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蘇公公進了裡間,一羣太醫圍着一個爲首的太醫商榷什麼,我想事情可能比我想的更嚴重。我立即那下面紗走到了牀邊,牀邊的盆裡還有些血染的白布,是他咳出來的吧。
“你怎麼了?”我問道,“爲何要發脾氣,以前總說我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現在你怎麼自己卻不注意了。”
他沒有說話,緊緊的拽着我的手。蘇公公進來稟報說:“萬歲爺,恂郡王求見。”
原來如此,阿星來了。他應該是以爲我遲遲不回是去見阿星了,所以才發脾氣的吧。我道:“外面下雨,我在寧壽宮躲雨去了。”
他咳了兩聲聲音虛弱的說:“叫他回府吧……說朕累了,不見。”
我扶他躺好,端來湯藥勸他喝下,他發起了高燒,夜裡說胡話,叫着我的名字,有時候醒來好像意識清醒的跟我講以前的事,大都是我在十三爺府上的事。
他說:“你還記得十三弟府上那棵紅梅嗎?你喜歡我便將它移到了圓明園,我想着有一天你答應回來了,我就要你住在那裡,站在窗邊就可以看到那株紅梅。”
他說:“你爲我擋那一刀的時候我就決定,只要你能活着,今生我定不負你的情意,可是我錯了,你心裡沒有我,不是爲我擋的那一刀。”
他說:“爲何你能爲他去死,爲何你不能留在我身邊,爲何你在他身邊可以有那樣的明眸笑靨,可是在我身邊卻像活在地獄?”
如此一個晚上,我一直任他緊緊的抓住,聽着他終於說出來的心事。原來我是這樣一個罪惡的人,他不該爲了我如此,爲了沒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如此。
高燒還沒退去,第二日他又開始抽筋,熹妃同太醫商量了幾次,我沒辦法聽到他們說什麼,只是見到太醫都搖頭,他們是束手無策了麼?
我緊緊的握着他的手道:“你醒過來,你好過來,要我來彌補你好不好,不然懲罰我也行。”
他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兩天沒睡,趴在牀沿上休息,感覺到他的動靜我立即坐起來道:“你醒了。”
“你在這裡坐了很久?”他問。
我點頭道:“你睡了幾天,我一直在這裡。你餓麼?”
“我以前也等了你很久。”
我淚水不自覺的出來了,含着淚我說:“我知道,我知道,以後再也不讓你等了,我……”
他等了我這麼久,而我等了阿星那麼久,我們到底誰也沒等來幸福,那就現在結束吧。
“我……等不了你了……暮念。”
他的手伸向我,我握住他的手看到掌中一塊乳白的玉石,他道:“你知道……知道它的意思……收下它……可好?”
“我不要。”我玉石塞回他的手中握住道,“我們還有來世,我許你來世,來世我一定找到你,你等着我,那時候你再給我。”
他笑了,還想說什麼卻開始劇烈的咳嗽,我擔心他又會咳出血來道:“我去叫太醫……”
外面守夜的宮女已經在打盹,我出來嚇了她們一跳,我大聲道:“太醫呢,皇上醒了。”
從外面進來一個太醫道:“臣在。”
“快進去瞧瞧吧,皇上醒了。”我急道,那個太醫馬上提了步子向房子裡走去,我也跟了進去。外面又進來幾位太醫,蘇公公也帶着幾個宮女進來了。
我才走到燈臺旁邊就聽到牀邊的太醫,大哭起來道:“皇上駕崩了。”
他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麼?
衆人蜂擁而上,似乎悲痛欲絕的哭喊聲中,他的側臉如此冰冷,一如他以前一樣不爲世事動容半分。
披上面紗掩去我臉頰的淚水,逆着涌上來的人羣我獨自走出了門外,雨後清涼的風席捲而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乾清宮前的月亮還是個半圓,陰晴圓缺總有時,如今我要離開了。
他從階梯下上來,兩鬢白髮如絲。我停住腳步,多年前圓月下的少年,我等了一生的人,如今相見卻已不是當年的阿星和阿月。
淚水再次涌出,當年我們年少單純如夜空那輪皎潔的明月,那些曾今簡單而快樂的日子,那些曾今徘徊而悲傷的日子,那些曾經分離而思念的日子,阿星,你後悔過嗎?後悔愛上了我,後悔同我一起遙望明月的時光,後悔將那塊玉石交到我手中嗎?
