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桃花觀的山道上。“小姐,下雨了,等雨停了再上去吧。”
“不了,現在就上去。”潮鳶不想多做等待,已經到了遊雲山底,她離孃親也愈來愈近了。臉上雖然還是保持着一貫的平靜,心中實則已經忐忑不安,她也不明白這樣的心情是從何而來。
見小姐執着,若安也不多說。
因是清明時節,老天時常下雨,所幸車裡備了傘。
嬴略上前說道:“小姐,屬下揹你。”
若安這回沒有阻攔嬴略的接觸,雨天路滑,山路崎嶇,不能讓小姐累着又髒了裙子,讓嬴略揹着小姐上山是最好的辦法。
潮鳶也不推脫,吩咐其他人在山下另找地方避雨,然後便攀上嬴略的背,三人往桃花觀走去。
在山腳往上看,山上都是紅粉一片,兩排桃樹在山道間引出一條青階踏道,就如一條通往仙宮的天階,在綿綿春雨中似幻朦朧,即便是沿途打溼了一地桃花,仍然是滿滿的春意和美。
嬴略自小習武,底子好,走了許久也不見累,一口氣就把潮鳶背到了桃花觀,臉色不變氣息如常,倒是若安,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你們先在這休息,我自己到後山走走。”潮鳶說罷便拿着傘走開。她心裡急切,也顧不得裙子上沾染了泥土,秀雅的身影在桃花林裡疾步穿梭。她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的熟悉。
朦朧雨中,一座素雅別緻的桃花小築被所環繞住,當潮鳶來到小築門前,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
她的目光定在牀上,手中一顫,傘落在了地上,而她幾乎要忍不住喊出一聲“娘”來,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哽住了。
妙青聽到東西掉落的聲音,轉頭便見潮鳶立在門口,裙下還有些髒亂,衣服也溼了些,可是仍舊掩蓋不住她一身貴氣,看起來像位官家小姐。
“善人哪裡來?”
“我……”潮鳶看着牀上的婦人,終究是忍住了心中的澎湃,“早聞貴觀後山的桃林甚是美麗,所以我特到此處賞花,不巧天公不作美,又見附近有屋子,所以我才跑來這兒避雨,師太不介意吧?”
妙青疑惑之際又看了眼她腳邊的傘,潮鳶立即把傘拾起,一臉懊惱道:“來時還是豔陽高照的,撐了傘也覺悶熱,這一眨眼就下起了雨,方纔在外賞花時還不小心把傘給弄出了個口子。瞧我,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水袖的掩蓋下,她悄然用指甲在傘上戳了個洞,然後又故意把傘打開。
妙青見傘上有一個洞,看起來不大,可是偏偏
破壞了傘頂,下起雨來還真是用不了。又瞧了眼白夫人安睡的臉,心想罷了,就讓這位姑娘暫時避避雨吧。
“善人只要不打擾病人休息,大可自便,等雨停了再離去吧。”
“多謝師太。”
妙青頷首,這才注意到屋內十分狼藉,像是之前被人翻騰過一樣,忍不住喃道:“真是世態炎涼,貼身多年的婢女又如何?到頭來也是背主求榮了,唉,還是出家了好。”
潮鳶佯裝沒有聽見她的喃聲,站在窗邊,看着那白瓷瓶裡枯敗的桃枝,又想起往昔桃花鮮嫩的模樣,眉間不由得泛起了一絲難過。
妙青找出一張大方杌,出家人沒有太多講究,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塵,就對潮鳶說道:“善人坐下吧。”
“謝謝。”潮鳶坐的位置離牀邊遠些,妙青怕她沾惹了病氣,從這兒她還是能夠看清牀上的情形。見到孃親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她深覺痛心,極力掩蓋住自己的情緒,裝作無聊的模樣對妙青問道:“這位夫人病成這樣,爲何還不找大夫醫治?”
