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過歷勝門後,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
歷勝門城樓高大門洞幽深,阿惋在車中掀簾偷偷遠遠眺望了一眼,便覺得那裡好似是妖魔的洞窟要將人吞噬了去——想到這裡,她不由害怕。
到歷勝門下車,由手執鐵戟的赤甲衛士盤查,邱中官遞上了一方帛書,經人仔細覈查後爲首之人一聲令下,交錯的鐵戟依次打開,邱中官領着她走過狹長的歷勝門偏門,阿惋走過那些衛士時因兵戈的肅殺之意而膽戰心驚,愈發不安的埋下了頭。
走出歷勝門後眼前豁然撲來的亮光險些讓她睜不開眼,時值午後,烈日下不遠處的湖面波光粼粼刺目。
“那是滌蘭湖。”邱中官告訴她。
她點點頭。
“滌蘭湖水源自御河,最寬處有數十丈,長數十里,形似彎月——在這裡是望不到頭的。”這時肩輿傳來,他服侍着阿惋登輿,“這是曦橋。”走過一架貫穿滌蘭湖的長橋時,他又對她道。見阿惋木木點頭的樣子他不猶笑了一下,“若是日落時,立於曦橋中央倒是可以看到‘日融蘭池’的美景——不過日後諸娘子若想出來遊玩,需女官陪伴,請示過太妃方可。”他看了眼阿惋略顯侷促惶恐的神情復又寬慰道:“諸娘子也不必太過緊張,畢竟娘子是太妃的侄女,太妃將娘子接進宮來是希望娘子能將皇宮當作自家一樣安然——只是天家的規矩自然是比尋常庶戶要多的,還望娘子謹記——皇宮分南北,南宮爲朝會之地,官署及太學也俱在南宮,若是接見使者、慶典、祭祀,也都是在南宮了。娘子是女子,南宮是不需要去的。”
“那,北宮呢?”阿惋小心問道。
“咱們此時就是行於北宮之中。”邱中官慢條斯理道,同時意味深長的瞥了阿惋一眼,“北宮是天子、太后、皇后、太子、妃嬪的居所,故而在北宮要格外謹言慎行。”略頓,笑道:“雖說而今陛下年少,六宮空置,但皇宮依舊是皇宮,規矩依舊是規矩。”
阿惋忙頷首,“記下了。”
說話間早已過了曦橋沿湖走了好一陣子,阿惋凝神聽着邱中官的話,根本無暇顧及眼前的景色,只記得自己被肩輿擡着經過了許多形式相仿的亭臺樓閣,一座座宮殿皆掩於碧翠的花木之間,一色的**,一色的精巧,又一色的寂寥,緊閉的門窗如幽幽的眼,看着初入宮門的孩童茫然的經過,素銀的絛帶隨風如柳枝飄揚,拐入轉角又不見。
邱中官絮絮說了些宮中的規矩禮儀以及北宮諸位主子的近況及喜好,他說諸太妃而今居於康樂宮,治下嚴明頗有天子之母的威儀;當今陛下爲人溫和有仁君之象,他還說端聖宮裡住着先帝幼子趙王,告誡阿惋趙王頑劣驕矜切不可招惹。
他說的這些,阿惋一一用心記下,不知不覺一路,就到了一座富麗**的宮殿之側,鎏金的脊獸在陽光下光芒熠熠奪目,樑棟上龍紋鳳畫栩栩如生,殿階高數尺,白玉砌成雲紋連綿,整座宮殿佔地極廣,望之似無盡頭,午陽下朱瓦燦燦。
“這是……承寧宮?”阿惋被這宮殿的宏偉氣勢所攝,不由低聲喃喃。
“正是呢。”邱中官笑道,“北宮之中,再無比這更尊貴的地方。天子居承寧宮中的昭明殿。”
“我需去拜見君王麼?”阿惋睜大了眼睛問。
“那是自然的,但不是現在。”他領着擡肩輿的宦者繞到殿後一條石徑,樟木夾道而栽,翠色迫人,不知行了多久,一晃眼阿惋見到了籠於青碧之後的閣樓。
“這是織雲閣。”邱中官將她自肩輿上扶下來時這樣告訴她,“也是娘子日後的居所。”
織雲閣……似乎離昭明殿太近了些。阿惋無暇細看織雲閣的構造是否合宜,佈置是否舒適,只是暗暗的這樣想道。
織雲閣中有宮女七名,宦者兩名,阿惋到時他們一一出來見了禮,其中青玉、珠兒、銀華三人約莫十五六歲,口齒伶俐,與邱中官看起來格外熟絡的樣子,衣飾亦格外出挑些,阿惋猜她們或是這織雲閣的大宮人,於是上前叫了聲姊姊,引得她們三人笑得花枝亂顫。
由這三人爲她換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後邱中官又領着她往另一處方向去了。
“去哪兒?”她忍不住問。
“康樂宮。”邱中官答。
康樂宮,那是當今天子生母的居所。
康樂宮的奢華遠勝阿惋這一路所見,她從前就聽聞這位姑母最喜鋪張,今日所見果如傳聞。
她恍惚想起自己年幼時似乎也見過幾次姑母,但她只依稀記得那是個笑起來百媚橫生的貴婦,走近時會有燻人的香風迫來。
你該死——阿惋又忽然想起了這句話,輕輕柔柔如毒蛇吐信的聲音,讓她猛地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