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瑰聽見大街上有人高呼,便拉着白狐也到街上湊熱鬧,消息傳得飛快,路人都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小聲議論,青瑰拽拽白狐衣襬,問着:“可是剛纔那傻子?”
白狐點頭,道:“八成,不過不知道這鬆榆知縣有幾個兒子。走,咱去縣衙裡瞧瞧。”
兩人一路打聽着到了縣衙,門倒是大敞着,進去一看,那縣衙裡面亂成了一鍋粥,一羣衙役正慌手慌腳地往身上佩刀,有些刀都跟刀鞘鏽在一起了,衙役拔了好幾拔都沒□□。青瑰見了笑着跟白狐小聲道:“這鬆榆還真是太平地兒,衙役得十年八載不用兵器了吧。”
白狐道:“一羣窩囊樣子,是夠太平,連知縣兒子都讓馬賊抓去了。走,咱去會會那出息的知縣大人。”
院子裡吆三喝五地忙亂成一團,青瑰跟白狐大搖大擺地進了廳堂,也沒個人攔着。正巧一個奉茶的丫頭端着茶往裡院裡走,倆人便悄聲尾隨丫頭,找到了那鬆榆知縣。
知縣正有模有樣地擺弄着地圖,跟身旁的縣丞商量着如何如何,白狐大方方進了屋,咳了兩聲,喊道:“大人。”
知縣擡眼見到兩個陌生的少年嚇了一跳,喝道:“哪裡來的刁民,誰放你們進來的?”
白狐作揖,規規矩矩道:“大人,草民路過此處,正巧聽聞大人家公子被歹人所劫,特地爲大人分憂解難來了。”
青瑰在白狐身側,聽白狐有模有樣地說辭,心裡憋着笑,再擡眼看看那肚子肥得要拉耷到膝蓋的矮胖知縣,又看看知縣身旁瘦的跟一節節竹竿似的縣丞,使勁低着頭忍着笑。
那知縣看白狐年紀甚輕,哪裡會信,不耐煩地揮手道:“來人來人,把他們趕出去。”
白狐卻不急,輕輕鬆鬆伸腳撂倒了來拿他的衙役,拱手道:“大人,您不妨將府上的衙役都叫來,草民自會取信於大人。”
知縣抖着疊成三層的厚下巴,扭頭去詢問縣丞,那竹竿縣丞歪着腦袋斜溜着眼想了會,道:“大人,世外自有高人在,不妨試一試?”
知縣擦擦腦門上的油汗,派人叫來前院那些衙役,指指白狐,道:“你們一起上,拿下他有賞。”那幫人聽命擼起袖子圍上白狐,白狐瞧見,囑咐青瑰站遠些,然後身子輕得跟蝶兒似的,一躍都要高過牆頭了,飛身,幾個迴旋,看的人眼睛一花,白狐已經輕盈盈落回了青瑰身畔,那衙役卻是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知縣瞪圓了眼珠子,從袖中掏出個皺皺巴巴的汗巾抹着腦門,大聲叫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小英雄如何稱呼?”
白狐淺笑,道:“姓白。大人這下可信了?草民這就去幫大人救回少爺,不過草民同家弟一路上盤纏都花光了,想向大人討要些,就當辛勞費用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那知縣眼珠子一轉,立馬抹着眼睛哭訴道:“好說好說,小英雄啊,你可不知道,自從那幫馬賊來了鬆榆,老夫便沒過過一天安省日子啊,現在連兒子都讓他們綁去了,我可憐的兒子啊!這可要不要老夫活命了!小英雄若是能將那幫馬賊都剿了,必有重謝!必有重謝!”
白狐點點頭,應下,對知縣作了個揖,拉着青瑰走出了縣衙。
走遠了一段路,青瑰嘖嘖兩聲,笑嘻嘻貼着白狐耳邊,道:“小白,我今兒才真覺出來。”
“覺出來什麼?”
“你是修煉了幾百年的狐狸精。”
白狐瞪他一眼,道:“青青,我在南山陪你那麼多年,你就沒覺出我厲害?”
青瑰笑道:“你在南山不是吃就是睡,哪裡能瞧出厲害啊?小白,你功夫怎麼那麼好,我以前都沒瞧見呢。”
白狐停住腳步,盯着青瑰問道:“青青,你當我是怎麼抓山雞的?”
青瑰一愣,道:“你不是變成狐狸去追雞的嗎?”
