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見面,恍若隔世。
燕女率先開口,“皇上沒事吧?”神情平靜得就像不起波瀾的湖面,與寧遠帝印象中嬌俏活潑的女子大相徑庭。
她變了,孤寂的冷宮生活將她曾經鋒芒畢露的性子消磨得一乾二淨,一點棱角都沒有留下。
寧遠帝心底涌出一股失落感,他仍然記得第一次見到燕女的時候。
“爲何你的名字叫燕女?”
“那你爲何又叫玄真?活像個臭道士!”
“本王出生的時候,正好趕上父皇癡迷道術,所以取了這麼個名字。”
“我爹一直想要個兒子,可惜我娘肚子不爭氣,生了六個都是女兒,到我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個了。聽我娘說,我出生時爹很生氣了,索性連名字都懶得想了,就說了一個‘女’字……”
不知爲何,他一聽到冷宮失火,想到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燕女還在冷宮!
到至今他還想不明白,自己對燕女,究竟是懷有愧疚?還是別的什麼?
當年清貴妃懷着燕王的時候,險些被人害得流產,經過層層調查,所有的一切最終都指向燕女。從他的不敢置信,到她的認罪伏法,那時候,他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就因爲她親口承認,他居然真的以爲是她做的!
也許她只是賭氣才說出了那樣的話,可是當他想明白這層道理時,燕女已經被他剝奪了賢妃的權利,早已住進了冷宮。
其實,燕女當初並沒有下毒,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做出殘害自己嫡姐的事,可是她卻承認了,爲什麼?因爲那一瞬間他對她的不信任?
大概是吧,因爲燕女當年很愛他,只要他肯說一句“相信她”,或許就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局面。
燕女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感到如此震撼的女子,她是將門虎女,自小就與一般大家閨秀不同,她對他的愛,到了可以在戰場上爲他擋劍挨刀的地步,可是那時候,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她的姐姐。
如果當時他先遇見女子不是清貴妃而是燕女,或許在那時,他絕對會愛上燕女吧?
回想了許多以前的事,寧遠帝心中百感交集,懊悔最甚,若是當初他能對燕女好點兒……
“我……沒事!”
“皇上忘了?我會武功,就是逃命也比別人快一步,你,實在是太沖動了!”燕女說道,只有她纔會放肆的在寧遠帝面前稱“我”,對他說“你”。
那一瞬間,寧遠帝確實忘了燕女會武功的事實,他一心只想着她不要死,在聽到小太監說冷宮失火後便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
“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看着燕女盈盈笑臉,他忍不住說道。
可卻在此時,燕王拿着瓷瓶走了進來,“兒臣見過父皇。”
寧遠帝稍稍不悅,卻也沒有命他出去,“脩綸,你來這裡做什麼?”
“姑姑方纔救人時灼傷了手臂,兒臣只是想爲姑姑塗抹傷藥。”
“你受傷了?”寧遠帝驚訝的看着燕女,見她始終一副平淡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來她有傷在身。
“小傷不礙事。”
“過來坐下!”寧遠帝命道。
燕女也不再說什麼,來到他身邊坐下。
她將袖子挽起,寧遠帝這纔看到她的手臂上燙有一塊新烙的疤痕,表面上焦紅泥濘,光是讓人看着就覺得可怕猙獰。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當這些藥粉灑在她的傷口上時是有多麼辛辣,這種痛苦絕不亞於刀劍造成的傷害。
“傳御醫過來!”寧遠帝對外吩咐道。
“不用麻煩了,我說了只是小傷。”
“小傷?”寧遠帝惱怒,“你從以前就是這麼固執,有傷從來不告訴我!這樣還是小傷的話,那什麼樣的傷對你來說纔是大傷?”
燕女沉默,也不與他爭論。
見燕王要與給燕女上藥,寧遠帝問道:“這藥是從哪弄來的?”
“兒臣隨身帶的。”
“你隨身帶藥做什麼?”難道他經常受傷?寧遠帝皺眉,忽然想起了他脖子後的傷痕。
“只是有備無患罷了,父皇大可當是兒臣多此一舉,但是不得不說,這藥今日有了用處。”燕王拔開藥塞,見姑姑已經做好了準備,便要給她上藥,“姑姑忍忍。”
寧遠帝嘆氣,從他手中奪過了藥瓶,“讓我來!”燕王也不阻攔。
燕女咬住下脣,這是二十年來她唯一一次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剛來冷宮的時候她也被不少瘋癲的妃子戲弄過,開始也跌跌撞撞的受過一點輕傷,後來等她習慣了她們的生活,加上她又會武功,那些瘋子便再也無法折騰她,只有半夜的時候在房外裝鬼嚇唬她。可是這次是火災,她無法控制,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事。
許久沒有過傷了,她差點忘了受傷是什麼樣的感覺。
“要是痛就喊出來。”寧遠帝道。
燕女心頭一顫,想起很多年前在軍營裡,他爲她上藥時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她咬咬牙,不願喊出來。
寧遠帝也沒有再勸,他知道,燕女就是一直這麼固執,當初他質問她爲何要給清貴妃下毒時,她也是這樣一言不吭,直到最後,才發狠說了一句: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入夜,晉王府。
“打聽到西胡的消息沒有?赫連漠是不是繼位了?”赫連麓一掌拍在書案上,使得案上的東西一震,硯臺中的墨汁都濺出了些許。
魏珅麟輕笑,放下手中的筆,能感覺得到赫連麓是渾身戾氣沒處撒野,卻故意做出一派輕鬆的姿態惹他生氣,“我說過,做人最忌諱的便是急躁,你若是早點改了這毛病,怎會淪落到如今的下場?”