他停下腳步看着我,眼中的詫異在月光下閃爍着點點淚光:“阿月……”
我低下頭,啞這嗓子道:“你認錯人了。”
阿星,如果可以,請記住我的一世的美好,爲你這段灰暗的日子添些明媚的陽光,我只想你回憶到我的時候可以微笑。
我轉身離去,他上前拉住我的手道:“十四年了,阿月,每一天你的容顏、你的眼眸、你的笑顏都在我記憶中一天天牢記,我還能不認得你麼?”
“還有你的腳,因爲我而受傷的腳,我怎會忘記。”他慢慢拉下我的面紗,“阿月,十四年裡,我不只一次想過,你要是活着我要做什麼?現在我知道了,我放棄一切,就像當初我們掏出皇宮一樣,跟我走吧,我再也不能錯過你分毫的時刻了。”
“給我拿下她。”熹妃厲聲吩咐士兵。
阿星還沒取下我的面紗,我們就被侍衛分開了。
“熹妃,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放開她。”阿星要上來,但是卻被幾個侍衛鉗制住。
“恂郡王,這是我身邊犯了事的丫頭,您就別管宮裡的事了。”熹妃諷刺道,她好像根本不忌憚阿星的身份,那幾個侍衛也是,看來阿星的日子真如阿媽以前說的那樣艱難。
熹妃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說:“你知道嗎?我恨了你多少年,皇上當年從五臺山回來時在書房呆了幾天,我才發現你的畫像,知道你的存在。從那一刻我就開始恨你。因爲他將所有的心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我們在他身邊幾十年,卻從未得到過他每年爲你送止咳花露的半分心思。”
我早就知道,熹妃恨我,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忍受自己心戀的男子在乎的是別人,所以自從待在這裡我就已經做好了接受死亡的準備。
“丟到城東河裡去。”
她的宣判在我耳中已經消音,最後的幾秒,我看向阿星,他咆哮起來,卻已不能如當年那般健壯,已掙脫不了年輕的侍衛。
阿星,再見!我終於實現了我的諾言,還記得嗎?那年月下我答應過你,等你一生一世。我做到了。可是來世我不能再等了,我的來世已許給了他人。請你不要怨我,也許沒有遇到我,你會更好,我這樣祝願你,一塊玉石從我手中滑落。
再見,我今生的愛戀和誓言。
被扔進河中的那一刻我已沒有了知覺,只聽到緩和的水聲,還有誰在低沉的哼嚀,好像是來自水底深處被埋藏了千百年的聲音。
月光,我看見了月光射入水裡,這是我最後能見到的清朝的月亮了,它映在水裡更加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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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越來越遠,再見了,我的今生。月亮和星星雖然能相伴渡過黑夜,卻不能相隨等到黎明,他們總是遙遙相望,終不得緊緊相依。阿星,原來這就是我們註定的結局。
“還有一個人,這裡。”耳邊傳來吵雜的聲音,汽車的喇叭,還有人拿着擴音器在講話。
我的手臂被人拉住,下巴也被人托住往上推,本來放棄了掙扎的我,突然吸入了空氣又開始晃動手腳。
“該死的,別動。不然兩個人都會沉下去。”一個男子罵罵咧咧的打了我的頭一下。
我眯着眼睛捂着頭心裡罵了千萬遍:可惡,你媽沒教你什麼叫憐香惜玉麼?詛咒你光棍一輩子,討不到老婆。
暈暈乎乎的被這個人拖上了岸,又被一羣人拖到了一間有燈光的小房子裡。呼吸器、壓心臟、聽脈搏,幾個聲音比鴨子還尖銳的護士姐姐鬧騰了好一陣終於消停了。
等我清醒過來自己還在救護車上,我突然坐了起來道:“剛纔救我的人呢?”
護士姐姐要我躺下道:“那位先生救了好幾個人,跑不了,肯定會有記者報道的,你先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從那麼高的橋上落到水裡,說不定那裡內傷了。”
記者報道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要下去,我要找人。”
伸手開門的那瞬間我看到了手上用紅繩繫着的乳白的玉石,模糊的記憶中那個人的聲音,還有他將我拉上岸後離去的背影,是他,一定是他。
司機看到後面的情況停下了車想開門看個究竟,我趁機跳下了車向河邊跑去,手中那塊玉石被我緊緊握住。
你等我,等我,我們的今生,我許過你的今生。一輪圓月安靜的在夜空沉睡,世間已是變化萬千,唯有它還和百年前一樣,淡然的看着所有的人、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戀曲,輕唱着自己的明月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