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公公看着淑妃離開的身影,默默搖首,這回燕王殿下要得勢了。
寧遠帝直立着身子站在銅鏡前,低頭看着賢妃的手在他腰間動作,直到她將他的玉帶料理好,他才問道:“你與燕王是何時相識的?”
“皇上現在才問不會覺得晚了嗎?”賢妃沒有擡頭,又將注意轉到了龍袍上,細心的爲寧遠帝整理衣裳。她已經許久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了,手上都有些生疏了,如今又要一點一滴的習慣回來,這樣的感覺真好。
過去寧遠帝還是親王時,太后就給他在王府裡定下雨露均沾的規矩,夜裡她與寧遠帝即便不行房,也要躺在牀上一起睡到天明。晨曦起來,他總會命她服侍他更衣,剛開始那會兒,她總是嘲笑他沒手沒腳,就是給他穿上衣服也是隨便糊弄,到最後還得他自己動手。後來有一日,她去了姐姐的院子,碰巧見到姐姐爲他更衣時,他露出滿目疼惜的眼神看着姐姐,她心中驀然一痛,從此知道他喜歡賢惠溫柔的女子,所以她也覺得要學着姐姐的模樣,藉着身形高大的侍婢當作是他練習了很久,只爲了某一日清晨,能見到他看着她爲他更衣的時候,眼裡露出一抹驚色。
寧遠帝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問道:“難道你不怨恨你姐姐當初沒有相信你?”
賢妃眼底閃過一絲哀痛,“若是姐姐害了我的孩子,我也會一樣怨恨她。”
“你不會那麼做,你姐姐也不會那麼做。”寧遠帝拍着她的肩安撫道。
她低聲笑了,“這些舊事就別提了。”
寧遠帝道:“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賢妃將他推到鏡前坐下,拿起梳子爲他梳頭,一邊說道:“我與燕王,最初是在冷宮相識。冷宮,那是個詭異的地方,平時有點陽氣的人都不會靠近那裡,我在冷宮裡整日對着一羣瘋婆子,還要忍受夏炎冬冷,飯菜時好時壞,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麼?”
寧遠帝聽着她說,心裡有些不好受,卻沒有打斷她。
“不過宮牆一角有個牆洞,正是多虧了這個牆洞,讓我在冷宮的日子不至於過得那麼辛苦。”
“那個洞有什麼特別之處?”
“那可是個讓人驚喜的洞呢,你不知道,那會兒每天都有人從那裡給我遞熱騰騰的飯菜進來,你知道是誰麼?”
“燕王。”寧遠帝道。
“我就是在那時候發現了綸兒。”說到這兒,賢妃又笑了,“他還給了我一隻毛色稀罕的小兔做伴,我問他是哪裡來的小兔崽子?他還指着那隻的兔崽子與我說:‘小兔子崽子不會說話呢’,才六歲的孩子,那模樣別提有多好玩了。”
兔子,寧遠帝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十幾年前波斯國進貢一批珍貴的小獸,其中就有毛色特別的兔子,他還記得當初給每座宮裡都賞了一隻玩。燕王與賢妃,是在那時就認識了?
“燕王那時,該是五歲吧……”寧遠帝隨口道,大約是,他也記得不太清晰了。
被賢妃聽到,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是嗎?五歲、六歲都差不多。”說完又繼續爲他梳頭。
“那他跑到冷宮做什麼?”冷宮離清華宮很遠,一個大人少說也得走上半個時辰纔到,更何況燕王那時還是個奶娃?
“我也不清楚,你都不知道,綸兒是個古怪的孩子,他就跟我說,‘你是我小姑姑吧?
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放心吧’,呵,就這樣,我和他隔着一個牆洞處了十幾年。”
寧遠帝也不知該怎麼迴應她,他確實不瞭解燕王是個怎樣的人,這些年來他刻意讓自己不去注意燕王,並不是因爲不喜歡燕王,而是因爲太喜歡了,以至於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孩子。每次他一見到燕王,就忍不住想起清貴妃的死,這讓他心裡很矛盾,索性不去想太多,反正燕王有太后陪着,即便是他不管,燕王也會過得比其他皇子自在。
如今看來,正是因爲他的不關係,所以在燕王的成長中他錯過了許多事,以至於讓他現在一點兒也不瞭解這個孩子。
燕王是何時學會騎馬的?是誰教會他習武的?所有皇子都在文華殿唸書的時候他又在做些什麼?臣子們說燕王經常流連於煙花柳巷?還有許多可怖的怪癖……等他真正想去了解燕王的時候,這孩子已經長成了翩翩親王,再也不是十幾年前,只要你拿着糖去哄,他就會什麼都乖乖跟你說的孩子了。
寧遠帝苦笑,他甚至都沒有拿糖哄過燕王,糖?燕王小時候也是和其他孩子一樣愛吃糖嗎?他不知道,最近又聽說燕王纏着御廚學做糖醋魚,難道燕王府裡沒有廚子嗎?他爲什麼一定要親自動手?而且他貴爲一介親王,去學做菜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等寧遠帝回神時,發覺賢妃已經爲他梳好了髮髻。鏡中的他,兩鬢整齊烏黑,沒有一絲白髮,五官輪廓深刻而又俊美。所有孩子都遺傳了他的樣貌,幾乎每一個都是像他比生母多,獨獨燕王,像清貴妃多於像他。