“少跟我說屁話!”
“不知道對你來說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什麼消息?”
“繼位的不是赫連漠,而是赫連野。”
赫連麓冷嗤,“他們兩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誰繼位不一樣?那該死的老東西真的把王位傳給他們了!”
“呵,你最痛恨的‘老東西’已經死了,你該高興纔是。”魏珅麟起身踱到窗邊,推開窗戶,銀色的月光照入屋內,他湖藍色的衣裳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他雙手揹負,注視着花園裡的亭子,此時夜色正濃,玫紅色的帳子在園中飛舞,沒有白日那樣如蝴蝶飛舞般美麗,反倒生出了一股詭異之感。
“哼!”赫連麓低嗤了一聲,說不清是不屑還是什麼,他卻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魏珅麟嘴角泛出一絲冷笑。
“再問你一件事。”赫連麓道。
魏珅麟回頭,臉
上是彷如湖水清新的笑意,“何事?”
“那個叫嬴寶扇的丫頭嫁人了沒有?”
魏珅麟鳳眸微眯,“你如何認得她?”
“她在西胡住過一段日子,只是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赫連麓一想到那個美麗的面孔就不由得升起一種奇怪的念頭。
“她倒是沒有嫁人,不過也快了,你倒是說說,爲何她會到西胡去?”魏珅麟對寶扇曾經發生過的事有些興趣,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還去過西胡?
“我怎麼知道?”赫連麓冷哼。
當初寶扇被赫連漠擼劫的消息並沒有在西胡大肆轉播,回京之後,是怕有傷她的名譽,定山王便將這件事壓了下來,衆人都以爲寶扇縣主只是在邊關修養,不想中途還發生過這麼多的事。
赫連麓想到一件事,赫連漠當初回到無雙城時,不由分的就給他按了一個淫賊的罪名,還一口一個“寶扇”掛在嘴上,當時他便猜到一定是嬴寶扇在邊城出了意外。不禁冷哼,赫連漠沒把自己的女人看好,反倒怪到他的頭上?這條雜碎!他之所以問嬴寶扇是否還待字閨中,皆是因於好奇赫連漠喜歡的女人是不是已經被人奪走了,若是讓赫連漠聽到這個消息,以那傢伙對嬴寶扇的情誼,估計心房也會崩潰,但是聽魏珅麟說完,倒是讓他有些失望。
魏珅麟細想了那一年的事情,中間一定是被定山王隱瞞了什麼,可是此時看赫連麓的神情,自己再問下去也是自討沒趣,容他將來再琢磨。
“篤篤!”
“進來。”
“主子,雲管事在江南派人送了信過來。”家僕呈上一封密封的書信。
“下去吧。”魏珅麟接過信函,死開封條大概瀏覽了一遍,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
赫連麓輕嗤,“又賺了多少錢,看你笑成這樣?”赫連麓躲在假山那日,也聽到了魏珅麟與下人的一些對話,他也知道魏珅麟在天朝各地設有商號,不過前段日子被一個叫御用皇商的給盯上了,釀成了不少損失。
魏珅麟將信遞給他,被他揚手擋開,“你明知道我看不懂漢字!”
“我想我現在應該能抽出空閒來管管你的閒事了。”魏珅麟笑道。
赫連麓不語,看樣子,魏珅麟好像暫時解決掉了御用皇商給他製造的麻煩。
二十年前被打入冷宮的燕家七女,一夜之間再次榮登賢妃寶座,如此驚人的消息在寧遠帝宣佈決定的那一刻起就在宮中傳開。當夜諸多大臣入宮參拜,決定聯名啓奏抵制此事,寧遠帝閉門不見均不受理,並揚言,誰若敢反對他的決定,便要罷官處理。大臣們深知皇上是說到做到的脾氣,便不敢再有多言。
衆人紛紛納悶,當初賢妃娘娘被打入冷宮是件十分蹊蹺的事,如今被放出來了,皇上居然連個緣由都沒說起,實在奇怪,不過這些舊事也就只有二十年多前的宮人才知道了。
皇后得知此事氣得七竅生煙,當年燕家姐妹獨佔鰲頭,她好不容易纔等到一個進了冷宮,另一個難產而死,沒想到,過了二十年,燕女居然還有翻盤的本事!爲此她在宮內大發脾氣,路過東宮的人都不難聽見裡面傳出摔東西的聲音。
淑妃得知賢妃被接回瑤華宮的消息後,即刻備好禮物上門賀喜,不想卻被人擋在門外,進不得去,熱情了半天卻只貼到了別人的冷屁股,她自然不會甘心回去,但忽然見莫公公從宮內出來,只說了一句“皇上在裡面”,她才悻悻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