白狐眯着眼睛瞪他,戳着青瑰腦門,道:“青青,只不過偶爾幾次逗你樂才那樣,多數還不得靠身上功夫,不然我跟未開化的野獸有何區分。難不成你一直以爲我是撲咬斷山雞脖子,啃一嘴雞毛再叼着山雞回來?”
青瑰老老實實點點頭,道:“你都讓我等着,你自個兒進了林子,再出來時候手上就拎着雞了,哪裡知道你是怎麼逮到的。小白功夫這麼好,怎麼不教我一招半式。”
白狐笑着搖搖頭,不再計較,牽着青瑰往南邊城門走,道:“我寸步不離你,自會保你周全,你的細皮嫩肉好好保養着,以後用處還大着呢。走,青青,咱這就去會會那響馬子。”
青青點頭,咂咂嘴道:“還真想咱南山上的野味了。今年咱倆不在,那山雞會不會多孵化些,明年咱回去,可就有得吃了!”
響馬,響馬,響箭一響,馬匪殺出。
白狐與青瑰一路打聽,尋到響馬子所在的那個山包時,已是深夜,倆人趴在一條溝裡靜靜觀望。青瑰探出半個腦袋瞧着那羣匪人的房舍,還以爲是個體面的山寨子呢,怎麼只有幾間破茅屋。青瑰微皺的眉頭縮回去,對白狐道:
“小白,先生說做官的有楊大人那樣的好官,也有貪贓枉法的賊官,匪有十惡不赦的,也有些卻是被官逼得走投無路的,還有些是義匪,劫不義之財散給貧苦百姓呢。”青瑰說着想起來今兒見的那渾身流油的胖知縣,打了個寒顫。
白狐笑眯眯看着青瑰,捏着青瑰腮幫子道:“那山羊鬍子倒還教了你些東西,背得一套一套的。青青,好人歹人咱慢慢走着看。”
白狐帶着青瑰繞到屋子後面,慢慢靠近就聽見燈火最亮的那間屋子裡一羣人在大聲吆喝着划拳,好不熱鬧。青瑰豎着耳朵仔細聽,裡面人吆喝得愈發賣力,他不想聽清楚都不行了,只聞那些人吆喝道:“一夜夫妻,二人同牀,三更半夜,四腿交叉,五指亂摸,六神無主,七上八下,九進久出。”
青瑰聽懂了前幾句,後幾句似懂非懂,已是紅了小臉,道:“呸呸呸,劃個拳都這麼下流。”白狐瞧着青瑰樂了,問道:“青青可都聽懂了?”
青瑰哼了一聲,硬氣道:“我好歹也是大人了,怎會聽不懂!”
白狐哦了一聲,摟過青瑰在他脣上親了一下,笑道:“原來青青是大人了,那我……”
話沒說完就聽見“哐啷”一聲摔東西的聲響,屋裡跌跌撞撞走出一個漢子,抱着兩罈子酒,邊走邊罵罵咧咧道:“幹鳥麼,劃個拳都受鳥氣。”
青瑰聞聲探頭,興奮得亮了眼睛,瞅着白狐道:“小白,是鳥人,原來是他,走走走,咱跟着他去。”
這月朗星稀的大好夜晚,小白本想好好戲弄把青青,誰想被那滿嘴鳥的匪人打攪了去,心裡幾分不快,眯着眼瞪了那鳥人一眼,拉着青瑰悄悄跟了上去。
鳥人往房舍後面走了約莫半里地,去了馬廄,說是馬廄,其實裡面就拴着兩匹馬,鳥人給馬添了點草料,又抱着酒罈子坐到了一旁的石墩子上。馬廄旁邊圍欄裡還圈着三四隻小山羊,今兒正是月圓夜,小羊都歡暢地蹦來蹦去,幾隻小公羊還騎到同伴身上,抖抖擻擻練習着□□呢。鳥人瞧見了,摔了個酒罈子過去,小羊受了驚嚇,縮到角落裡遠遠避開。
鳥人抱起另外一個酒罈子,仰着脖子咕嚕咕嚕大口灌着酒,酒水又從他濃密鬍子上淅淅瀝瀝淌下來。鳥人瞅着羊圈發呆,沒一會竟是長吁短嘆起來,道:
“羊崽子,你倆都長鳥的瞎整個啥,看你那鳥樣。都是大老爺們的,我咋一想起來心就砰砰亂跳呢,鳥都大了。羊崽子,你說他咋就那好看呢,眼睛裡難不成鑲着塊金子,閃啊閃的,爺的鳥眼都要給他閃瞎啦……”
貓在暗處的青瑰聽到此處,樂得捂着肚子彎着腰指着白狐,小聲笑道:“小白,他說的可是你?”
