十,還在一門心思搞着所謂的藝術創作。剩下頭上老大,老實本分。留守家中田宅,繼承組產的同時,在鄉下也算有個溫飽。
“以往逢年過節,我們每房還得攜家眷回家探望。要麼祭祖,要麼省親。只是前年我父親離世,大家來往才漸漸變少。
“其實說來也正常吧,”說到這裡的他一陣苦笑,“兄弟三個,一個種田,一個經商,一個靠賣畫爲生。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的人,說是親兄弟,其實成年後也沒多少共同語言。”
“但是問題出也出在這兒。”他的臉色微變,彷彿室內氣溫都跟着一併降低幾度。
“就在前兩天,祖宅那邊傳來了消息。我常年不聯繫的大嫂突然打來電話,說是家裡出了事兒,讓我聯繫老三趕緊回去一趟。心裡本以爲是借錢的我本身並不在意,直到再三推脫後避無可避,這才拉上老三一起回了趟老家。但這一回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我重傷在牀喪失行動能力的大哥,以及過度驚嚇後精神失常宛若瘋癲的大嫂。”
“是祖墳出了問題?”
飯桌上的張野隨口一問,聽到這種有關祖宅的問題,受思維慣性影響,第一時間的想到的還是陰宅風水。
趙老闆搖了搖頭。
“與祖墳有關,但我覺得問題源頭應該是不在祖墳。”
“說下去。”
張野砸了咂舌,飲酒驅寒的同時,示意他說完整件事情。
“回到老家的我和老三很害怕,因爲老大一家兩口子的情況都很駭人。
“大哥的傷勢非常詭異。就是明明晚上睡覺之前相安無事,第二天早上卻總能在身上發現傷口。這種情況據說是持續了有一段時間。最開始是寸大的細口,只當是睡覺時不安分磕着碰着,所以沒有在意。再到後來每天都有新傷增加,傷口的長度、深度也越發嚴重。有天一覺醒來發現襯衫上都是血跡,送到醫院後才意識到問題不對。
“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是滿身繃帶,儘管是這樣,情況仍然沒有好轉。有時候未癒合的傷口上還會隔天一早又添新傷,又一次我偷偷看見過他換繃帶的樣子,一副完整的身體基本上已經密密麻麻不成人樣……”
老趙頓了一下。
能明顯感覺到的是,因爲腦海中不願想起的回憶,說完這話的他整個人在一陣一陣的冒冷汗與雞皮疙瘩。
聽完描述的張野也是一陣乾嚥,一面是腦補畫面之後的膽寒,一邊是對對手的狠辣程度感到棘手。
他看了看桌對面舉着酒杯的林九,眼神大意是“你怎麼看”。
後者咬着杯角沒有迴音,看樣子要麼是在走神要麼是在沉思。
“醫院方面給的是什麼說法?”
緊蹙雙眉的張野看了看老趙。
“沒給說法,我試過幫他轉院到市區醫院,但是儘管是市區的專家也給不出任何答覆。而詭異的地方在於,一旦他離開祖宅的範疇,傷情惡化就會異常嚴重!轉院後的第二天,他的心肺處裂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再百般確認醫院監控而一無所獲的情況下,我們不得以在傷口縫合後幫他連夜送回了祖宅。從那時候開始,我意識到這件事情恐怕不只是怪病那麼簡單。這是邪祟,是妖怪!”
老趙擡起頭,直到這一刻,張野才注意到他容光煥發的外表下,額前因寢食難安而新增的幾縷白髮。
“說說別的,你大嫂呢?他的精神失常又是什麼症狀?”
