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面陳
立在國丈府門前,雲揚漂亮的眉蹙得很緊。本沒希望大白天的,國丈大人會呆在府裡,可是真得知人不在,不知歸期,雲揚還是滿心失望。
眼看日頭西斜,雲揚心急。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街對面那堵高大的圍院,打聽路時,一併知道,那裡,就是皇叔劉執的宅院。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能去找皇叔,理智很清晰,但現在的危局,可也抵得萬不得已了,雲揚握着馬繮的手緊了又緊,心裡給自己定了個底限。
入夜前。入夜前,人還不回來,就去求見皇叔。
一乘暖轎從街角轉過來,雲揚側身讓了讓,暖轎直接從國丈府正門擡了進去。雲揚悵然嘆了口氣,轉頭,不遠處的皇叔宅院,燈火漸明,看來是皇叔回府了。
“公子,我家主人請。”突然有國丈府門丁出門來請。
雲揚眉梢挑了挑,喜,“國丈回程了?”
門丁笑着引着他進了門,“半個時辰內可回。”
萬幸。雲揚鬆了口氣。把馬匹交給迎上來的家院,自己稍理了理。從裡面又出來一位老者,笑容滿面,“公子,請。”
“這是陳總管。”門丁垂首斂目,向總管施了個禮。
雲揚愣了愣。國丈府總管,無官也有品,自己未報身階,怎的會勞動他大駕親迎。心中念頭閃過,雲揚落落大方地抱了抱拳,“勞動總管大人,在下不安。”執的是晚輩禮,合體又客氣。
陳總管上下打量他,眼裡笑意更濃,他很親熱地拉住雲揚手,“公子客氣,請問貴姓高名,家住哪裡?”
咦?不問他有何公幹。雲揚心頭疑惑,張了張嘴,明知不該和他拉這家常裡短,卻也尷尬於他一再垂詢。
“陳大總管……”一聲嬌喝。兩人都回頭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杏眼裡帶着笑,粉嫩的小嘴去佯裝生氣地嘟起來,“主子可等半天了,您這可是磨嘰什麼呢。”雖然話是衝着陳總管說,可是一雙大眼睛,已經上上下下將雲揚打量了好幾遍。
“請。”陳總管哈哈笑笑,引雲揚進去。雲揚心覺異樣,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書香撲鼻。偌大的一間書室,周遭盡是頂着樑的大書架,層層疊疊的書卷壓着撂地塞滿,雲揚一進門,就看到了這樣的畫面。好個詩書傳家。
繞過外間,裡間有墨香和着淡淡茶香,清清淡淡卻又溢着暖融融的氣息。雲揚身心俱疲,初進這裡,突然想到家中的書房,頓覺分外熟悉,全身不由放鬆,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揚。
“家主人,”陳總管躬身指引。
雲揚轉目,窗下書案前,一個窈窕淑女,一手執墨筆,一手纖纖玉指正輕蘸筆尖,身前,案上,層疊的書案,有幾本打開着,墨跡仍新。
雲揚嚇了一跳,以爲誤進了內室。轉頭見陳管家笑着引他上前,雲揚臉色騰地泛起紅暈。
見雲揚側頭駐步,陳總管讚許。回頭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從案後繞出來,烏黑長髮挽着簡約的團髻,只一隻金釵,把頭髮綰起。看着裝,應是剛從外面回來,皁紅的綿緞長衫,前面繡着大齊的國鳥未更的圖案。竟着的大齊二品文官的官衣。
“宛平郡主,國丈大人的嫡孫。”陳總管介紹,“是樞密屬的女官。”
怪道能見外客。
