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頭盯着他的側臉,月光在他的輪廓上鍍了一層晶瑩的白色。她伸手去觸碰他的面具,被他把手握在胸前,“快睡吧。”
寶扇微怔,他還是不肯讓她看到他的臉麼?
“這種事也不急於一時,等日後成親了,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我還怕你膩了。”月心說道。其實,他只是想保住這份神秘感,讓寶扇見到他的臉,恐怕會讓她大吃一驚吧?
永安二十二年五月七日,玄州。
城北通衢大道上,身着異族服飾的西胡隊伍在暖日下緩緩前進,血色的旌旗迎風飄擺,黑色的雄鷹在空中翱翔,時而發出幾聲長嘯,綠色的鷹眼如刀鋒犀利。
呼延香從入境以來就一直對周圍保持着新奇感,她騎在馬上探頭探腦的模樣在嚴肅整齊的隊伍裡顯得有些突兀,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赫連漠騎着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臨近城門,他勒馬停下,不由得感慨,總算是到玄州了。
兩個月前,西胡無雙城。
巫醫從宮殿內出來,衆人迎上,他只是搖了搖頭。
赫連漠暗道不妙,不顧一切便衝進殿中,“父王!”
赫連野站在紗帳之外,見赫連漠衝進來,及時攔住他。
“讓開!”赫連漠不禁惱怒,這個時候弟弟居然還要攔着他?
“父王不想見你,漠哥,你還是先出去吧。”赫連野看赫連漠的眼神從未如此冷漠過,每當想起父王吐血的一幕,他都難以置信,漠哥居然真的爲了一個女人忤逆父王的命令?
“父王究竟怎麼樣了?阿野!你讓我見見他!”赫連漠對單于是有愧疚的,可是他卻不認爲自己做的是錯事,他只是不想娶自己不愛的女人罷了,這本就是沒錯的!可是、可是沒想到,他生平第一次頂撞單于,居然會害了單于,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漠哥……”
“父王是不是快不行了?”赫連漠問,得到的卻是赫連野的沉默。他推開赫連野又要衝進去,女侍卻從裡面出來。
“三王子,單于想見您。”
赫連漠一愣,只傳三王子?他看了一眼赫連野,見赫連野點頭,又問道:“可有傳左賢王?”
女侍怯怯的看了一眼赫連漠,低聲說道:“沒有。”
赫連漠心中五味雜陳,卻一時冷靜下來,沒有再衝入寢宮的舉動,只是默默的待在原地。
赫連野見他如此,忍不住搖頭。
經過一層層珠簾,他來到西胡單于牀前,看着那張粗狂豪邁的臉,如今只瘦得剩下一副皮包骨,再也見不到當年的英勇,他心中難過,坐在牀邊握着單于的手。
半月以前,他與赫連野在邊城收到了急件便立即趕回西胡。回到王宮之時,單于已經病入危情,巫醫嘗試了許多辦法都找不出病根來源,能讓單于的壽命延遲至今已是個奇蹟。
“父王,您要兒子爲您做些什麼?”赫連野知道,單于已經時日不多了。
西胡單于看了三兒子一眼,擡手想要撫摸他的額頭,可是身上的力氣不足以他這麼做,赫連野低下頭,將單于的手移到自己的額上。
“阿野……我的好兒子,無論……無論父王要你做什麼、你都……你都會答應的、是吧?”單于氣若游絲,兩目含淚
,虛無縹緲的聲音預示着他的生命即將崩潰。
赫連野點頭,他當然知道單于說的是什麼,這樣的話題他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然而他每次都是拒絕。這次,他的腦海中穆然浮現起呼延香可愛的臉,卻在下一刻壓制了這個念頭,他鄭重的點了頭,“只要是父王希望的,兒子都會爲您做到,哪怕是獻祭出自己的生命!”
單于的神情忽然異常悲憫,“獻祭生命!有我就夠了……”他眼中的淚水幾欲落下,“父王希望你……能、能成爲西胡的單于!你願意嗎?”
赫連野早就料到單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知道,在漠哥拒絕王位的那一刻起,父王就已經放棄了這個左賢王。看着單于每況愈下的身體,他堅定道:“兒子說了,只要是父王希望的,兒子都能爲您做到!”
“好、好!”單于連連點頭,心中欣慰,總算還有一個兒子與他站在同一條線上,“父王還要你……娶東胡的公主!”
