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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刻章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你不去嘗試會認爲有多難多玄乎,一旦學起來卻知道原來也是很好入門的。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女子,看上去高傲清峻,好像可望而不可即,但你果真下決心去接觸她,卻發現原來並不難相處,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甜蜜;反之,如果你不去接近她,那她永遠不會是你的。愛兵要我先刻“王”和“田”字,剛開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下刀,可經他稍微一點拔,發現居然是那麼的容易——“王”字只要在分成的方塊上左右對稱各刻兩刀,四刀留下四根短刻槽,凸出的線條就是“王”字;“田”字是在方塊上對稱剔掉四小塊,字就出來了,也只需要四刀。就這麼簡單。當然字刻好了還要用刀把線條“描”一下,使之粗細一樣,有了韻致。這兩個獨體字在我刀下輕描淡寫地誕生,所帶來的新鮮和驚喜真是莫可名狀!刻過“王”“田”又刻“張”“清”等左右結構的字,也是很快就完成了。

愛兵借給我一本紙頁發黃破了邊的刻章字帖,要我專門看篆體部分。這時我才發現,馬路邊擺攤刻章的手藝人所刻的字其實就是這種簡化和變形的小篆,所有筆劃非橫即豎,所有字形都是直線或長或短的組合,因此,某種意義上只要能刻好直線、弄清反字的結構和掌握篆字變形的方法,就可以刻章了。這種簡化和任意變形的字形不僅好刻,而且好認——線條流利,疏密有致,既古樸又現代,難怪受到普通顧客歡迎。我仔細看了幾頁便悟出了字體組織與變化的訣竅。

刻字筆畫越多越好刻。因爲筆畫越多,刻刀要剔除的部分越少。“一”字最不好刻,剔除部分最大。所以刻字時儘量刻大寫的。像“趙金龍”就刻成“趙金龍”,有利操刀,而且顯得古樸莊重,美觀大方。筆劃少的只有通過變形來減少剔除面積,儘量使一個方格滿一點,讓章蓋起來好看。

在路邊擺攤刻章一般不刻正楷和隸書。這兩樣字體筆劃要求較高,必須先用筆在刻面寫成反字,然後一點一點地剔,太費時間。而且很多刻章的文化水平不高,本來用筆寫字都寫不好,要他刻出標準的楷體和隸體有些勉爲其難了。除非人家要求刻銀行印鑑什麼的,抖擻精神忙上一回——恐怕那幾個反字還要請高手來寫。

三天時間,我在做生意的空檔裡練,晚上收攤回去還在燈下練,簡直着了魔。剛開始下刀時,角度老是不準,太陡了刀推不向前,太斜了刀向前直滑。這倒跟農民扶犁耕田差不多。結果在操練過程中就因刀鋒失控幾次戳了手指頭,戳得血咕咕的。可我英勇得很,用“創可帖”裹上繼續練。我的犟勁上來了:我就不相信,在高中時練武能把一把單刀使得如疾風閃電,潑水不進,這小小的鋼鋸條兒我還會玩不靈?我不是別人,我可是趙金龍——只要我感興趣的事情,願意去掌握的事情,從沒有擺不平的!

銀鳳看我如此癡迷,調侃道:“咋啦,想改行啦?”我說學會刻章不僅可以在愛兵不在時幫他,也多了一門不錯的愛好嘛。過去的文人棋琴書畫都懂,刻章是很風雅的事情,雖然我現在是個做生意的,可上了那麼多年學,讀了那麼多的書,骨子裡還是有文人情結的嘛。銀鳳笑道:“酸秀才樣兒。隨你,只要你喜歡!”

我刻趙金龍,刻徐銀鳳,刻趙培華,刻王映荷,刻徐水清、張玉英,刻趙泱、趙泂,刻施寶根、沈華兵、明寬、楊春英、洪蘭香、蔣來娣……我全會刻了!只不過刻得不如愛兵嫺熟和好看而已。

第四天中午,愛兵去餃麪店的當兒,一個過路的中年人停在刻字攤前,問“哪個刻章”。我怔了怔,走過去坐到小凳上,說:“我刻。”

“刻個私章幾文?”

“方的還是扁的?”我按愛兵的套路問。

“還分方的扁的?”

“嗯。方的四塊,扁的三塊。”我說,“材料進價不同,方的貴。”

“能不能少一點?”

“刻章不是賣蘿蔔青菜,不好還價。”愛兵常說的話我背得挺順溜。其實人家還價也是刻的,一塊五也刻。章料子不值錢,進價只有八分一毛的。

中年人沒有堅持,揀了個扁料子給我。“你可要幫我刻好了。”

“刻好了蓋給你看,不好一分錢不收!”我咬咬牙,繼續背誦“愛兵語錄”。

對方在紙上寫下名字。我一看可樂了,叫張清明。這三個字我不知刻過多少遍了!打邊框,分格子,刻字。不一會兒刻好了,蘸上印油在紙上一蓋,客人馬上讚歎:“不醜,不醜!”掏錢拿走了圖章。

愛兵從北面回來,看到壓在印油盒子下面的三塊錢,疑惑地問我:“你刻章了?”我說是,刻了個扁章。他高興地說:“不假吧,我說三天可以滿師的吧!”從三塊錢中拈出一塊五遞到我手上。我問這是幹什麼,他說:“扯賬呀,你刻的章,該派分你一半呀!”我堅決推辭,他卻生正色說道:“江湖規矩不好違背,你不要的話我以後不要你刻了!”

我只好收下。我想起來了,寶根不會刻“磙子”,接到後總是騎車到荷花池請春生刻,刻好了春生拿一半錢。原來這就叫“扯賬”。江湖上規矩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