白狐沉着臉從暗處站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啥話都沒說,擡腳就將鳥人從石頭墩子上踹飛了出去,那人摔得老遠,從地上爬起來使勁擦擦眼睛,瞪得溜圓,又掐掐自己大腿,衝着羊圈嚷道:“羊崽子,我這是想他想得做夢了不成,咋一眨眼就在眼前了!”
青瑰也跳了出來,忍着笑跑到那人身旁,擡腳衝他後背踢了一下,挺直腰板喝道:
“好你個鳥人!敢打我家小白主意!說,是不是看上我家小白了?”
男人一愣,瞧瞧青瑰,又瞅瞅眼前的白狐,結巴起來,道:“這這這……好……好……看,好看。”
青瑰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又踢他兩下,道:“好你個鳥人,還真瞧上我家小白了。小白!他看上你了!”
白狐看青瑰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裡更氣,上前將青瑰拽到身後,板着臉教訓道:“學什麼不好,學罵人的調調,青青不許說那些鳥話。”
白狐在一旁教訓着青瑰,男人跪在地上呆呆地瞧着白狐,偶爾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癡傻模樣。青瑰幾分好奇地打量了男人幾眼,突然驚呼道:
“小白,你是不是……”
怕男人聽見,青瑰轉而趴在白狐耳朵上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讓他看了你的金眸?小白你使壞了吧?”
白狐不屑地看了男人一眼,道:“不過是凡夫俗子,粗鄙野夫,失了魂也只能怪他自己貪財想色。”
白狐輕聲說罷,上前問道:“你可是那響馬子?劫了知縣傻兒子?”
男人使勁點頭,白狐又問:“把人綁哪兒了?去給我放了。”
男人又盯着白狐看了會,青瑰以爲他會順着白狐將人放了,誰知那男人卻低下腦袋搖搖頭,繼而說道:“人不能放。”
白狐怒,擡腳又要踹,青瑰連忙攔住,道:“這等作奸犯科之事,你咋還理直氣壯起來,再不放人,我家小白可要真教訓你了。”
男人緊緊抿着嘴,仍舊固執地搖搖頭,再張口時已經不再滿嘴鳥,反而變得有條有理,只聽他說道:
“兩位小公子,在下本是鬆榆縣裡的屠戶,養了些豬羊,做些殺豬宰羊的買賣,原也是小富之家。可後來來了新的知縣,聽說是捐的官,他花銀子買了官,自然要加倍從百姓身上搜刮回去。三天兩頭換着名目收些苛捐雜稅,前幾年新推了養馬之法,派給在下一匹馬,不僅要將馬匹餵養得健壯,每年還得保證出一匹馬駒子,若是不能完成,就得加倍賠償。養了一年,人都沒了口糧,於是我們兄弟幾個一合計,便帶着馬上了山,做這響馬之事。”
“雖是做了響馬子,可就是在山上圈地養些牛羊種些口糧,怕官兵查上山,便放了幾隻響箭,騎着那幾匹馬繞着山轉上幾圈,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這次是那知縣綁了張老頭家的閨女,強逼着人家閨女給他做小,兄弟幾個看不下去,這才……這才捆了知縣的傻兒子,想給他個教訓。”
那漢子一口氣將原委交代了明白,青瑰仔細聽完,拿胳膊肘碰碰白狐,道:“小白,他剛纔一個鳥都沒說。”白狐心裡也有些詫異,若說這人被他金眸魅惑了,早就該順着他將人放了,斷不會清明地講這麼多話。可若說沒有受影響,這人怎會講出那些“好看不好看”的混賬話。
男人講完,還是直挺挺跪在白狐面前,盯着白狐,白狐哼了一聲,徑自坐到石墩子上。青瑰趕緊去將男人扶起來,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好漢不可一直跪着。”
男人站起來,小聲道:“倒也不是跪,剛纔見到小白……不,白公子,吃了一驚,不自覺就成跪了……”
青瑰樂了,打趣道:“大哥,我家小白是不是跟神仙下凡似的?”
漢子使勁點頭,白狐喝道:“青青,不準瞎說,快過來。”
青瑰坐到白狐身旁,那漢子侷促地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低着頭搓着兩隻大手。青瑰看他樣子覺得好笑,便問道:“大哥姓甚名誰?”
漢子嗖得擡起頭,筆挺着身板,中氣十足道:
“王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