這回赫連野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喜歡呼延香,她是個好姑娘,嫁給你……會是一位好王妃,可是、她卻不能成爲一位好王后……”
過去,赫連野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成爲單于的一天,所以呼延香是否能成爲一個好王后,這對他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她只要成爲他的好妻子就足夠了。如今他要爲了西胡的百姓,不得不犧牲他與呼延香的感情,這是他不願意的,卻不能不去做。
“將來你還可以娶她做王妃。”單于說道。
赫連野搖頭,“我不會再娶她了。”那個野丫頭說過,如果有一天他要娶別的女人,她會永遠都不再與他見面,也不會嫁給他。他不想娶了別的女人再來傷害呼延香,與其讓他們在一起時中間夾着一個東胡公主如此難過,倒不如讓呼延香離開他去尋找另一段幸福。雖然他會難過,可是至少能讓呼延香過得開心些。
西胡男兒皆重情誼,只是赫連野比赫連漠更理智,在大義與私利面前,他總是將西胡的百姓放在第一位。從小到大,單于都看得出來,三兒子是所有兄弟中最優秀的,只可惜他的母親並不是西胡貴族的後裔,所以他無法給三兒子“賢王”的封號,可是現在,他終於有機會把王位傳給三兒子了,卻要殘忍的奪走他最大的幸福。
單于不忍心,可是西胡的現狀卻不允許他們優柔寡斷。
連年的征戰給西胡百姓帶來太多災難,他一直以爲,自己總有一天可以打敗天朝,爲西胡百姓開拓一方美好的疆土,可是他想錯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天朝是不敗的!
一直與他們示好的東胡其實早已對他們虎視眈眈。許久以前東胡還只是西胡東邊的一個小小附庸國,這些年來東胡一直養精蓄銳,如今卻已強大到了可以魚肉西胡的地步!養虎爲患,悔之晚矣啊!若不是他及時與天朝簽下盟約,恐怕此時西胡早已成爲東胡口中肥肉。
明知東胡提出聯姻是出於禍心,可如今以他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拒絕東胡的“請求”,唯有靠聯姻才能維持兩國表面上的和平。
東胡女王要將她的三女兒叱幹雪諾嫁到西胡,唯一的條件便是要讓她的女兒成爲西胡的閼氏。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讓外族人入主西胡的規矩,然而到了這個份上,他卻不得不
妥協。
看着赫連野,他感到十分愧疚。
赫連野卻安慰他:“父王,爲了西胡我願付出一切,也請您原諒漠哥,他和我一樣,在心底永遠是最尊敬您的。”
“這個臭小子……”想到赫連漠,單于已經忍不住落淚了。
城門下,赫連漠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度睜開眼時,玄州知州宋玉川已派人來迎接他們。他轉身看了一眼呼延香,不由得再次想起赫連野囑咐他的話。
“帶她去天朝吧,最好,永遠也別再回來……”
呼延香一定想不到,這個時候,赫連野身邊或許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原本屬於她的位置,已經悄無聲息的被人奪走了。
赫連漠苦笑了一下,對着她招手,“阿香,我們先去驛館,明早再入京,你還想到別處逛逛嗎?”
“好啊,你們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還想繼續玩玩呢!可惜了,我答應過寶扇姐姐要帶赫連野一塊來的,但是他當了單于,沒辦法了。”呼延香撅起小嘴,心中有點小小的不滿,可是能來到天朝,她心裡還是喜悅更多。
赫連漠看着她玫紅色的身影扎進城裡,最終嘆了口氣,叫人暗中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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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香回頭看了一眼隊伍,她覺得很奇怪,最近漠哥,好像對她越來越好了。
寶扇今日入宮覲見太后,行到半路就遇上了淑妃。
“寶扇見過淑妃娘娘。”她微微福身,舉手投足都能做到彬彬有禮。
淑妃暗歎,那日離遠了,她還看不清這張面孔,然現在一看,嬴家的女兒長得確實美若天仙,加上這丫頭是郡王縣主的身份,這樣顯赫的地位,上門提親的人不搶破頭纔怪!也難爲她那傻兒子成日茶飯不思了。
“縣主快快免禮。”淑妃親自扶起寶扇,露出和煦的笑容,“縣主這是要到慈寧宮拜見太后?”
“是。”
“那正好,本宮去椿和宮,咱們順路,就一道過去吧。”淑妃拉着寶扇就要上自己的轎子。
這一路上來來往往的宮人衆多,寶扇跟着她走,若是傳到其他嬪妃那裡,豈不是以爲她有意要與淑妃交好?淑妃打着什麼算盤她豈會不知?於是回頭看了一眼桂公公,目露爲難。
桂公公機靈,立刻上前說道:“淑妃娘娘,恕奴才得罪,太后可是吩咐了奴才,一定得趕快將縣主送到慈寧宮,路上不能多做耽擱,您這樣與縣主磨蹭寒暄,回頭爲難的可就是奴才了。”
在皇宮之中,哪路嬪妃敢不給桂公公面子?歷年後宮選秀,宮中嬪妃不想讓誰入宮,又想讓誰入宮,還不得多靠桂公公把持着?寧遠帝素來不管這些雜事,他本就是個冷性的人,後宮嬪妃多少與否他也並不瞭解,他只是偶爾心血來潮纔會翻翻牌子,有時候翻着一張不熟悉名字,他纔會新奇問道:這又是哪家大臣的女兒?所以這些事平時都是由太后命人安排好的,就連皇后也插不上手。
淑妃當年能入宮,絕對也少不了桂公公的幫助,淑妃爲人雖然趨炎附勢,卻也懂得知恩圖報。這會兒面對桂公公也是笑臉盈盈的,她難道還聽不出桂公公的言外之意嗎?“瞧本宮,差點衝撞了太后,也爲難桂公公了。”
“不敢不敢,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言重了。”桂公公含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