他的目光移動,倏然停留在了銅鏡上方,心中一怔,竟在賢妃的臉上看到了燕王的影子。
賢妃爲他戴上烏紗翼善冠,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好了,就等着他去上朝了。
賢妃正轉身要去拿披風,他赫然站了起來,將賢妃轉過來,仔細盯着她的臉。
“皇上不是急着去上朝嗎?我記得今日西胡來使也要入宮了。”賢妃微怔,也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寧遠帝盯着她看了許久才放開她,心中得出了一個結論:賢妃和清貴妃是姐妹,燕王像賢妃也並不是什麼怪事。
待賢妃送寧遠帝離開瑤華宮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明黃色的御帳中,御輦越走越遠,她的心也跟着越走越遠,直到宮人提醒她皇上已經離開,她才垂着眸子回到宮裡。
卻見牀上多了一名男子,正微笑望她,她嚇了一跳,也不知燕王是何時溜進來的。此時他盤腿坐着,那姿勢真是像極了寧遠帝,賢妃一怔,想起昨夜她和寧遠帝曾在這牀上……二話不說,便將燕王攆了下牀。
“你這孩子神出鬼沒的,有宮門不走偏要翻牆?”她斥責道,心中卻在想,燕王進來有多久了?是不是把她與寧遠帝的談話都聽到了。
“不這樣怎麼能看到您和父皇恩恩愛愛呢?”燕王調侃,轉眼又坐在了賢妃的鏡奩前,看着銅鏡裡印出賢妃的臉。
賢妃露出窘態,輕咳了一聲:“快回王府去準備一下吧,到了午時與你父皇一起到宮門去接待西胡來使。”
燕王拿起方纔賢妃爲寧遠帝梳過頭的梳子把玩,隨口說道:“那裡人多,也不缺我一個。”
賢妃卻沒好氣的敲了他的腦袋,他疼得“哎喲”的叫了一聲,賢妃以爲是自己下了重手,又忍不住給他揉揉額頭,“
你都二十一歲了,怎麼還像個大孩子一樣?不能終日沉迷於玩樂,你父皇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上戰場打仗了,那時候太子也都能爬到樹上了,可你……”
“姑姑就別說教了,現在太平盛世,我就是想上戰場也不行啊,還有,母豬纔想上樹呢,您也要拿來它跟太子比呀?”燕王戲謔,賢妃瞪了他一眼,卻也以爲那個比喻不恰當。燕王說道:“您忘了,我二十歲的生日才過不久,離二十一歲還有一半年呢。”
賢妃微怔,苦笑了一下沒有迴應這話,然而這一笑卻落入了燕王眼裡。
“綸兒,你是皇子,外面對你的評論我也略知一二,你要過安逸的日子當然可以,可我也不想別人說我們燕家的人是廢物!”
“行啊姑姑,若是父皇在這兒您也敢說我說燕家的人麼,您猜猜他會有什麼反應?”燕王嬉笑。
“你……”賢妃無奈,她想好好跟這孩子說教一回,卻總被他七彎八拐的繞到別處去,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
定山王府門外。
看着定山王即將上馬,寶扇從府裡追了出來,“爹爹等等!”
“怎麼了?”嬴謹鬆開繮繩問道。
“如果您見到呼延香,請幫女兒把這封信交給她。”寶扇拿出一封信。定山王先前告訴過她,此次西胡來使,爲首的正是赫連漠與呼延香,至於赫連野爲何繼任了單于之位?她還尚未知曉其中的緣由,只有等到與呼延香他們見面以後才能知道。
“她看得懂?”嬴謹不禁懷疑。
“她不懂,但是赫連漠識得我們的文字。”
“好,爹幫你轉交給他們。”嬴謹摸摸她的腦袋,隨後翻身上馬。
在定山王離去不久,寶扇猛然奔到一處俯下身子,若安見狀,連忙上前爲她輕撫後背,一邊小心的看着周圍有沒有旁人。
寶扇心悸,害喜的症狀又出現了,要忍過一段日子,這樣的症狀纔會好轉一些,可是李大夫說,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會更加難受。
懷孩子的頭三個月很重要,寶扇謹記李大夫的話,凡事都很小心。以前是她太過馬虎了,連腹中有了孩子也不知道,現在若安每日都叫廚房給她燉補品,吃得都有些膩了。
她轉身回府裡,若安扶着她到花園裡休息,之後便去小廚房給她準備藥膳。沒有她的吩咐,其他人是不能擅自進入小廚房的,這樣若安才能放心的給她煎安胎藥。
坐了好一會兒,園裡的暖風吹得她心情愉悅,她正打算拿起一本詩集閱讀,忽然聽到磚花牆的隔壁傳來兩個女子的調笑聲。
“嘻嘻,我就說嘛,外院揚哥看上你了。”
寶扇細聽,這聲音很耳熟,像是繡房那邊時常給她送衣服過來的一個丫鬟的聲音,名字好像是叫“尋香”來着。
“你別說了。”另一個聲音響起,語氣中帶着一點兒羞澀。
這是……連翹的聲音?是連翹,寶扇肯定,她聽了幾年的聲音,應該不會錯的。
“呵呵,你還害羞呀?找到個好人家就嫁了吧,你要是不敢跟師孃說,那我就去幫你求個人情!”
“別,我可沒說看上阿揚了……”
“揚哥可是管家老爺的兒子,你將來若是在府中待一輩子,嫁給揚哥的話,等日後他做了管家,那我們也得喊你一聲‘師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