妙青也不遮掩,“這位白夫人病得厲害,需長期用藥才能穩住病情,大夫開的藥方時重時輕,價錢也不等,來來去去花了不少銀兩,家府那邊見情況如此,便斷了白夫人的用錢,貧道看不下去,也拿出觀內的香油錢替白夫人擔着,不過還是不夠,偏偏這些藥吃久了也不見好,也不知是她念女心切,還是藥裡被人動了手腳?許是都有吧……”
潮鳶想起婢女連翹,便問:“白夫人雖是衣着樸質,可是我看着總覺得她氣質不俗,倒有些大戶人家的風範,怎麼身邊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妙青嘆了口氣,便搬了凳子到潮鳶身邊坐下。閒扯也罷,替白夫人鳴不平也罷,反正是將這一年看在眼裡的都說了出來。想她一介出家人,本該六根清靜無煩無惱,如今竟也管起了坊間俗事。
“白夫人原是太師大人的侍妾,幾年前遭人陷害,被迫搬到了這桃花觀住下。暗想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吧,誰知沒享受幾年清福,一年前女兒去世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自此她也跟着一病不起了。”
潮鳶故作驚訝,“莫非,白夫人的女兒就是一年前喪命的太師庶女阮潮鳶?”
“正是。”妙青想到潮鳶,不由得惋惜起來,“潮鳶剛出生時在府裡也是不受待見的,六歲以後纔算過上了好日子。一年前她隨聖駕去上林苑狩獵,也不知什麼原因,她跑到樹林裡,據說被找到時已經是面目全非了,是被野獸撕扯了身體。這樣的說法,貧道怎麼也不信,潮
鳶雖是個活潑的姑娘,可是卻也不至於不懂規矩,她怎會在夜裡跑到樹林裡呢?定是遭人陷害的,可憐了那孩子,好不容易出頭了,可是年紀輕輕的就……”
面目全非!潮鳶心驚,她也曾想過魏珅麟究竟會如何處理她的事,沒想到居然是將她的屍首拋在荒郊野外任由野獸啃食!
在當時看來,按天時地利,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破壞屍體既可以抹去他射下的劍孔,又可不留痕跡的把殺人的罪過嫁禍到野獸身上。
可是,一想到自己被野獸啃食得血肉模糊的樣子暴露在衆人眼前,她便覺得胸口鬱結,一口氣堵得她說不出話來。那副血腥的模樣究竟是讓人何等的厭惡?
妙青沒有察覺她的異樣,繼續說道:“原本白夫人身旁也有個叫連翹的婢女照顧着,哪知今早貧道從外回來,看到連翹卷着包袱和大夫在山門拉扯,看樣子似是想離開桃花觀,於是貧道命人抓了她把她關在柴房裡。白夫人待她親如女兒,怎知她會做出這種事?看這屋裡被翻成這樣……唉,這樣的人是越發要不得。”
聽到連翹背叛孃親的消息,潮鳶的怒意再次上涌。孃親離開太師府時,大夫人說要派幾個丫鬟婆子看管着,這不就等於變相囚禁?當時若不是她求祖母體諒,只指了一個往日伺候孃親的連翹,否則母親哪能享受得上幾年清福?
可是這婢子!當初她不貼近丫鬟,就是怕沾惹上這樣的人!過去她以爲連翹是個乖巧可人的姑娘,但是沒想到,也和太師府裡的那些人長了同一顆心!呵,虧得她以前總是“連翹姐姐”的叫喚着。
望着孃親的臉,她忍不住心疼,這一年來孃親究竟是過着怎樣的生活?
約莫兩柱香的時辰,外頭的雨停了,嬴略和若安也尋來了。
潮鳶見太陽出來,心中的陰霾也散去了一些,對妙青道:“我與白夫人雖素不相識,可是同情她的遭遇,眼下急需找更好的大夫爲她診治,至於藥材診金方面,由我來墊付便好。”
妙青詫異,再看這位善人生得絕世美麗,像極了蟾宮仙子,心中暗道,莫非白夫人真是遇到了善人?她不敢猶豫太多,也怕潮鳶反悔,便替白夫人答應了。
潮鳶命嬴略必須請到京裡最有名仁濟堂出診。若安深感奇怪,小姐纔剛回京,知道這桃花觀已是稀奇,居然連仁濟堂也知道。但又想起當初小姐醒來時的反應,連年號也知道,所以比對現在,若安倒也沒太多驚訝了。
過了好一會兒,大夫才被請來,桃花觀在京城郊外,嬴略來回一趟也費了些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