張野深吸了一口氣。
“終日裡精神恍惚,鄉里老人都說是鬼遮了眼,失了心智。跟我大哥情況類似,也是隻要一離開祖宅,整個人立刻會出現強烈的精神失控,咬舌、割腕,這些她全都試過。甚至我大哥被我們安排送醫院的那天,她整個人像瘋了一樣依着門框哭喊‘說不能帶他走’、‘帶他走了他就會死’。”
“那你們最後是怎麼處理的?”張野問。
“把我大哥安置在祖宅,傷口雖然每天在新增,但是因爲是皮外傷,而且放在祖宅中貌似情況會減輕,所以短時間內並不致命。我花高價在同鄉裡請了兩個保姆,負責照顧他們夫妻倆的飲食起居。但這麼下去肯定不是長久之策,所以兩位大師,這件事真的要拜託你們。無論如何,請你們一定出手。”
趙老闆低下了頭,說話的語氣很誠懇。
“你應該早點說的。”張野喝了一口酒,搖頭嘆氣道。
“怎麼……現在來不及了麼?”聞言的老趙擡起頭,眼神中一陣瀕臨絕望的驚愕——他大概是誤會了張野的意思,把這句話當成了醫生口中的“早一步還有希望”。
“不,我只是說這麼麻煩的問題,不該留到這時候纔不緊不慢的開口。”
張野搖了搖頭,繼續吃菜的同時,臉上不露什麼額外的表情。
“這件事畢竟麻煩。”
趙老闆一陣懊惱的垂頭喪氣。
“我們之前也請過同行的道士、真人,但是他們一個個都不願出手。有的光是聽說了事情就望而卻步,有的倒是聽說了我開的價格,志得意滿躍躍欲試。但是無論什麼樣的貨色,但凡是往祖宅一看,立刻臉色突變,隨後說什麼也不肯捲入是非。我爲什麼不開門見山?就是怕兩位大師聽說了事情以後也跟着甩手劃清界限。如果不是張大師你先前那句‘朋友之間無需藏着掖着’,我老趙也拉不下臉來開這個口。”
張野笑了笑,心說原來如此。
難怪你表面工作要做的那麼足。
難怪你求人辦事要這麼拖泥帶水。
這件事麻煩麼?
恐怕光聽描述,麻煩程度就已經可想而知。
他在思考,思考究竟是什麼級別的怪物,才能攪出這麼大的風浪。同行之中肯定是不乏好手,但能讓每個人都束手無策,怕是背後的妖祟絕不簡單。
“張大師?”
見他一臉猶豫的樣子,患得患失的趙老闆一陣心懸在嗓子眼的急切。
想問又不敢問,生怕對方因爲自己的態度而改變原先立場。
“爸,不用求他了。”
張野沒說話,說話的是餐桌上一直保持乖巧的趙家公子趙初陽。
“這倆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想必也不是你口中的‘能人異士’。這世道江湖騙子很多,請到了真人還好,若是病急亂投醫,只能是把事情越攪越糟!”
“初陽!”趙老闆怒目以對,“無論如何這兩人是爸爸請來的,飯桌上你個小孩子插什麼嘴?”
“他說的沒錯。”沉思中的張野笑了笑,“這世道江湖騙子確實是多。小娃兒的心思我能理解,怕趙老闆你上當受騙而已,罵他幹啥?”
“爸你聽見了沒?”
聽到張野這麼說,那小子彷彿來勁一般,站起身就要離桌的樣子,“他這是承認自己沒本事了!您老要求人就接着求,這頓飯吃得憋屈,沒什麼事兒我跟我媽先回去了!”
“你給我坐下。”
老趙面沉如水,看樣子是對自己這“不懂禮數”的兒子動了真怒。
“沒我一句話你敢離桌試試看,我一向不怎麼慣你,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不懂事。”
“趙老闆消消氣吧。”
靠在椅背上的張野一陣微笑。
“你這兒子很聰明,還看不出來麼?他這是在激我出手。”
“別,您可別想多了!”趙初陽冷眼相對,“我求着您不出手,免得不明情況瞎指揮,壞了我家的事情不說還騙了我家的錢。”
“夠了小屁孩兒,”張野搖頭笑笑,“你的演技比我見過的不少人都要好,但難聽話也得有個度。今天給你個面子,這事兒我插手還不成?”
“真的麼張大師?!”
一旁的老趙喜出望外。
“別一口一個張大師的叫我。”張野笑了笑,“朋友一場,叫我張野就成。今天這事兒你得感謝你的好兒子,這麼聰明的公子哥,富二代裡面可不多見。”
“趙初陽!”一陣臉紅的老趙不忘這時候照顧到大局,“還不給人家張大師道歉?!”
“多謝你哦張大師,我收回先前關於污衊您沒什麼真本事的話。”趙家的小公子頷首致意,得意的樣子分明透着股“計謀得逞”的孩子氣。
“這女人很聰明。”
對桌相望的老酒鬼遞來眼神,示意張野的同時,瞥了一眼飯桌一角不曾說話、卻保持微笑的張太太。
“的確。”
在融洽氛圍中微微冷笑的張野朝遠處對桌的林九點頭。
十五六歲半大的孩子不會有如此心機。
那麼能想到這一出,必然是他的母親從中教導。
以童言無忌的身份說出這種明顯帶有冒犯色彩的激將話語,可見這個女人的城府還是深。
她自始至終沒說過話,因爲她對場上局勢把握得一清二楚。而教唆兒子如此果斷的出手,則表明她明白眼前兩人的確有這個解決問題的實力。
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拉張野兩人下這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