雲揚心裡暗怪自己這幾日累昏了頭。
齊與秦兩國政體有很大不同,秦國是嚴格的男主外,女子在內府,絕不準拋頭露面。齊國則不然,男子或女子誰主誰從,皆要看彼此身份高低。女子出身高貴的,出仕爲官,三夫四侍,都是司空見慣。也是因爲如此,在禮儀發源地的大秦,皆視臨國大齊爲蠻荒未開之國,常年兩不相往來。
心念閃過,雲揚爲方纔的失禮有些尷尬。退後一步,撩袍跪倒,“郡主金安,在下雲揚,魯莽造訪,先謝過郡主賜見。”
纖纖素手伸過來,虛挽。雲揚微擡頭,只見明月般皓潔的面龐,未着粉黛,卻異常秀麗,和暖地笑笑,聲音輕柔,聞之如沐春風,“雲公子不必大禮,這是在家,雲公子是客,宛平倒是失禮了。”
女子特有的清新氣息,讓雲揚微紅了臉。許是看出他不自在,宛平輕輕笑了笑,“雲公子稍坐,祖父外出會友,馬上就會回來。”
示意陳總管待客,她領着那個在邊上,一直饒有興趣盯着雲揚看的小丫頭,退了出去。
好個知情善意的女子,雲揚對她好意心內感激,仍很規矩地垂手側身,待郡主笑笑離去,方鬆了口氣。終於得以在椅子上坐下歇歇。清茶入口,他深深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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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揚小友,怎的來找老夫了?”門聲,國丈的笑聲先傳了進來。雲揚已經起身,待國丈轉進門來,雲揚已經拜下,“大人,屬下雲揚,有要事,相托。”
國丈並後面一同進來的郡主都是一怔。
“小兄弟的事情,怎的都是十萬火急?”國丈苦笑,伸手挽他起來,細打量,愣住,“何事,累你成這樣?”當日,月光下那個耀目的年輕人,此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雖然身姿英挺,卻讓他強烈地感覺到雲揚的疲憊。
體力已經強弩之末,這是國丈見他後,最深刻的感覺。料有大事,不禁皺眉。
雲揚抿抿脣,目光遲疑。身後的宛平郡主相機,揮手將隨衆遣了出去。
雲揚在二人注視下,取出一個錦盒,份量不重,但卻彷彿壓得雲揚十分吃力。雲揚手指摩娑了一下盒面,鄭重地屈膝,將東西舉過頭頂。
國丈狐疑接下,打開,大驚。四枚“如朕親臨”的金牌。他回頭向郡主徵詢,郡主倒鎮定,輕輕拿起一枚,檀眸細打量,面色也凝重起來。
是真的?兩人交換了眼神。國丈怒極,“何人矯詔,不想活命了?”
見雲揚垂頭,國丈心裡明白了。他拉起雲揚,“雲逸接到這幾塊,軍心可大亂?”
雲揚擡目看了國丈一眼,一咬牙,“元帥只接到一塊,其餘的,屬下中途攔下了。”
這回連一直鎮定的郡主都驚了顏色。國丈目光一閃,探手拉住雲揚手臂,沉聲喝,“好大膽,敢劫金牌,命可是不要了?並着你雲家上下,都危矣。”
雲揚手臂被一帶,整個人被國丈拉近,見老人蒼白鬚發怒張,顯然是着了真急。心裡有些感激,還有些歉意,退半步執子侄禮跪下,“雲揚莽撞,可事非得已,此招雖是下下策,但爲了保北軍軍心不散,安心替我大齊守住北疆每寸土地,雲揚縱知罪犯欺君,也願捨身一試。”
好個乖順的孩子。見雲揚自然地換了稱呼,老國丈舔犢之意自心內強烈涌起。
心念一到,國丈目光閃爍幾下,啪地將盒子扣緊,袖在袍袖中,揚聲,“好個狂妄小子,犯下死罪,還不知悔。來人……”
有幾名家丁聞聲跑進來。
“拿下。”
雲揚一驚,擡目看國丈表情,幽深的,不辯喜怒。他屏息想了下,就平靜地垂下頭,那幾人上來扭手臂。